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过后，是金希澈的祭日。 
郑允浩去到墓地的时候，那里早已围了一大圈人。难得过了五年，他的粉丝还是对他念念不忘，白色的菊花，黑色的衣衫，一地的凄凉。 
他一来，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路，虽然仍免不了有些不知好歹的记者举着相机拍照，但是终究不至于跑来采访。郑允浩将怀中的菊花放下，静静地在墓前跪下。 
慢慢地金基范李晟敏几个也来了，跟着他跪在墓前，彼此都没有言语。直到夕阳西下，几个人才扶着墓碑站起来，膝头生痛，两腿却已经麻了。 
那几个过去，问了声好，也相携去了。 
剩下郑允浩远远地找了个石凳坐了，直到月明星稀，连粉丝都渐渐散了，他才取下墨镜，揉揉发红的眼角。 
那一年，他的世界轰然崩塌的时候，他便是在金希澈的怀里哭到睡着，一连睡了三十几个小时不曾醒过，金希澈也便一直陪在他身边，连通告都耽误了，事后被公司好一顿臭骂。 
金希澈对他说，小浩，就算所有人都背弃你，我也还是在你身边的。 
可是这个人，他以为会一直陪在身边的人，说没就没了。 
不过三十出头，却已经身染顽疾，那么娇艳的容颜，那么张扬的个性，那么温暖的胸怀，到最后，只留给他一抔灰白。 
曾经倒掉的是大厦，自他去后，连地基都塌掉了。 
郑允浩十几岁的时候，有人说他心里藏了个六十岁的老头。 
等到郑允浩三十岁的时候，郑允浩却明白，自己心里头有个孩子，一直努力奔跑着，奔跑着，停不下脚步，没有可以休憩的地方。 
郑允浩回到家时已是凌晨。每年的这天，经纪人都会体贴地不给他安排工作。 
他同往年一样抱了一箱啤酒上去，一瓶接一瓶地灌，灌到胃火辣辣地疼还是继续灌。 
仿佛疼痛才是生存的证明。 
头脑晕乎乎的，看见金希澈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玻璃却如隔开在两个世界，护士把耳朵凑在金希澈嘴边，不久之后出来问，谁是沈昌珉？病人要见他。 
金希澈最后见的那个人，是沈昌珉。 
郑允浩本来以为会是自己。他守在病房外已经一个多星期。但是金希澈清醒的片刻，想的，却是沈昌珉。 
所有人都意外，包括沈昌珉自己。 
郑允浩看他进去，看他俯下身子，看着金希澈的唇微微翕动仿佛说了什么，看见沈昌珉点了点头，看见金希澈的眼睛闭上从此不再睁开。 
内心一片空白，此后便是长时间的麻木。 
后来那么长的时间，以为自己从不曾愤懑过，却不料酒精上头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一直是在意的，很在意。如噎在喉，那根刺卡在那里，总是时不时疼上一疼。 
为什么，在他生命的尽头，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他。 
醒来时睡在自家床上。窗外一片漆黑，对面的卧室里也没有灯光。 
掀开被子起身，只觉头疼如裂。 
宿醉的身躯灌了铅般沉重。 
揉着头走出去，却生生愣住。沈昌珉盘坐在沙发上，直直地看着他。 
郑允浩不好意思地笑笑，径直进了浴室，心里却多少有些奇怪。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来的人，怎么突然就来了？ 
洗浴了出来，沈昌珉抬手指指餐厅，餐桌上摆着三两碟小菜，一碗白粥，那个人，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吃。 
郑允浩撇撇嘴，老实端起碗，三口两口把东西都送下肚，舒了口气，看了看沈昌珉的脸色，决定实话实说：不好吃。 
沈昌珉白他一眼，也不说话，用目光逼着郑允浩洗了碗，拍拍身边的沙发。 
郑允浩只好过去坐下。 
沈昌珉说，每年的这一天，我都要过来收拾残局，你却不知道。 
郑允浩大吃一惊，不敢看对方喷火的眼睛，只得垂下眼帘不说话。 
以前你只是哭，沈昌珉接着说，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什么哭。 
