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我踏进般若，定睛瞧佛龛很像赵昙的牌位，便不爱看它了，只垂着脑袋往下跪。我跪的是佛，诵的经，抄的经文，是诵给、抄给我未曾谋面的弟弟的。
不是给未曾谋面的“姐姐”。
不是给她。
琳宫金刹渡不化浊息，渡不了我。我没有轻慢西天如来的僭傲，在这儿待了很久。从前阿娘顽笑过：你父亲喜欢甚么？——他喜欢甚么，便给他画甚么。彼时我想，他喜欢赵昙，难不成我要为他画个赵昙么？
他喜欢赵昙。而今，我来为赵昙诵经了。
我捏着一卷毋论虚情假意的经去寻他，先叫他：“哥哥。”像从前一样，在身后拽他的袖。

未合拢的窗罅里游进了一尾金线，灌进濯笔的青花缸里好似真成了一条鱼，被墨色的水覆困，——过于叫人想怜惜。
抿着袖，确实被苦恼到了，案上的例奏写的不算漂亮，也不准备继续写下去了。
滴墨的狼毫舔舐上缸沿的碎纹，作画似的随意像水中加注。
直到袖角被扯实——放下无趣的消遣，看着她手上一卷沾了佛香的卷，突然笑了。
“好久没来找我，原来是去抄经了，让我猜猜是给谁的。”
不情不愿的，也就阿娘能叫她低头，“算了，不猜了，委屈你了。”
递给她一盘瓜点。

我不爱供奉远在天边的神佛，只逢时随波逐流地、不落于人后地为他添些香火——这还是我头一回抄经，经文却不是抄给阿娘、兄长、小妹，甚至于任一位同我啖青梅的娘子。
是给赵昙。
她凭甚么得到这样多呢？我不喜欢她，然而我永远不得不屈从在她的裙下。
“是有些委屈。”
我从不与他装相，毫不客气地用捏过他袖角的手再捏一块糕，囫囵个塞进嘴里，咕哝道：“我委屈也罢了，我是看不得阿娘委屈。”

知道她委屈，一如知她不会瞒我这些细枝末节。
糕点后还有果茶，蜜桃掐出汁，快蔫烂的红粉颓唐到一块，凑出一桩香事。——不赖我怪罪，自然没有阿娘一人颓唐，别人好事尽占的道理。
“你点子一向多。”
捏着那卷经，笑了一声，“总不会叫你白费功夫。”
也不能叫我白沾了那么多冷眼。

奉嘉皇帝的血脉泽被一整个宋宫，谁也算不上绝无仅有。
大皇子、大公主听来尊贵，不过俱是只担一个序长的名头——不然谁来教蕊珠殿受委屈呢？何况生不及养。
我无话可说，再如何忿忿，也只敢在兄长面前耷拉一下嘴角。
“蕊珠殿受的委屈够多了，哥哥。从前多么风光，如今便多么落魄。”垂眼捻裙角，“好多人等着瞧我们的笑话呢。阿爹案牍劳形，你得将这笑话讲给阿爹听一听，哄他高兴。”

心诚不诚，不在几卷经。人原要做一件自己爱做的事，掺杂上别的目的，便不很是爱做的事了。
大抵如同从前练字习画，我做这些，原本是为了自己快活。可后来为了旁人快活，我却实在是不很快活的。
“嗳，知道。”先应声，抬眼盯那卷经。
“哥，你若再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要同我说。”

“哥哥不顺心的事太多了。”
把帕子搁在案上，边角的一尾竹蔫耷在深色的盂边，好在洗一洗、熨一熨又能活过来——精致如新。
“告诉你，你就能都帮我解决了？”
有妹妹就是好，“好，有不顺心的事都和你说。”

这一遭是经薰姨提点，拿赵昙做笺子，猜测大抵能换得福宁殿的怜惜。沈顺从不需要这样，但与龚娘娘相比，或许蕊珠殿的运道尚算不错。
而我不做违心事，便没法子解决。
此时我很有些想櫄娘了，从前在邠州、在越王府，她总能出主意的。彼时阿娘院里从没有这样的境况。可如今这是大内，她的从前做不得数。
“嗯，”将要叹出口的气咽回肚子里，“我走啦，哥。我会看着阿娘的，你也要高兴一点。”

“去吧。”
她不太适合忧愁，阿娘也是，她们很像。
让人送她出去，“下回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