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春节,我们市郊爆竹厂突然爆炸。伤员像地毯一样,铺满了我们这所小医院烧伤科的整条走廊。
烧伤科平均一年只接纳300名患者就诊,且大多不是重度伤员,爆炸发生太突然,我被临时调到烧伤科帮忙。
上午11点,烧伤科的走廊上一片混乱。我走进科里,急诊医生朝我跑来,“霍明,男,46岁……马上通知麻醉师来插管。”
还没到霍明身前,我就闻到一股烧焦味。走近一看,他的嘴上下开合,整张脸被烧得完全看不出原貌,到处是露珠般的水疱。
站在无影灯下,我发现霍明的手指被烧得粘连在一起,胸膛和小臂的皮肤甚至泛着蜡白色。除了小腿还好,他全身几乎都有烧伤。
这是个重度烧伤患者,而我只是个烧伤科“菜鸟”。当初在烧伤科轮岗完,主任让我在普外和烧伤二选一,我果断选了普外。
现在,突然和同事老李单独处理这么重的患者,我俩心里都没底。老李换手套的时候,手有点发抖,尺码都拿错了。
烧伤患者的死亡速度快,大部分不是死于急性感染,而是窒息。此时,我最怕的就是霍明的呼吸音减弱,再慢慢地衰竭。
只有插管,他才有活下来的希望。然而主任和麻醉师迟迟不来,没独立做过气管切开术的我,紧张得手足无措。
我低头跟老李说:“今天可难办了哦,你气管切开术咋样?我先说好,我还没学会,只能给你打下手。”
老李手上不停,回答:“没单独做过,你也别指望我,还是指望患者多扛点时间吧。”
“患者呼吸衰竭了怎么办?”我加紧换药,轻轻说。
老李不说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如果等下呼吸衰竭了,咱俩得给他做气管切开术。”
“你疯了!”老李提醒我,曾经有一个重度烧伤的患者,就是在做气管切开术的过程中死亡的。
“要不然就看着他在这里死?”我有点激动,“你又不是不知道,抢救时间多宝贵,主任没来,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做。手上死了个人,你也知道多麻烦。”
我实在不想对家属说出,“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请你们带患者回家看最后一面吧。”这种很**的话。
我们拼命往霍明身上倒生理盐水,希望把紧紧粘在皮肉上的衣服撕下来。
听着他的呻吟,我的内心很恐惧,但更怕连这点呻吟都听不见。我不停地和霍明说话,希望他保持住意识。
一会儿的功夫,我的额头、袖子、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霍明左手的手指已经完全被烧融,没救了。右手的手指粘得很紧,我们想尽力保护这5根手指的功能。
涂药润滑,把他右手手指一根根分离。有的地方就只能用剪刀、血管钳暴力分开。
霍明在跟时间赛跑,我和老李也是。
霍明随时可能因为吸不上一口气而死。我希望赶紧过来一个人,哪怕一个上级医生,都会让我的压力少很多。
当他们终于赶过来,我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下时间,才过了十几分钟,可我好像熬过了一个世纪。
门外面传来哭声,霍明母亲的声音不停地呢喃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