郑允浩惊慌失措，他也想得到自己酒醉后胡言乱语说的大概是些什么。他虽然一直介怀，理智却也一直告诉他，一切与沈昌珉并无关系，所以也一直压抑着自己，不敢在沈昌珉面前暴露半点。 
沈昌珉嘴角勾起一个奇怪的弧度，我说你自希澈哥去后怎么就对我越来越疏远。 
郑允浩苦笑，只觉得自己内心最不堪的角落在这人的眼光下已经无所遁形。 
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沈昌珉伸手抬起郑允浩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他说，照顾好允浩。他还交代，不要同你说。 
希澈哥到最后，想的，还是你，只有你。 
郑允浩呆若木鸡，连眨眼都不会了，只是愣在那里。 
恍然间觉得沈昌珉在拍自己的脸，听见他说，哭出来，别憋着，横竖我见你这模样见得多了。 
一时间按捺不住，扑进沈昌珉怀里，泪如泉涌。 
有声有泪谓之哭，无声有泪谓之泣。 
伤着身体了会哭，饿着肚子了会哭，感动了快乐了幸福了，也会哭。 
而心伤了的，往往无声有泪。 
心伤到极处，或者伤到麻木，则会欲哭无泪。 
郑允浩打从脱离了婴儿期之后就不曾哭过，他最多也只会咬紧了牙关哀泣。 
可即使默默哀泣，终究强过欲哭无泪。 
尤其是身边有个可以承接泪水的人的时候。 
好像有些说不出口的苦楚就这样借着泪水转嫁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凡事有了个开端，好像就必然会有后续。 
郑允浩依然喜欢一个人坐在阳台抽烟，只是渐渐地，除了找沈昌珉借那些他其实永远不会还的东西外，也会在他面前发发牢骚。 
发发牢骚而已。 
他并不想得到对方的安慰，嘴尖牙利的沈昌珉，就算安慰人，说出来的话也不会中听到哪里去。 
好在那个人足够懒，可以不开口时便坚决不开口。 
郑允浩偶尔一边说着就一边想起从前。 
很久很久以前的从前，他和沈昌珉住在一个房间的时候，明明有两张床，偏偏总是挤在其中一张上，两个人面对面地紧紧拥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高兴的沮丧的零碎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常常是说着说着就睡过去。 
那么亲密，无话不谈。 
那个时候，沈昌珉的尖牙利嘴总是用在别人身上的，对着他，会很认真地听，很温和地回应，他会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吃吃地笑，会忘记长幼地在他面前撒娇，而他，总是揉揉他的头，陪着他一起笑，在他难过的时候，他会揽着他，轻轻拍他的背，直到他安下心来。 
那个时候，他们虽然已经经历很多磨难，终归还是轻狂的少年，尽管这轻狂掩藏在成熟的外表之下。 
是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的呢，顶着知交的名头，却像只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点，可以对着发发牢骚，却没有办法再像以往一样掏心挖肺。 
即使如此，沈昌珉也还是不同的，郑允浩就连发牢骚，也只会对着沈昌珉。 
只能对着沈昌珉。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其实，就只剩下沈昌珉。 
他们都成长得太快，成熟得太早，踏进名利圈的时候太仓促。于是虚荣骄傲贪婪会像感冒一样侵袭，看似无甚大害，却经常会是癌症的前奏。 
纵使目标都是一致的，却未必都会走同样的路，也无法分清，哪条路才是正确的那条。 
只是走着走着，慢慢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同时，自己也不再是曾经的自己。 
物是人非事事休。 
郑允浩的坚强仍在，快乐却没了，沈昌珉的冷静仍在，温柔却没了。 
清空归零之后，兜兜转转那么久，一些不能对别人说的话，郑允浩也还是只能对着不再温柔的沈昌珉说。 
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人却会在心外筑墙，受一次伤便添一块砖，幸运的人会留下那么一两条小道，让别的人走进来，也有人，最终会将心墙建成闭合的房间，伤害进不来，痛苦也出不去。 
