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洗三月，暮色静霜，绸云在天际中散得稀疏，才有边缘若墨，中庭尚紫的颜色。晚风迎面，带春寒，像软刀贴面，不粗粝却锋利。】
【其时，已至寅时初。】
【虽裹着厚衣，却未曾束紧内里，由得琐风自袖口胸襟处扫入，再带着暖意出。这是最好的天气，三分暖中带七分寒，醒明清台，不外如是。】
【至此，将目光往下又移了一寸，刚好看见这身下轩阁小主人的身影。】

【既入青阳，虽雪霰已揭，光晷潜行、沈夜肇降时，暮飔却携着砭骨料峭。举目所见，莺序芳华窈蔚已渐见复苏丛生，想来再不过几日，南薰漫亘宸京，又成渊穆景光。】
【任鬟女颇为周致地将氅衣整掇，方才迎着奔突的夜色，转过紫檀嵌硝子石插屏，越扃而出。皂靴过槛之际，眼风恰拂过遐处一近临影廓——父亲的身形对当时的我而言，是至为熟稔而无须分辨的。】
【霎时将臂一挥，朗声道】您散衙啦？

嗯，今日晚了。
【迎面夜风送来稚子童声，清昀的脆。双臂振挥过顶，是万金难筹的天真。付以一笑，顺手拍了拍身下的瓦片。】
来，上来。上面风景好。
【童子抬首望却轩台楼顶，踌躇犹豫间，递过温煦鼓励的眼神。】
屋后有梯子。【进而补了句。】阿玛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脖子上扛着你十八叔，几个起身就能爬御花园的观景亭。
【稍顿，带着勃勃兴致，补了句。】上来阿玛给你讲昨夜没说完的嫦娥孤身入野区三战猪八戒的故事。

【微狭澄目，蒙瞳循着霜蟾清澹银辉矫首而睃，不失纳罕地询】当真？额涅知您在此么？您不觉冷？
【诚然，正谓“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此话真假我亦最晓悟不过：椿萱慈膝疏于施与眷注时，亦偶尝寻机「造访」虬枝葳蕤高丛中瞰视周遭，只宁府虽为当今勋胄王胤，囿于方圆所限，宅邸内却并未有竦峙嘉木、荟蔚林荫，以至于眼垣所触，亦只能作管中窥豹而已——然阆苑琼楼顶端，实应光景更甚罢？】
【待聆后文，眉山轻扬】这话作不作数，改明儿叔王到府上来，聿再亲口问问！
【怀以攀探荟翳的旧验，添复愈甚的慎谨仔细，一刻未过，皂靴终是践触常日迢视的朱瓦碧甍，初试而微显觳觫的心迹，也因此潜藏无形。】
【再与椿庭四目对视时，谨小已掩在开腔的诹论里，不无自矜地哂道】也便是聿能到此，陪父亲尽一尽意兴，若是晟弟跟前，您可不能如斯率性啦。

嘘。
【拿弄起逗弄小儿的架势，与他手帖唇际，再有冷寒光际破月而来，犹有稍瑟一阵激灵。】她睡下了。
你问你问，问就是个大英雄，回头再找阿玛扛你一回。
【弱风再起，吹得枯枝作响飒飒声不绝，朝聿攀梯登栾而上，虽态闲若散，却一直心系扶梯，十八声踱止，伸手便将他牵来身边坐下，笑开。】
是，晟弟的教养方式自与你不同，免不得鞭抽棍打才能成就一番男儿傲骨。

【聆其述绘如此，竟不由忍俊不禁，失笑道】您啊，若教额涅知晓，又得再指说您了。不过——【一顿，似了然于胸地应道】此事天知地知，您知聿知，可是您要应承聿，下回定要带聿试试才行！
【彼时年少，仰观椿庭影姿其宽伟之显，并不止于身形高低，也在于掌握此际并不吝惜施给的暖蕴。顺其行举至甍檐边垣落座，纵非舒适，所见所得，却远非常日可以媲美相较。】
此处光景原是如此，您既知晓，也不早些相告，当真是可惜了——

【随他的话，思绪落入女人上下翻飞的两片薄唇，恍然间，笑了笑。】不必怕的。
【伸手抚了抚他的融发，】你以为你再小些的时候，坐的少了吗。【言辞温意，现今身边坐的少年，能安抚额娘，教导幼弟，教养的很好，很有一派小当家人的样子。但总于他的处事后，怔神过往，希望他在烂漫些，肆意些。实在不必懂事的太早。】
聿儿，阿玛不常在府中，陪伴额娘，照顾幼弟，辛苦你了。

【夜色岑寂，颞颥额侧倏现了暖温之意，恰一偏首，将父亲慰宽目光收入眼帘。一扬眉，不惬意地道】
您也说那是小时，如今竟也记不清了，做不得数。【冁意稍敛，续道】况且如今您庶务愈见繁冗，畴昔与如今，又如何可相提并论呢？
【掌拊父亲臂间，唇线一撇，全然一副老成模样】行啦。聿既是宁府嫡长，早识得些权宜顾照的本事，原也是应该。您若是当真心疼儿子，便让先生筹布功课时松泛些！

【静静看着少年故作一副轻松态势，个中种种，自也不必再提。都是将一路长行的男儿气，也不必拘泥此处的一番恳切言谈了。其实聿儿幼年也很有几分天真稚态，教我抱不得，恐臂弯过硬，言不能，惧声高震耳。如今长成这皎皎少年，倒令我生出几分憾来。】
那不能够。
【再度伸臂于瓦片间躺下，寻了个宜舒位置，天际如墨染，但有光。】

【笑觑父亲一眼，耸肩无奈道】您瞧，一点儿也不诚心。【举目逐寻于霄汉的垣限，竟也不再多言。】

【万寿燕嬉戛然止在遽然摇曳的钟鸣里。不辞而别是尘世最悱恻的牵丝其一，若说十载前我尚年稚，不识父亲难述的痛惘，今朝慈宁骤不及防的淑节讣告，丹墀上宗室妃媵的掬泪哭诵，却诚然使霁景如华的青阳晓日，横生恸怛】
【曾于椿萱口中听闻的往事华辉，并着积年曾得授的慈煦南风，皆令我肯郑重弯下脊膂，虔然】
熙甫恭送乌库玛嬷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