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先生布置下课业后，想来想去，宫外堪问的只有大哥。秉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时候不能空手的原则，给永嘉府上各人都挑了小玩意，不贵重但算个心意。这才郑重其事地登门来，但坐在厅内等人，心下琢磨去时，便将小玩意儿们先交给仆人，另有了计较。待大哥一入门来，即起身笑道：
“可算我来的是个好时候。”
人或许是越见越新的，几日不见，我又觉得大哥变老成了。稍稍收敛打量的目光，稍一想来，续言。
“我猜——大哥从官衙回来的？”

回府时就有人通传，说是银川来了，自从家里两位女儿降世，许是为人父的体验不同一般，自觉成熟许多，与观映来往也多一些。
甫入堂前，就有招呼来，循声落在她身上，笑应。
“双清改修天文了，是么？”

“那我可修不来，都是乱猜的。”
清亮地应他一声，笑容更甚。与大哥绕弯弯必然不是个好选择，毕竟当密娘将我的额发梳起时，我便匆忙地自觉长大了。这样来，便也更不能用一般的眼光去看我的兄长与稍小些的弟妹，倒不如痛快来的，更见得没什么心思。掏一掏从袖中拆出两张纸，一边展平一边交给大哥来看。
“前些日子，我的侍讲裴先生给我布置了个课业，要我去追究军工如何不振。我想来想去，先推算了个全国军器监年产的大概，并总军丁的大概，大哥且看看，偏差大吗？”

不过是一句玩笑，她应的及时，不至于我这不算诙谐的打趣落空。
“裴先生如今任职户部，倒也不肯放松你课业。”
一厢与她闲谈，也不耽误去接她手书那封，要她落座，自己先去看，随口问起。
“军丁好说，双清又是从何处知军器间产数，想来也是奔波许久？”

“这倒没有。也就是……问徐偃表哥借了身脏衣服，在东京城外东十里铺那个军器监外坐了两天，只管和工匠聊天，也看他们倾的炉渣多少。都记下来，又花一天向城南那个铁匠铺打听了耗材，就半蒙半算，约莫知道这一处军器监的产量。”
说起来我还是挺得意的。毕竟把自己打扮成个村姑真是太教人犯难，下了好大决心。侍儿捧上茶，便端着盏子就一口，待到茶水润了喉咙，才继续道：
“全国多少处军器监并不难查。在这一处的基础上，稍加减损，也就笼统地估计个数目字。”

若是说起往户部问账，去工部查数，我多半也是要夸她的，但在此之余，难免要多想些六部属官的不慎。
但她主意更好——
或许较之从六部核出的数目，她在匠人炉渣中所得的更为真实，也不一定。
“双清还说没修甚么？明察入微，岂非观星的入门功夫。”
将对她的赞誉蕴在玩笑中，清秀瘦楷将数列的明细，我招她来看。
“大致还好。军中兵士俱配甲，你核出兵卒数，雏形就在了。”
但人皆有甲，不过是公文上修饰过的锦绣文章。且看近来战火还未起，各路就有急报，要添军器充军，便知其中有文章在。
“裴郎君如何说？”

“这总不好向六部打探，只能自己想些不入流的小法子。”
说着也笑了，却能分辨出其中大哥蕴藏的一二分赞赏。他说兵卒数，心中大体是有这估量，但另有旁的消息，却仿佛不是这样。提及先生，摇摇头道：
“还未报问先生。只心中捏不准，才向大哥打探。虽大哥不能明言，但我也知道是多或少。另有一桩，我去军器监找人聊天儿时，听得他们说，殿前司的长官并工部的官员做了纸甲。这我却不明白了……有铁的，有皮的，为何还要做纸的呢？”

“纸甲这一桩，我倒是知道。”
她问兵数，我总不能与她明说如今军中充饷，劣兵滋事等——是我不愿，也或是我并未至军中亲眼见识，仅从亲近人口中所闻说的，真假未定，万一以讹传讹？
好在她又问起这件，我顺水推舟，谈起前因。
“是太叔家那位俊杰与工部协办而成，近来也有编队试用，轻便许多。”
但她并非要在我这儿听纸甲好处，目中探询明明白白，是要知道“为何”，而非“如何”。
“铁甲太过沉重，不利于将士长途奔袭，是为一；其二，则是铁，皮价不利保存，每逢潮湿雾气，多有更换。”

“原是如此。”
先应下来，心中未作仔细分辨。但隐约觉得哪里不是很对，却并不好再开言。毕竟看来，大哥倒是很赞赏这一行为。其中关窍我不十分了解，多说就是多错了。合起这纸张来，便又同大哥笑道：
“这样我便心中有数了。过两日裴先生再来讲，我再稍微问问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着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补充了一句。
“到时，若先生增了些有益的东西，我也来报与大哥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