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有那么些混乱，因为大家都坐不住了。而我刚刚好回到席上，坐得足够靠前，便也能捏起这装了小甜酒的酒杯来——一抬眸，恰好遇见上头妩媚动人的眼光。她不是看我，只是不经意的遇见罢了。
受这明光的蛊惑，我弯了眼，稍稍抬了抬手腕。
“敬您。”
怕是听不到的。但我态度认真地把这一小杯喝完了。

【饶是三月暖春，尚有寒气未消，而我仍攥了把扇子抖腕摇着，凉风灌袖，打了个寒颤，。可这也碍不得我附庸风雅，毕竟外人瞧着，就是瑞娘娘美。】
【一双桃花眼往坐下一睨，好巧不巧，对上个丫头。遥遥相顾，片刻后，她举杯，似在敬我，潇洒仰面间，酒已进肚了。】
【左右无趣，便数了台阶下去，扇面儿一敲她肩，伊人回眸后，我方提了笑问。】
“你方才，是在向我敬酒么？”

忽觉一片云影飘移，遮住几分天光——我抬头去瞧，颇供些寒意。肩上不轻不重叠一记，轻轻回头，便见是把绢扇，是只玉手——是方才上坐里，鬓发如云的美人。这教我不能不起身肃立，略垂了眸子，向她摆出恭敬的态度来。
“正是向您敬酒——敬您为山川增色。”
这般语罢，也稍稍抬起眼帘，目光在她饱满鲜妍的唇上微微停驻。连她的发梢儿都在告诉我，她的妙曼不因时光有所减退，更不因衣衫轻重增减，而不似我，若要生几分骄气，总得靠衣装来就。

【旁人皆自恃身份，我却偏要往那人群里钻，同年轻人们玩闹，好似连自己，也回到了十余岁的时候。往年的上巳节，不过是簪花抛袖，浴佛求签，哪有现今这般好玩，竟成了大型的相亲会。】
【见佳人起身行礼，是世家人的门风作派，我颔首应了，又按压其肩，令伊复落座，而后着人添了小凳，在她身旁坐下。】
【奚女适时呈了酒，我向她一望，手微抬，道。】
“这杯酒，我便接了。”
【袖掩面，昂首，将酒汁卷入腹中，巧舌微抿唇角。撤了空酒盏，同她又言。】
“怎不去同他们一起玩乐呢？”

依势坐下，绿草惠风二人伴在不远处。垂眸至她饮罢这一盏酒，而方稍稍抬起。我二人几乎是膝头碰着膝头了——也曾在宴会中遥遥望见她，只那时似乎不如今日明媚生辉。大抵是山水点染眉目，春生万物，使人越发有了生机。但轻轻摇了摇头，只笑道：
“今日潦草一瞧，认识的人多不认识的少。若算上爹娘一力叫来的意思，下去碰见熟人，更不自在。倒不如敷衍了爹娘也就罢了——娘娘可别拆穿我就是。”
末了一句，二分娇气。便扬了眉，更添一声：
“要是下去了，还不能与娘娘在此对坐呢，也可惜。”

【果然历史齿轮往前推，时代在变化呀。以前咱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下听她这话里头的意思，是坊间宴会没少办，世家子们都认识得七七八八了。】
【心底轻啐了一声，嗐，要我十几岁的时候有这样的活动，我还能等到进宫？指不定在哪家屋子里做当家主母呢。】
【好恨。恨得我摇扇的速度又加快了些。】
“是嘛，我原以为，这宴会皆是自愿来的呢，原来你是为了同父母交差么？”
【后面那句儿声音更扬，我也听得很是真切，心底美滋滋，毕竟人都喜欢被夸，被彰显价值。我却未有显表，只续问。】
“是这座上的髦俊郎君们，都入不了姑娘的眼吗？”

“是也不是。”
笑盈盈地摇摇头，透露几分狡黠。
“只是他们最惦记的，我最不搁在心里，来过了就交了差。”
这般说着，容色灿烂更盛，低眉向下头瞧一瞧，复端详她。只我并不能看出来她作何神色，只有花瓣一样的唇角些微动了动，亦不知是不是笑——但从我心里想，没有人不喜欢听好听的，何况她真真生得美好。略偏螓首，唯觉那耳坠子轻轻扫了扫，终究实话答她：
“他们固然很好，可我都不喜欢。”
也想问一问她是否曾喜欢谁的模样，但这话实在犯禁，断不是我可以问得的。故而也只笑笑，稍垂目显示些恭顺意思。

