无脸雕像
苏婳/文
“老板，我想买一个美……”来人顿了一下，目光停在了老板身后的无脸雕像上，“老板，那个雕像……卖吗？”
老板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来了精神，他无奈地笑笑：“我这只卖梦境，其他东西都是别人用来交换梦境的物件，都是非卖品。”
客人瞬间失落了，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来买一个美梦的，叹了一声：“我本是想买一个美梦，想要回到过去再看她一眼。“他盯着雕像挪不开目光，”现在，我已经看见她了。“
老板转身靠在吧台上，望着那个无脸女人的雕像，轻笑：“说起这个雕像，确实有些来头。“既然客人已经失去了交易的兴趣，老板又回到了没客人时闲散的神情，看样子今日也不会有客人来了。
“我说，这个雕像已经赶走了我们好几个生意了吧？你能不能不要摆在门口了，我迟早因为它饿死欸！“一进门又见到老板和客人出神地欣赏这个无脸女人，貘满脸的不满。他是妖，心中没有什么思念已久的人存在，自然是不懂这群老男人的浪漫。
“饿不死你的。”老板起身去泡了两杯咖啡，递给客人一杯，貘不用，他不吃人类的食物。客人疑惑地望着老板和这个进门就抱怨的性别不明的少年，老板并不打算给他介绍。他默默嘬了一口咖啡，开口问道：
“我能问一下这个雕像的来历吗？”
不用工作，老板的心情瞬间变好了许多，他一口饮尽杯中的咖啡，缓缓道来：
“我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年头了，似乎还是封建时期的事。那时候有个雕刻大师叫陶然，坊间流传说他的技艺炉火纯青，雕什么像什么，就跟人家画龙点睛似的，只要雕上眉目，那人就和真的一样。我也不是没见过陶然的作品，曾经富人来买一个美梦，说要用陶然的作品来交换，他说那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那是个核桃大小的游船，船上大大小小的人儿数不清，每个都栩栩如生，歌妓舞姬佣人还有老爷夫人少爷小姐，表情上都各有故事，仔细看的话角落里还有偷摸上船的一对兄妹。“老板顿了一下，”但是，我没收。“
客人光听老板的描述就知道这件作品定是稀世珍宝，刚想开口让老板拿出来给他观摩一番，听了下一句之后，惊诧之情脱口而出：“这是为何？!”
“因为不值得。”老板接着往下说，衡量物件与梦境是否对等的标尺在他心中，无须告与别人，“后来，我见到了陶然。“
陶然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作品都不满意，他明白别人口中的夸赞是指他的技艺，但他想要的是灵魂，一件有灵魂的作品。陶然前前后后收了几个徒弟，每个都在他的指导下各有出息，这几个徒弟都不曾让陶然失望，勤勤恳恳，在技艺纯青之上也又自己的风格，让陶然欣慰的很。唯独这个关门弟子不争气，雕刻这门手艺也是需要手艺的，陶然深知这一点，他一开始就明白这个小徒弟没有天分，但可怜他的身世还是收下了他，想着就算是没有什么出息，帮人做做工以后起码也饿不死。
但这个小徒弟的手确实是笨。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东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这些日子到底在做什么？“陶然气的把小徒弟练习用的木雕扔在一旁。工坊里这一片都是小徒弟的”杰作“，陶然也能勉强看出这是个人，还是个女人，但这个女人的五官实在是扭曲的不像话，而且这每个雕像的眼睛、鼻子、嘴，都不一样，就像是在拼凑寻找最相似的一副面孔一般。
小徒弟也不顶嘴，只是默默俯身捡起被陶然扔在地下的木雕，端端正正地和其他的木雕放在一起。
“师父，我想刻一个阿妈，但我不记得她的模样了。”眼前这个十一岁的少年把困扰都写在了眉目间，“我只记得人家说她是个美人，可我对她的脸一点也记不得。”
陶然哑然，当年他行走四方，路过小徒弟的村子，那时天灾人祸降至，村子里闹饥荒。他本想连夜离开这里，无奈天黑路难行，只好在附近的客栈歇脚。第二天天亮时，这孩子就被扔在客栈门口，村民指指点点却没人打算救他，毕竟谁家也没有多余的一口米了。陶然听说这孩子的母亲生的好看，跟着人家跑了，他犹豫再三，还是把这个只刚刚会走路说话的孩子带走了，起名陶艺。陶艺三岁时，陶然就发现这孩子实在是没有天分，好在本分。
夜里，陶然想着陶艺的话，辗转反侧。
“他买了一个美梦，用自己的作品做交换。我向他索要梦醒之后的第一件作品，他答应了。”老板耸耸肩，“美梦，都是很贵的。”
陶然从老板那离开之后，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中。
这是陶然的家乡，陶然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美梦会回到自己当年做梦都想逃走的地方。他甚至怀疑起老板的为人，他怕是上当受骗了，也许这个奸商为了谋利偷偷把美梦换成了廉价的噩梦。虽然这么想着，但他还是走到了当年的家中，陶然的父亲是个普通的木匠，手艺说不上怎么样，但好歹饿不了肚子，也能养活一家人。只是陶父嗜酒成性，谁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说话温温吞吞的老实人，关上门之后打儿女打的这样凶。陶然还有个妹妹叫陶意，陶母生陶意的时候难产死了，自那之后，陶父就开始日日酗酒。
终于有一日，陶父喝醉之后失足掉到湖中，春寒料峭，竟就这样冻死在水中。陶家彻底没了大人，陶然兄妹也就此获得了自由，陶然倒是没什么可伤感的，他早已可以靠手艺独自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