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期,我首经大庾岭道,溯北江而上,下湟水,经骑田岭郴州路,回到长安。几经辗转,见过山河秀丽,越过险滩泥淖,呼吸到第一口长安浑厚而干燥的空气,我感到满足。而后逐渐沸腾的盛名,记忆中梅关道沙水镇商旅殷实的佩囊,和圣人慰藉的神色重叠在一起,紫袍玉带便已然加诸于身。才在当时,耗费万万数缗钱的浩大工程首次以堪可以睥睨西北丝路的姿态蛰伏出世时,我于紫宸大殿上,不可名状的复杂感情喷涌而出,满襟的热泪洒在长安的黄土上,也一样洒在了岭南的海水中。】
【又是匆匆一见后,启程回南的日子。长安的西风烈烈,险些将我的幞头拂去。我看见负手而立的徐疾,加快了脚步,犹如多年前,奔往剑南的殷切。回想起初去岭南的那许多个漫长的日夜,清缴王锷余党的棘手,以及对川泽津梁的生疏,都叫我不止一次想要求助于彼时尚任春官的徐疾。却总在提笔时,眼前闪过杭州的夜半月明,长安的焦土残骸,银州的荒漠戈壁,信州的绝处逢生,自然还有剑南道那个春寒料峭的清晨。官至四品,我的每一次升迁,似乎都免不去徐疾对我的提携,不论是有意或是无意,庙堂与坊间提起蔺文若,便不得不提起徐退之。许是少年不更事的傲气,或是碍于情面的为难,隐在心底的自明,便促成了庾岭的开凿。我张开口,叫他一句】退之。
【我不习惯这样叫他,甚至在记忆里,认识他十年岁月里,也从没有这样叫过他。与我不同,他没有蓄须的乐趣,加上成都水土肥美,他永远如我初见他时,肤白唇红,清癯而笔直,活得隆重典雅,时刻都在动员一切热情,来呈现一个高门世子所应有的骄傲与风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的功业,概是圣人之功业。况且,没有钱,我又如何做那无米之炊?
【我随他看去,目光越向西边,那是大唐通往西域最为闪耀的一条商路。于是笑罢再添道】扶胥之口,黄木之湾,庾岭一浚,扶胥港,蓝湖港便可成为海上丝路之大港,退之,很快,很快广州便要成为海上一颗明珠。你所见王锷之财,适时不及舶来司商货之万一。
【行言又到澎湃处,我看到他牵起一匹老马,继而转向他浅浅微笑的如玉面庞,最终也以一个释怀的笑回给他。三年之中,我不曾与他书信往来,甚至日前归京述职时,也不曾私下会见他。我对徐疾,对他的景仰,敬重,依赖,爱护,所有杂糅在一起开始变得深厚浓烈的感情,若是外露,便要显得突兀。我怀着那样的自信,折袖抚上那马的鬃毛,再从怀中取出一方巾,缓缓打开,递去】这,不是我的作风,十多年也没送过你什么东西。只是不日便是你二十九的寿辰,我要缺席了。这块蕉叶白,是我两年前巡视端州时,问一个技艺卓绝的石工所买,一大块紫云端石,就磨出这么一小块砚台。我不知什么是尚书府没有的,便讲究个机缘,在两年前给你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