【竟是个女菩萨似的心态吗？世间妙龄女儿，无一不有绮梦――五陵年少，鲜马踏河，彩车掷果，张郎攀园。】
【而她在最好的年纪里，却选择让他们通通在岁月里路过，孑然一身。我不禁问。】
“那是世间所有的郎君都不喜欢，还是仅仅此地的郎君们你不喜欢？”
【以扇掩唇，附其耳畔，揶揄。】
“看来呀，姑娘是心有所属咯？”

过去的诗人们总在他们流传千古的歌谣里讴歌初次相逢，赞美少女的心动，为眸中明光，语言闪烁，颊上绯红。有桃花飞落，在我裙上像隐身了一样，只因它不够鲜艳，也不够诱人。指尖轻轻拈起这朵花来，芳气相袭，也只垂眸，莞尔一笑：
“娘娘误会啦，我不曾有心仪之人。”
我不知怎样的男儿是世间最好的那一个，但我知晓，怎样的我是完完全全的我。
“我也不知会欣赏怎样的郎君。但我总是希望，如果当真非要嫁给谁，嵇宁还是嵇宁，不是某门嵇氏。”
不是梯子，不是花瓶，不是缠人的藤蔓，更不是一汪柔情的水泊。

【我总以为，女儿家痴醉于情爱是常事，痴怨也是必然之经历。她却截然不同，所说之语，是我从未想过的，也不敢去想的东西。】
【我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和必要之须，我离不得夫家，我仰仗天子以为家族带来荣耀。
【可我却冠不得赵穆氏。因为我是妾。】
【那我，是否也如她话中所说，是独立而自由的呢？穆梁月就是穆梁月，不是某门穆氏。】
【我收回了调笑，轻轻转回了头，看着曲水缓缓而动，角觥业已流至此处了，我点向其中，道。】
“嵇姑娘，轮到你了”

清清水中飘摇过一个杯盏，落在我脚边，停驻不前。我拾起它来，当真做得精细也好看。余光偷觑去，唯见娘娘容色沉敛，收了笑意，不好细测，也不好不测。只舒眉，略略偏了半张脸去，笑道：
“这可真是要见我本事的时候了，只怕抽到个我不会的，在娘娘面前丢人，那可不美。”
说着侍儿也递上签筒。晃一晃拈一枝来，偷眼这么一瞧——嵇宁的运气真真是顶好的啦。将签儿也让给娘娘瞧一瞧。
“这可真是打瞌睡递个枕头来，教我作个诗。所幸不会在娘娘面前跌份啦。”

【实则我亦是饶有兴致，我虽玩不了，可现今看着小辈玩儿，也是别有一番乐趣。我将发一挽，眯着眼看她将那角觥捞起，其葱指又拈来一支签。】
“是个什么底儿？”
【偏了身子去瞧，是作诗，掩唇轻笑，微摇首。】
“这该难不住你，准备以什么主题为诗呢？”

连个题也没有，其实比框了题，限了韵还叫人难受。眼珠子转了转，恰看见石薰在那边背箭囊。侍儿捧上案与纸，这是不写完不算清净了。便抬手，比一比在那头上弦的石薰，笑道：
“石七娘的弓箭好，我就写她，还容易偷懒——写坏了她不能追着打我。”
挪墨块研磨两下，执笔定韵。十二侵的韵困在唇中，雅而敛。写了一半磕了磕，偏瞧见娘娘颊上胭脂，顺着捋了下去。笔罢不出声地过一遍，觉无失粘，这才略放一点声来，念给娘娘听：
九转流溪见绿阴，摽梅非与愿欢心。
雕弓信取怀新月，胡箓斜任辟宝琴。
汉塞堆霜浑作浅，燕支化碧我为深。
一声向使穿云去，受降城头戈聚森。

文化低了，看见厉害的只能轻轻说一句：卧槽，好诗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