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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戴哥:收音机里的歌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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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岁那年,我到北京求医,因为我得了艾滋病。
那时我已经发病,身体很差,心情自然也很糟糕。象一个受伤了的兔子,整天惶恐不安的躲在病房里面。
不断的确认自己的角色的过程是漫长和艰辛的。
心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我还要上大学!我还有梦想!我还没谈恋爱!……我不要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啊!
医院的墙上挂着艾滋病字样的海报,床头卡上和清清楚楚的 “AIDS”,HIV抗体检验报告单上红色的“阳性”……这些字眼仿佛是怎样也难以醒来的噩梦,阴影一般挥之不去。可是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中,我还是不愿相信自己已经感染了艾滋病。独处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我是谁?我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夜里,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那种安静让我常常失眠,就这样呆呆地盯着病房那小小的窗口,看着夜色一点点消融成晨光。伤心之时,就躲在被子里默默流泪。
在医院里,护士象姐姐一样陪着我,可是还抹不去我的忧伤。甚至,她们健康的笑容让我更加难过。我还是象寒风里瑟瑟发抖的鸟儿,独自沉默,偶尔才叫一两声。
北京的秋天,是最美丽的时候。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可是,在我眼里,却是一派荒芜,满眼凋敝。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医院里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看着缓缓流过的云,看着医院里核桃树间掠过的灰喜鹊,不知神游何处。
那个小小的院子,原来是为收治麻风病人特意修建的,就挨着太平间,里面只有6间病房,病房的窗户很小,很高,上面还有铁栏杆。窗外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堆,偶尔会有超大的蜈蚣爬进来。
安静的时候,常常会听到隐约的歌声传来。
隔壁病友喜欢听收音机,听到高兴处,他还会自己打拍子哼唱。从护士口中,我知道他姓戴,感染的时间比我还要长。


1楼2019-07-01 13:15回复
    一天中午,一个高高壮壮的中年人敲门进来,国字脸,带着古铜色的笑容。原来他就是戴哥。除了他身上穿的病号服,根本不像一个病人。他说,你是鹦鹉吧?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他说,你是这里最年轻的啊,护士们常常提起你。
    年轻?这个字眼深深的刺痛了我,瞬间,我泪眼模糊……
    戴哥默默的坐在我身边,过了一阵,说,你妈妈说你最喜欢吃苹果,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已经用消毒液洗过了,很好吃,来一个?我摇摇头,哽咽着说,我吃不下。
    戴哥把一大袋黄澄澄的苹果放在柜子里,说:那,我有一样东西你一定喜欢,——我去拿。 他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收音机,打开音乐台,放在桌子上。
    没有人不喜欢音乐的,对吧?戴哥微笑着说。此时,是音乐台每天中午12点的点歌节目,我最喜欢听的流行音乐。
    我感激地看着他,用很小的声音说,谢谢你,戴哥。
    以后,戴哥就常常来陪我,我们常常搬了椅子,坐在小院午后的阳光里。我们常常打扑克,下棋,聊天,当然也会听收音机。如果护士不忙的时候,她们也会参加进来。虽然那时候国内还没有抗病毒药物,但是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有了很大的好转。有的时候,如果不是回到病房,都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病人。
    我们像一家人一样生活着。早上,我们会到医院外面散步,顺便买一点水果和青菜,然后回来吃早饭,边听收音机边打针。午饭后就是我们的自由活动时间了,我甚至还买了乒乓球拍,到旁边的大学和学生们打球。
    黄昏的时候,我和戴哥常常坐在马路边,看车来人往。每当这个时候,戴哥就有些沉默。后来,我才知道,他原来在一个著名的外企做高管,家庭也很幸福。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哥哥,但是他的哥哥从来没看望过他。
    偶尔会有朋友来看望他,戴哥就显得特别的高兴,人走了之后,他就会把水果和营养品和我分享。
    我知道,他很孤单。


