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从来新欢炫耀,中国这方面并不是那么温柔敦厚,那么简朴,那是儒家的宣传,做的是另一回事。社会绝对有差别,因为人有差别,差别是自然规律。人人生来平等,那是法国人的口号,是愿望,不是事实。就是一个后进的国家在大转型、大转弯。一条巨大的老船,大转弯。因为转弯,船上的人看见了新的角度,新景观,船下的水昵,大大小小的漩涡。作秀与看秀,人类的天性。人类无聊麻,人类要有一点事情做,否则你要大家干吗?明星挺好,有个别人猖狂,欺负人,但绝不会比贪官更猖獗,更欺负人。中国人到了欺负弱者,欺负站在明里的人,立马个个义正词严。你这话语方式,就是这个功利文化中才会有的话语。所有选美分子第一名都会哭,千年的冤屈,憋泡屎似的。我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不可取代的东西,你看桌子上那桃子的样子!十点钟的太阳和十一点不一样,我大为感动。我骄傲,做艺术要紧就是骄傲。主流就是势力,找主流,就是“靠拢组织”。我知道我的画、我自己,都毫无价值,但我讨厌一群人脸上那种集体势力的表情。这表情只有一句话:你是错的!我们是对的!剩一个人,他表情就变了。主流是被时代暂时选择的人,证明这时代是对的。时代很势利。顺时代者昌,逆时代者亡。选择主流是下策。什么是中上策?我不知道。不要总是假设人类应该怎样,人类就是这个样子。咱只会模仿人家,很业余的模仿,然后瞎操心。你说它非人性化?人性化的很呢,你以为什么是人性?人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想入非非。网络解决这些“非非”,善莫大焉。人类的欲望从来没有变。每个时代都很丰富。每个时代都会自作多情,对别的时代要么看不起,要么太看得起。我不觉得现代多丰富,只是闹。战争就是火么,原始森林过一阵就会自己着火的。人太自恋了,总觉得自己的时代太悲惨或太辉煌。哪个时代都一样,因为人的感受力都一样。人凭借自己可怜的感受力和大惊小怪来描述自己,只是我们这个时代更容易被描述,因为我们有媒体。我们现在成为艺术的,在当时根本就不是艺术,长城不是艺术,陶俑不是艺术,陶罐更不是艺术,舞蹈、歌唱、图画,最早全是巫术,全是拿来派用场的。对艺术的定义,我比较认同希腊的那喀索斯的说法,就是自恋。艺术就是人的倒影,猫啊狗啊不照镜子,人不停的照镜子。人光是活着还不够,还要折腾些事情出来,想了解自己,在了解自己的过程中,感受自己,臭美。今天的知识分子能够做到孔夫子说的“和而不同、群而不党”,就非常不错了。现在时代不要他了,时代的理想变了,所以一退休,他忽然面临这个问题:他老了,他要爱,要有柔软的东西,有个小人儿给他牵挂,给他疼。人生意义只剩下所谓“科研”,最后人格变了,变成肉做的工具,彻头彻尾的工具人格——工具锈了,扔了,他忽然发现自己是个人。你看到他那个样子,他不属于这个时代,连他那个时代也不属于,他只是那个时代的零部件。高度保密化的科研工作,很高的工资,政治上没有问题,忽然,他就被扔到今天的太阳光下。生命就是没意义的,从来就是盲目的。人得活,得了这条性命,就得活下去,但活下去是为了什么,不问的。我有点痴,艺术家没法子不痴,看到美丽的人事,春夏秋冬,我就感动,戒不掉。你知道一切都没有价值,你就会好好活下去。孟子这样看待人,要大家也这样看待人。太清楚的立场我都会保持距离。人需要灾难。没有灾难的人生等于没有幸福。现代人不幸福,因为无灾难,无灾难的幸福,想不想瘸子?我不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有普遍的立场,绝对的立场。人们面对战争会有很多争论,很慷慨,很激昂:该不该打,谁该打胜,谁该打败,等等。但那些立场大多数是听来的,被灌输的,被暗示的。他们要不要五十岁的人?如果要,我会带上速写本、老花镜、香烟,如果允许,带个随身听,战壕里可以听听音乐。但你要知道:我在瞎说。这类充满“正义感”的“问题”,人很容易瞎说,很容易瞎问。和平永远是愿望,真实是战争。人类绝大多数想法、说法,都是愿望,战争是事实。我眼见许多中国人恶劣卑贱,那是因为别人从来那么对待他,他不知道还有别的方式对别人。人连自己都无法了解,还互相了解?男女之间的有意思,就因为互相不了解。和战争一样,爱情活在愿望与事实之间,永不得安宁。死亡永恒,所以爱情永恒。可我还是非常感动——他们是“刍狗”啊!死亡带走的不是性命,而是那条性命的死亡感受。你来的时候是黄昏,现在9点多了。这几个钟头我无论如何都讨不回来了。可是你不来,这几个钟头我也讨不回来了。如今江湖也身不由己啊。鲁迅早就说过,到了你摇笔杆子写点东西、说说话,已经说明你没用了。真正做事情的人,闷着,不说话,就这么去做了。我对学院教育绝望,我对出人才一点不绝望。我会愤怒,但我不苦恼。一切苦恼是因为你要争。鲁迅先生早就说过,到了写写文章,说说话,就已经没有用了。真在做事,真有权力做事的人,闷声不响就在那里做了。那我就自比一只苍蝇,索性叫几声。要拆她的人对她没有感情,忽然明白她可以成为摇钱树就把她打扮的花枝招展……不要讨自由,没有人能给你自由,只有靠自己。每个人自己好好做,一点一点做,不要去改变什么,能改变自己就很好!我总是在尝试失败的滋味。我批评教育体制,开口就注定失败。没关系,失败很好,你扛得住就好。宁低勿高、宁实勿虚、宁取个案之偏而小,勿求理论之大而全,重事实,轻观点,重问题、轻结论,宁可审慎准确的“呈现真相”,避免大而无当的“理论阐述”。别给理论吓着——口齿清楚说实话,就是一篇好文章。画是自己的画,文章是自己在写,冷暖得失,还有比自己更清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