坚强是一个人的，脆弱也是一个人的。 
郑允浩给自己筑墙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沈昌珉隔在了墙外。 
他曾经相信人性本善，后来发现并非如此；也曾相信付出就有回报，事实却不是这样，还曾相信，总会有什么是恒久不变的，然而沧海也能成桑田，永恒的只是因为还来不及变化就已经消失。 
失望太多便成绝望，于是，什么都不敢再相信，连自己都不敢再相信。 
仿佛只有金希澈会是他的永恒。 
其实，沈昌珉说过的，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郑允浩不敢信。 
等到想要试着相信的时候，已经过了太久，久到沈昌珉心里的那个小房间也已完工，甚至修得更加坚固，坚固到根本不考虑信与不信。 
他不屑做次选，更不屑做无可选择时的选择。 
他原本就是比郑允浩更骄傲的人。 
因此同样是独自坚强，他却坚强得从容不迫。 
谁的心更冷，更硬，谁就更能游刃有余。 
郑允浩时有困惑迷惘，沈昌珉的眼里一切却已透明，是耶非耶一目了然。就像他说话向来一针见血，他认准的目标，也向来能够一击即中。 
郑允浩现在的认知是，他已经不再是沈昌珉的目标。 
不算痛的领悟，却有眼前一片空茫的感觉。 
失落而已。

再回到片场，前段时间的低潮仿若不存在般，沈昌珉又成了那个演什么是什么的沈昌珉。 
郑允浩倒是一直惶惶然，好在他演的恰好也是个惶惶然不可终日的家伙，瞎猫碰着了死老鼠，顺风顺水地就拍完了。 
首映式过去，反响很好。 
然后开庆功会，有个心思别致的记者对影片中两人同居的房子赞不绝口，笑道，我恨不能立刻把自家的房子也改成那样。 
鲜少开口的沈昌珉接过话头：说到房子，倒是有件有趣的事，我和允浩买了同样格局的两个单位，又都懒得动脑筋，就都照着样板间装修了，结果允浩那个傻瓜，愣是比我多花了四百万。 
下面一阵哄笑。 
郑允浩却暗暗心惊。按照他们的粉丝的能耐，不出三日，必定能够查出为他们装修的那家公司。早十年，以沈昌珉的个性，断断做不出这种坏人名声损人财路的事，可如今，这人轻轻笑着，全不管人家公司将要花多大气力来挽回影响。 
可有一点，却是没有变过的，无论是刚出道时那个温顺纯善的沈昌珉，还是五年前那个温柔内敛的沈昌珉，或者今日这个冷漠强势的沈昌珉，始终是容不得别人让他郑允浩吃亏的。 
哪怕是郑允浩自己毫不在意的，那个人也总是要想法子为他出口气。 
当年崔始源就曾开玩笑说，招惹了郑允浩，就得要小心沈昌珉的报复。 
那时候，沈昌珉的报复，郑允浩的愤怒，金希澈的毒舌，金英云的拳头，并列为公司四大可怕事件。转眼这么多年，再没有什么可以激起郑允浩的愤怒，强仁也早经收敛了拳头，希澈的毒舌成了追念，只沈昌珉的报复，又一次展现。 
晚上就接到崔始源的电话，他呵呵笑道，昌珉啊，越来越厉害了，站在了打击奸商的第一线。 
郑允浩在这边听着，嘴边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由衷的快乐的笑容。 
电话是打到沈昌珉家的，沈昌珉躺在沙发上，懒得举话筒，顺手就按了免提。 
自那夜沈昌珉终于把多年积怨一吐而尽后，郑允浩一直睡在这里。 
沈昌珉对他不冷不热，老样子顶着张扑克脸，没事也不会同他说话，但是也没有叫他回家，每天晚上郑允浩爬上沈昌珉的床同他一起睡，沈昌珉也不会赶他去客房。 
只是偶尔郑允浩先醒过来，会发现自己被沈昌珉搂在怀里。 
那么多事，刻意不去想，原来，是不敢去想。想想就会觉得痛。 
越是在意的，失去就越痛，想在还不够在意时就逃开，给自己留条生路，因为先前经历的，已经痛得让自己抽搐。 
却不知道，还有一种疼痛，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延绵不绝，并且不断加剧，以为已经痛到麻木，却还是会有更剧烈的袭来。 
慢慢地才真正了解，那时觉得还不够在意的，其实早就已经是最在意的了。 
可是，希澈是知道的，始源是知道的，后来他那些女友多少也是察觉到了的，只有自己，因为害怕，所以不断否认。 
以为否认了，就不是真的了，那么失去了，也就不会疼了。 