    2楼2019-07-01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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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又到来的时候,戴哥的身体开始慢慢的变差了。那个时候,国内还买不到抗病毒药物,医院所能提供的只是中药,口服的和点滴的都是中药,大部分都是原来治疗肿瘤或癌症的。
      可是,我们还是很开心的一起生活着,洗水果给新来的病友吃,一起聊天、下棋,听音乐。有一次,戴哥问我,我们的风筝飞到哪里去了?
      ——风筝明明就在那里孤孤单单地飘着啊。我转身惊讶地看着他。我都明白了,但是我还是故作轻松地说,刚才我走神,风筝线已经断了。
      然后悄悄的解开风筝线。
      戴哥问,鹦鹉,你在想什么?
      我说,我想在北京的天空自由的飞。
      他笑了,说,鹦鹉是一只不甘平凡的鸟儿。
      我拿起收音机,说,我们回去吧,快吃饭了。
      戴哥的视力还是越来越弱了,下棋的时候,连棋子上的字都已经看不清了。后来买的大一些的棋子也慢慢看不清了。
      我也买了一台收音机,常常听音乐台,偶尔也会轻轻的哼唱。早上一个人出去,买几个新鲜的水果,仔细的洗过后,放在戴哥的床头柜上。
      黄昏的时候,戴哥就会轻轻的唤我,鹦鹉,鹦鹉。
      我就应声过来,扶他起床,换上平常的衣服,到外面散步。戴哥比我高也比我重,我把他的胳膊搭在我肩上,搀着他慢慢的走出去,很吃力。戴哥的左手就象盲人一样向前伸着,摸索着。
      走到医院门口,他就把胳膊放下来,然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打开收音机。
      戴哥就会感叹,说,音乐多好啊。
      是啊,音乐多好啊,呼吸多好啊。活着,多好啊。


      3楼2019-07-01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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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树的槐花细雨一般飘落的时候,戴哥已经不能下床和我一起散步了,而且常常会神志不清。我坐在他的房间里,给他念书里的故事。
        一个病友闻讯赶来,说,戴,还记得我吗,我是小潘啊。我在病重的时候,三天都吃不下饭,是你天天喂我吃苹果,我才挺过来的啊。你一定、一定要坚持住啊。
        戴哥没有说话,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仿佛看透了他一生的宿命。
        第二天,上午的阳光很好。
        护士正在给他哥哥打电话,请他无论如何来见戴哥一面。
        我轻轻的走进戴哥的房间,护士已经换上了他早就准备好的中山装,这是他最后一套新衣。他的眼睛依然看着天花板,吃力地喘息。
        我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说,戴哥,戴哥……是我啊,我是鹦鹉……
        忽然之间,一种非常非常切近的恐惧紧紧地攫住了我,让我无法呼吸,就像是房间里弥漫着一种看不见的、金属一样沉重的浓雾。
        在我小的时候,几乎每年都因为出血在医院住几个月,就像一只旧木船经常漏水而修补。在医院有时候会见到病人死去,有的时候早上醒来,旁边床就空了。但是现在,我似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那么浓重的笼罩在这个房间里,无法挥散。
        戴哥忽然喘着说,鹦鹉,你是……一只,一只……不甘平凡的……的鸟儿……
        平时总是微笑的护士,此刻都是面无表情地进进出出,一个护士把我拉了出去。
        然后把门关上。
        我站在门口,就那么看着,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们推着床出来,向旁边我们常常开玩笑的那个房间走去。
        我推开门,站在他的房间里。
        阳光从狭小的、高高的窗子射进来,像是电影结束后空洞的光柱。
        我闭上眼睛,默念着,戴哥,一路好走!
        我还是每天听收音机,陪新来的病友聊天、下棋,在午后的阳光里小坐,仔细地帮他们洗水果,然后放在床头柜上……


        4楼2019-07-01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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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作:鹦鹉
          编辑: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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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染HIV25年
          从事艾滋公益20年
          关注艾滋防治与关怀
          关注小人物的悲欢离合
          我是想哥


          5楼2019-07-01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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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天堂里的戴哥,依旧潇洒,愿他来世幸福安康。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9-07-16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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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天堂里的戴哥,依旧潇洒,愿他来世幸福安康。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9-07-16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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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温馨


                IP属地:内蒙古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9-07-16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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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最长的感染者是多久?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9-07-29 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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