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之宴，恰逢回京述职。依着引路分桌安排，便就近落座达澄身旁。自外调张家口，小起免职回京，我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他。因此，宫人呈上虾滑之时，我便取下一两丸，入锅中涮着。】
这东西好得快，又不长肉，先吃来解解馋？【一顿，自觉着忘记他可是忌口，遂言。】我的错儿，竟忘记问你可有忌口的吃食。这个——可吃得？

（甚奇，平素太和殿一室的肃穆荡然无存，由金汤小炉而生的白雾悬于殿堂，蒸腾的水汽掩人眼目，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天家的长宴列席贵胄宗亲，朝官分列两席，杯酒谢天恩，谈笑随鸿儒。）
（我方念鸿儒二字，身侧的鸿儒便将微白的两丸虾滑送入了翻滚的浓汤。奢间夹着碧绿的蓬蒿，我一壁将它搁入碗中，一壁笑答他话。）
“自是吃得的，这物什鲜的很，又是个易煮的用来下酒甚好。”
（酒已斟满，我抬杯于他，遂而笑问）“直隶这处，况大人待的可还习惯？”

【也还好他吃得那虾滑，旧日里我是少碰海类的，今日兴致来此，必得尝尝鲜才是。】
还怕你吃不得，凭白便宜了我。
【他问直隶，细细想来，这大抵是我背离妻儿外放最久的一次，况山远在广州，这一回竟也赶上了，不知是福还是祸。于是，我又回他问，且言。】也并非第一次外放，且不出直隶界，不过是从保定挪了张家口，相差无端，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蒸腾、水雾，祥和的背后不知滔天巨浪何时袭来，而今各人安适，只以奢浸入滚汤，捞一勺不知名的物什放入碗碟，心安理得地祭了五脏肺腑。如他如我，因两丸虾滑搭了话，酱油毁了虾丸的白，也成全了一腔好滋味）
“兄长从小说，我别的缺点不少，只不挑食一项诚然好的很，一看便是个好养活的。”
（虾丸尽数入口了，我与他相对饮罢杯盏酒，是京畿独有的浓香陈酿。不知直隶的酒与京畿相较如何，便有如此一问）“张家口那处尽日可还太平？这北京是个太平盛世，可惜一叶障目，不晓得外头的天地，是否还如今日一般'和乐融融'。”

那感情好，不用我多嘴劝食，妙啊——
【似云雾缭绕，我又夹起一筷蘑菇，不知为何，但凡遇见此物，我总能想到卯儿，他爱吃这个，旧日里帮她烤过一回，他竟吃得一块不剩，如今再见，只得空空自用果腹了。】将起——你和他最近还有照面？
【不知为何竟问出了口，才问出，便想起他适才的问话，遂又答道。】
如今几月倒是太平了些，前阵子多雨，险涝了农田，水稻还好，旱地却让农家苦得求神拜佛去了。

6
（酱汤将虾丸的本色消磨殆尽，只那自江海而来的鲜美仍保有原味。只那丸子过烫，在我的齿间囫囵地嚼了便吞了去，一转眼见的却是将这金炉的香料吸收的极好的蘑菇，我吃不得，看不得，搁了筷奢，却又摆手同他笑道。）
“所幸，你方才劝我的是这丸虾滑，若是你筷中的蘑菇，我便要抱歉的道一声不必——这般多的物什里，我独独吃不得它。”
（今日太和的盛宴，令我相逢故知，只他谈及世兄，我甚为遗憾未曾于此相见，再忆二人对酌，已有数月，我不免叹道）“少有照面，上一回见，大抵是二月前了。”
（直隶的风光我未有见闻，而旱洪之灾却是常见。于此，我思及前阵于书简上的见闻，略一思索，又如实道来）“大旱或是洪涝皆让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农人愁眉不展，不过，我听闻江浙那一带已有农人种了所谓双季稻，或是早稻，不知可会有所助益？”

【咽下一块蘑菇，并不觉得这旧日里果腹的东西有多香甜，而见金汤内升腾的热气儿，又似在宣告这一场饕餮盛宴上，各怀心思的现状。】原来你不吃这个。【我将卯儿喜食一节隐去，直见他手旁的宫人端了甚么上来，这才又言】猜猜这回又上来了甚么？
【左不过，不会是我爱吃的东西，闻着味儿就不对头，莫不是哪位大人的心头好。竟就不得而知了。】二月里……哦……
【好歹说他还能见到，而我呢，见也见不到。于是又听他后话，思量一番，这才开口。】南北差异巨大，弄事重气候，北地寒凉，一季尚难，更不消说双季。

8
（我方道不甚挑食，唯独蘑类是个例外。幼冲之年，兄长哄骗的日子不少，只我用过一回后便再未涉足此物。我不知那鲜美从何而来，只觉他的周身萦绕着泥土地腐烂的奇味，平白的毁了一锅的好汤。碗碟中的嫩牛已放凉了，蘸一叠蚝油的香，我细细的嚼了，觉着这才是这金汤锅里的精髓，便欲再捞一筷来。）
“我可猜不出来，不过这味儿倒是不甚好，想来又是个'奇珍异宝'。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外官做久了，是不是也会变了京畿的滋味？”
（我诚然好奇，水土是个分外奇异的物什，我未曾远离京畿，故也不知这四方八面的风俗。一壁道，筷奢也未曾停的流窜滚汤，只嫩牛未寻，鲜藕浮上面来，便一并做了我的囊中物）
（南北有别，我一抚掌，叹我思虑不周）“我忘了，直隶是北地，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江南的双季稻收获颇丰，可在北地却是难上加难。这旱灾弄人，百姓那处的安抚，想来也令你费心？我从前只闻这大旱时的灾民闹事，更有甚者强取豪夺路中商人之粮，却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说嘴打嘴，只看他自圆其说，又思自己镇日里的把戏，因听了几句后，便不再对此多作考量。只待宫人将那一盘不知为何物的实物呈上，这方才又觉得适才如何多此一举。】是说如此，却也不怪你，这京城忒大，人也多，唯独地少了些，不然你也可时时见了黄土天地，那才是真的与民共苦。
安抚倒不用**心，不过若是为了这个寻我，我倒也乐得帮他们。至于劫匪嘛……少见得紧，那儿民风也算是淳朴的了。
【而酒足饭饱之间，各地贺颂纷纷上了正桌，于是嚼着最后一口的小食，以茶漱口，一番休整之后，便又道。】散后往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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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素日道我巧舌如簧，总能将缺一角的圆说成个满月。如今，我便如此的同他说道挑食的缺漏，佯作无事地捻过酒盏，里头是清酒、是琼浆，是腊月可暖身的良方。我饮罢了，却又奇于水土之事，不觉便多道一二。）
“民风淳朴便是件好事，于官于民都可安生。这黄土厚天我也不过只瞧见了天地一隅，哪日里若能走出京城，纵是'与民共苦'，我看也是不错的。”
（今岁腊月寒凉，所幸暖炉金锅可抵风霜。锅中除香料再无他物，此宴将散，人也将离。他道去处，我亦饮下最后一杯酒，如此再道）“散后得去寻一回兄长，再回府邸去烧一炉的火，好好闭目一番才是。”（他自颔首，而后随席，不提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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