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一阵阵刮过洛天依的脸颊,又呼啸着掠过她单薄的风衣,缠绕在那个破旧的,生锈的铁皮站牌周围。她脚下是被磨得锃亮的铁轨,身后事破败的售票处——里面还有两个人。事实上,这个小站也只有三个人在工作。
时不时会有火车从这里经过,但几乎不会在这里停留,就连偶尔三分钟的停留也没有旅客下车。他们慵懒地或坐或卧,眯着眼睛嗑瓜子玩手机,似乎连给这个小站一道目光都是奢侈。
洛天依在这里工作还没到一年。与那两位常年工作于此的同事不同,她在这里举目无亲。于是她望向火车的目光也就更贪婪和充满渴求,也更无助。
她总是希望,会有一个人从那里走出来,然后带她离开这里。
——这听起来是最不切实际的奢望了。许多年后,重返故地的洛天依如是想着。
可它就是发生了。
.
.
.
洛天依第一眼看见言和,是在初冬。那时候还没有大雪纷扬,她单薄的衣裳还足以御寒。
言和是小站难得的客人。当然,只是在停车时出来透透气,却不偏不倚被洛天依撞见。那时候言和着白色大衣,系紫纱巾,在站台上像转瞬即逝的轻雾。
“这里很少有人下车。”洛天依搭着话,不自觉地搓着衣角。
“啊……我只是出来透透气。”言和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你在这里工作吗?”
“嗯……”洛天依自顾自地笑着,有点自嘲的意味,“大学毕业了,也不过是到这个小地方待一辈子。”
“话不能这么说,机遇还会有啊。”言和微微的笑,对上对方的眸子。适逢一阵冷风吹来,洛天依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一些。
“冷吗?”言和开口问道。
然后一个轻轻的拥抱覆住了她。
.
.
.
那时候说是个梦她也会信。因为只有在梦里,才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在万籁俱静的夜晚,不知根底却依然能将她温柔以待。
.
.
.
言和每两个周都来一次,这件事也成了洛天依心里的信念之一。每当那一天到来,她就会起的很早,穿上那件薄的可怜的风衣,借女同事廉价低劣的粉饼扑个不停,然后把护手霜抹上一遍又一遍。
她至今仍记得那个女同事对自己的调侃:“找男朋友了?”还有自己心虚而响亮的反驳:“才没有!”
自己对言和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洛天依有的时候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她只是想找人说说话,也许她只是贪恋那个轻柔而不失分寸的拥抱,也许言和很像那个“能带自己离开这里”的人……不管怎样,她承认,经过了许许多多的三分钟,言和的确给她的生命带来了亮色,就像捧着宝石罐的精灵,路过她的世界时摔了一跤,让那些五彩斑斓的色彩充斥了她的双眼。
鸣笛声响起,提醒着洛天依言和的到来。她抬起眼帘,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由远及近的灯光。
她想起言和曾有一次说:“我会带你离开。”那时候她眼神笃定,语气坚决。
“真好。”她喃喃地开口,说给呼啸的北风听。
.
.
.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车厢门口。洛天依走过去,对上言和清亮如秋水的眸子。
“怎么还是这一件?”言和哭笑不得地把她的衣领向上提了提,语气熟悉得像老朋友,“穿这么少会感冒的,现在这么冷。”说着言和把放在地上的包裹拿起来递给她:“我按你的尺码买了一件冬衣,你穿上试试。”
洛天依接过衣服,想问她为什么给自己这样的“陌生人”买衣服,却又为这一点温柔体贴的“进展”而笑起来,弄得言和满脸不好意思。
“穿啊,试一试!”
催促之间,停车时间已经到了,于是言和急匆匆地转身,握了握天依的手权当告别,然后又消失在车厢门口。
剩下洛天依站在站台上,轻轻把脸埋进衣服里,呼吸着羽绒滤过的温暖空气。
三分钟,短的像是偷来的,于她却无比珍贵。因为只有在这三分钟里,她心中所有的温暖与爱才可以得到袒露,而不用担心周遭的无尽寒冷。
.
.
.
今天是除夕夜,无数中国人心心念念团圆的日子。火车经过的频率明显增多,每一扇玻璃上都贴着明艳的福字窗花,车厢里的气氛似乎也活跃起来。
当然,和往常一样,那些火车都不在这个小站停留。他们都是匆匆而逝,似乎这场跨越全国的大迁徙,与这个村子没有任何关系。
夜幕将至,洛天依给母亲打完电话说自己临时回不去家,回到屋子里望着窗子出神。两位同事急着回家过年,巴不得那辆唯一在这里停靠的火车快点到站——事实上也没什么等待的必要,因为村中那些人家的儿女早已聚全,再没有什么归乡的游子从火车上走下来了。
洛天依看出了他们的迫切心情,故作不在意地催他们回家:“走吧,也没有旅客下来了,万一有事,再去找你们也不迟。”
于是二人心领神会,收拾一番便离开了。剩下洛天依向他们的背影挥手作别,挥着挥着眼泪就掉了出来。
她走到站台上。
山间的风最了解人类的脆弱,于是这风在布满棱角的山尖磨得锋利无比,然后又毫不拖泥带水的向洛天依挥来,想要把这个瘦弱的生命卷入深渊——可是她只是畏寒地缩缩身子,并不打算回屋。
她的喟叹刚出口就被打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