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南|延正大街]---煮青茶斋
（和风细细，处处皆是明媚好景，却并未与人同游。人在茶馆中，非雅室，非赏景佳处，但眼下这一方四人茶桌，能闻八方所谈之事。若不是面生的小伙计慌慌张张打碎了茶盏，尚不知方才又出了神。阿玛染疾已有四五个月，虽是熬过了去岁寒冬，眼下也并未有好转。）
小二，茶凉了，给我换一壶。（冷而涩的茶味入口，哪怕是上好的茶也失了滋味，隐隐闻见旁桌在论一京城神医，身往那边一探，只觉这几人将神医论得神乎其神，如有起死回生之妙手，一时又蹙眉，却不知该信或不信。再想多闻几句，恰是喧嚷声又起，掩住了那论神医的几言。）

（正值一日休沐，恰逢天公作美，晨起便有了出府的心思，遂往二三好友处亟亟递了请柬。本已不抱有甚么齐聚的冀愿，倒不曾想他二人同时应下，我便也更作一身常服，遣人备了车轿离府而去。）
（择的是城南延正大街的茶室，料想此处有人气却又不至太过喧闹，几人谈天正是合适。迈了门槛入内，哪知我已是迟迟来，被人推了一杯茶盏至面前，拉了袖子端起喝下半杯，才预备着等他拉开话匣子。）
（相顾无言，沉默半晌，一时无语之下只得由我挑了话头，讲起家中长女病愈之事。只是说来也奇，去岁寻遍京中名医问药也不见起色，到后来竟被一投名僧人所治，见此心下大喜，如今还将那僧人拘在府中期以拔其患根。对首坐的好友二人听罢也是连连称奇，更有把那人讲成神医的云云。激动之下满杯清茶被他撂倒，不偏不倚倾洒落地，我伸手去扶也不及，垂首一望，茶水浸湿了邻座女子的裙摆，遂一点头先示了歉意）
对不住您，我这兄弟谈话一时兴起——不若过会儿我遣人去瑞蚨祥替您取几匹新绸缎来？

【往西山有香山寺，往城西有三清观，神佛皆已拜遍，为求阿玛痊愈，康健如常。长房素来崇简，前几日翻看账目，也知阿玛这一病，花了长房二十几口三年的开销，若非尚算殷实，怕是难购那些名贵药材。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家中双亲的面容，侍于病榻久矣，如今也有了些辩药的本事，药方都能看懂大半。】
这是——【小二方才已取走凉透的茶，不会这么快就换壶新茶，再闻了声，算是心中了然，只是神色怏怏，仿佛倦极。】无妨，也是我方才凑得近了些。【垂眼望这身衣裙，料是好料，却非今岁新添，倒也不必讹人几品新缎。茶渍洇湿一团，像极了阿玛的药盏洒在身上。】
【对了，药。】您方才提的神医……【念头来得快，甫一张口，情急之下却又不知如何来问，方才隐隐约约听了些，凑在一齐只知与良医良药有关。】

（几人相谈的喧闹声因茶水洒落在地戛然而止，室内周遭一时寂然，我将目光由下往上打量她一眼，见人神色平静慵懒，倒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诚然，也不似愠怒的模样。）
（略有些怔在原处，听闻一声“无妨”，便也不好继续往下同人说道，转而接上）那便由我替您付了今日银钱罢，还望不曾打搅您品茶的心思。
（抬掌扶起面前那只倒落的茶杯，推回他面前，才听见邻座这姑娘的后话，侧首视之）倒也并非甚么神医，实则是一位僧侣，他月前给我那长女服用药丸，后来大有起色。您问这个，是因——？

【茶钱不过是些碎银两，如此便允首应下了，总不好再度拂人好意。观人气度，也是仪容端正，谈吐有礼，倒不似坊间那些江湖骗子。这一年来医药求尽，听人徐徐来道时，我眸中并未起波澜，期许越多，到头来怕也是一句听天由命。】是我阿玛，他平素身体康健，从未染疾，如今病来如山倒。
【不过二十余字，却字字沉如铁，直压在人心口。】听闻僧人讲究个佛缘，并非收了银子便愿意治病救人的。但我家，是这一两年才开始往寺中敬香的，同临渴掘井。【念人善意，还是依礼回了声谢。】

（实则方才同他两个谈到起兴处时，我已留意到她往这便稍探了身，若不是想要打听行医治病之事，何至如此？我是有心想尝试着帮她，才有了方才这问。）
（短句进耳，无需再问事情始末。从前听闻有些人大半生无病无痛，康健顺遂，到了后来染个风寒便足以夺取性命，今日听之，想来正是如此。徐徐点头，是因不知作何宽慰，于是不言。）
这您且不必太过担心，我平常除节日祭祀之外，也鲜少近佛门。僧侣大多心善，再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事换谁都愿意做吧，您说不是吗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又是道着再平常不过的道理，却让人心头一安。死生皆有定数，但凡有一丝希冀，也可与命争一争，不争又怎知不可呢？】我阿玛一生重孝重义，积善余庆是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幼时女师所教人的道理，后来历事，也觉未必行得通，因果善恶之报，会如影随形吗】
您也是心善之人，才能结此善缘吧。那您方才所道的高人，现在是否在京城呢？若是高人不惧路远，我们也可专程来请。【却也未料一个普普通通的饮茶之所，能得此讯息了，才忆得尚未自报家门。】我是扬佳府的人，我阿玛是府上的大老爷，未仕未商，他自诩是个书墨半通的自在人。

（几句谈来，看她举止气度颇有阀阅华族的大家风范，家中长辈重孝义，积善行德想来亦是寻常。略低了下头报以一笑，听她再问那僧侣，当即应承）
他这几日尚在我家中，若令尊近来亦得空闲，我便请那位僧人前去。
（话讲了半句，正欲顺嘴一问她家居何处，稍作停顿时，已被她率先接过话头。扬佳府我不曾去过，出宫的几载，倒是连同学聿碰面的辰光都少之又少，几月前听闻他迎娶新妇，才着人备礼送去。）
那倒也好，铁狮子胡同我久未曾去，正巧我与学聿熟识，顺道登门拜访了。

原是尚在您府上？【近来常往寺中祈愿，或闻得些僧侣之事，佛中讲究缘一字，若是患病之人痊愈，僧侣也多辞行，佛门清规戒律甚多，并不如世家子弟间可随意借助在别府厢房。只怕——是他家格格病尚未痊愈，仍需看照些时日。】阿玛昏睡的时候多，一日之中仅能起身一两个时辰，到时候我让人到您府上接人。
【原是识得学聿，只是学聿有友如此，也当好好夸一夸他。】也好，家厨的手艺比起酒楼里的大厨也不差，回头我问问学聿您喜欢什么酒菜，好让府上的人提前备上，他近来忙得很，可别怠慢了。

是，仍被我留在府中。
（与其说是留住，不若说是一时将人软禁起来。那日献过药丸后僧侣即想离去，翌日我看孩子气色较之往常已是大好，原是好言劝人留居几日，奈何他再三退却，最终只好强行将人拦下。好在近几日缓和不少，明天把此事告知其相商，应当是可行的。）
不必劳您大费周章，择日我同人一块登门便是，酒菜也更不必麻烦厨子们了，左右不至停留太长时辰——我会遣人递封书信去扬佳府，到时再书明日子罢。
（待人点头应下，才有各自饮茶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