只是骗过了自己，骗不过时间。 
既然无法自欺，那便承认吧，如果失去了会痛，那就抓紧了，别让自己失去。 
不管这个人现在的态度有多冷淡，他的心，终究还是在自己这里的。 
郑允浩想着，微微笑起来，把头往沈昌珉颈窝里蹭蹭，发觉沈昌珉的手臂紧了紧，把他搂得更近一些，两个人默默无语，可以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恍若当年，却又分明不再是当年。

那个时候，在身边的，明明是沈昌珉，自己却为什么偏偏去找了金希澈？ 
自己明明白白说过的，最能懂得自己最能了解自己的，是沈昌珉，对着摄像头，当着无数人的面，拉着沈昌珉的手说的，流泪的时候，却为什么会在别人的怀里？ 
他说过的，要永远和自己在一起，他也说过的，爱着自己，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说过，五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说过，节目上通告上说过，也曾经在纸上留下过清晰的证明。 
为什么不信呢？ 
可是，叫他怎么去确信呢？ 
谁没有说过呢，离开的人，也曾经是同样信誓旦旦的。 
然而到最后，不过是做戏。 
真相已经剖开了，戏已经演到法庭上了，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还是那样罩着蒙着，明眼人都已经牵不住嘲笑的嘴角了，连自己都在嘲笑自己了，大家还都扯着一脸的假笑装出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 
沈昌珉太聪明了，在夹缝里自得其乐。手伸出去，掌心掌背都能顾得很好。从来都站在不偏不倚的位置，不会明白地支持谁，更不会明白地反对谁。 
他是天生的演员，就连他的内心，都是可以和角色保持一致的。 
他是真的爱他，他也是真的爱他们。 
他是希望永远在一起的，可也是从内心深处体谅每个人的选择的，这种希望和体谅，在他那里，是天平的两端，两两平衡，天平的指针一丝不苟地指着最中央。 
但是郑允浩心里，希望的分量是重于体谅的，或者说，长久以来，他已经倾注了太多的希望，这希望根本已经主宰了他的呼吸他的血肉他的灵魂，一旦失去，整个人便如同空了。 
沈昌珉没有能够及时填补，沈昌珉也无法来填补。因为他本来就在这希望中，失去的时候也一起消散了。 
那时，郑允浩想，都是一样的，昌珉也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他对他的态度没有变化，他对他们的态度也没有变化。 
那个人，所作所为，始终是对得住他的天才之名的。 
那场风暴，沈昌珉身上只沾了点雨滴，郑允浩却淋得透湿，寒意砭骨，心脏冰凉。 
虽然自始至终，沈昌珉都沉默地站在他身边，带点漫不经心地拉着他的衣角没让他摔倒，可是，这点支撑，是不够的。 
因为他若是稍微松一松手，他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所以他去找了更加坚定的手臂。 
那只手臂上，没有摆着天平，不必衡量平衡，可以给他全力的支持。 
即使，并不是他最渴望的那双手。 
多年后回想，郑允浩不得不承认，站在沈昌珉的立场，也只能做那样的选择。分离若是必然，也就没什么好眷念，他依从本心，陪在了最在意的人身边，也尊重了曾经的同伴。 
好合好散，如此而已。 
是他自己太傻，执着了太多，投入了太多，轻信了太多，背负了太多。以为自己的期待会是所有人的期待，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别人也不会在意，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愿意荣辱与共不离不弃。谁知道别人却不是这样，连沈昌珉，其实也不是这样。 
他或许是愿意与他荣辱与共不离不弃的，是不是与他们，倒是无所谓的。 
他和沈昌珉所执着的对象，是不同的。 
所以对沈昌珉来说只是很难过的，对他来说，却是撕心裂肺的。 
他不能要求沈昌珉把他的难过变成他的撕心裂肺。 
他疼得太过，挣扎的时候一错手，就把沈昌珉给推开了。 
然后两个人各自躲在一边，给自己心里的那所小房子加砖添瓦，逐渐变得钢筋铁骨，足够独力支撑自己再顺便支撑一下亲人。 
这样，就以为，可以谁都不需要了。 
可是，世界太小了，他们太相似了。 
总是被人们拿来放在一起说，连公寓都好巧不巧凑在了一块儿。 
相似的坚强透着相似的寂寞，带着相似的回忆做着相似的梦。 
始终是逃不开的。

在什么都突然改变的时候，那个人，其实是希望有个人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的吧，虽然沈昌珉是坚定不移的，可是却没有让他明白地看见，也没有让他清楚地听见。 
他们太习惯一言不发只靠眼神就可以交流的默契了，但是那个时候，这种默契已经不足以给郑允浩安全感。 
那个人是个傻瓜没错，自己，好像，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 
可是，想通了又怎样，已经迟了。 
沈昌珉心里，还是萌生了试一试的念头。虽然他马上就压抑了下去，但是这种念头老是时不时地跑出来在他脑袋转上一圈，弄得他开始失眠。 
直到金希澈的五周年祭日，沈昌珉满怀郁闷地照常跑去给郑允浩收酒瓶，发现郑允浩的胃喝酒喝出问题了。 
匆忙找出胃药给郑允浩灌下，郑允浩却扯着他的衣袖，叫，哥，哥。脸皱成一团，说不出的可怜。 
沈昌珉嫌恶地甩开他的手，考虑是不是扇他两个耳光泄泄愤，又听到郑允浩哽哽咽咽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个名字：昌……珉…… 
沈昌珉马上像猫竖起了耳朵，蹲下来，刻意模仿着金希澈的语调问，昌珉怎么了？ 
郑允浩抽抽鼻子，委委屈屈地说，为什么要见昌珉呢？ 
沈昌珉心头火起，站起身来，一边低声咒骂，死了算了，一边准备离开。 
郑允浩却拉住他的衣角，睁着哭红的眼睛，一副找人理论的模样，说，为什么偏偏是昌珉，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 
沈昌珉愣住，好像被人打了一棒，饶是他聪明过人，也反应不过来。 
郑允浩还不罢休，说，谁都知道昌珉是我的。 
沈昌珉慢慢蹲下去，抬起郑允浩满面泪痕的脸，问，谁说昌珉是你的。 
郑允浩理直气壮：昌珉自己说的。 
沈昌珉呵呵一笑，可是你不是把他丢了吗？ 
郑允浩呆了一会儿，扑在沈昌珉怀里嚎啕大哭，说，哥，怎么办呢，我把昌珉弄丢了。 
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说。 
沈昌珉长叹一声，把郑允浩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凑在他耳边说，傻瓜，就算弄丢了，昌珉也会自己找回来的，昌珉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 
郑允浩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问，真的？ 
沈昌珉低头啄啄他的唇，笑着说，当然是真的，你信不过昌珉？ 
郑允浩歪头想想，把头埋进沈昌珉怀里蹭蹭，闷声说，谁说的，我最相信昌珉了。 
沈昌珉哈哈大笑，觉得多年来郁结在胸腔的一口气一下子散光了。 
等郑允浩睡着了，他为他洗浴换衣，搂着他在床上躺下，伸手细细摩画着自己无比思念的眉眼，无可奈何地低叹，我知道你傻，可没想到你居然傻到这个地步，连自己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都弄不清楚。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多年来，恨着，怨着，纠结着，压抑着，分明也是个傻瓜。 
这个结论，真是太伤人。 
于是某一天，某个人，终于全面恢复了腹黑王的本色，像若干年前一样，无数个小恶魔开始在头脑里飞奔，只有某个从未进化过的傻瓜，沉睡在熟悉的怀抱里，全然不知今昔是何年，浑然不觉头顶上已经变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