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朔风初起，而今乾元已落，奉嘉三年的冬，终谢汴京而去，只携走坤宁，一点芳馥，闹剧如停，桃李又开。）
（春从不待人设防，以柳絮第一口吞吐而始，平生最厌。旧日昏省早停，如今亦成习惯，故渐懒倦，决计不再出门，方于储珍修狸花毛团，归至平江，迎今春第一场拜谒。）
——怎么不进去？（至她身侧，才出第一声。）

（春去春又来。去年的红蕊，今岁又重结于枝头，但花下之人，却难参照旧模样。）
（我许久不曾踏出蕊珠的殿门。完全包裹在失意的日子里，两耳不闻人事纷扰，但蕊珠的尚妃耳根清净，日子仍旧不好过。）
（江氏的宫殿如旧，往日我全轻巧迈进门槛，从不曾像今日这般揣度，她会冷眼待我吗？会拒绝我吗？这样想着，身畔悄然响起娇声，十指搅着帕，言语颇为犹豫。）
我……
（在宋宫的头几年，娘子的变化总是很快。她们在变，我也在变。）
许久不见了，我来看看你。

（渐秋空了很久，这是一桩好事，于是空落落的蕙馥，成了我一人的独地，终于，在第四年，我将此处熬为了桃源。于是平江是我的，储珍是我的，——未来，正殿也要是我的，我将走进去，很快。）
（我看向她，在这样的唯诺中，几乎不曾找到过去的影子。悉将所携递与阿洄，拉其纤荑，自往平江中去，在第四年，我学会将她人的影子，化入自己。）
初春风尚冷着，又多柳絮，我不爱出门，竟许久未去蕊珠瞧你。
（阿洄奉盏茉莉花茶，拉她入座。）
——近日身子好些了吗？

（我随她入殿，路过院中的春光深浓，在繁盛的花丛中，没见到吵闹描花的一双娘子。那是我们，宋宫不再有第二对我们了。）
身子倒还好，江娘，是旁的不好，我很不好。
（年华悄无声息的消损在年复一年的春天，唯茶香仍旧，我在平江的春光前用了一盏。）
你好吗？

（蕙馥之中栽植浓艳的红，一片一片的，是馥郁的海棠，从前，她是像海棠的。我们迎来短暂沉默，我寻不到话回应，因为我想起披芳的樱，曳着长长的枝昂首，吐蕊在春里。）
（我很见不得，也很听不得，便只能静静地看她，看清瘦的颊覆着胭脂，才能堆起的气色，看本纤柔地指，此刻犹秋时的枝。）
我——我……（我不知道。顺妃倒了，我是好的，可见人不好，我也不敢去好。）
（我离她近一点，这个位置很好，正能蒙上春阳。）……是寻常的样子。
（我想，我已知晓她的来意。）我想帮帮你，——他待你，不该是这样。

（蕙馥的红蕊许久不见我，今日见我来，风里招摇着失去常态。）
圣恩危若朝露，江娘，哪里有什么该不该……谢谢你。
（我没有在想官家，但当江娘靠近我，看向她的乌眸涌出了一点鲜活的水光，蕙馥的庭斥满张扬的香气，或许它没有失去常态，这才该是它的常态。）
江娘，我希望我们俩，都是这宋宫里，有来日的人——从前，往后，我愿与君相携持。

（天真掩在岁月一角，总于顷刻迸现，位极者爱博，这应是寻常道理，我自以为超脱，不过是，别样的，深深的桎梏。）
（爱礼存羊，此不过为亘古绵延，永恒不灭的道理。）
昔日、昔日，……你不晓得，（人的心软来得恰是时候，却碍口识羞。）奉嘉二年，我借了你的光，才得他的目光一落。
（你不晓得，欺骗时常是我的常态，遮上一层一层羞纨，也不会更改。）
好、好，好……（我与她应下，看明光折于眸，与她仔细地讲。）——你定要站回高处。
（而此刻，我却又想，昔日潜邸和睦传言，当真不为虚么？文绮此时，静而缓，竟不肯分匀半点目光。）

（扶她纤细的臂，同在卉丛阑干前坐下，喟道。）
若说借光，你岂不是与我见外？在我心间，这些年你我的情谊，早就不靠圣恩有无来维系。
（越高处越冷，但蕙馥的春光很暖。）
总归是我与你的昔日更重些，我从来不是单想着自己的——我想与你同登高处。

（四载春秋，谈于薄宣之上，亦为锦书长段，——自披芳而始，我以樱相与其拟，故觉不愿见半分伶落。）
（只静默片刻，却讲来剖析。）
——我同你坦白，却不为见外。（帮扶难启口，而今可称，一场借还。）昔年如此，我今日亦同你无二致。并不要一诺、一行来抵。
（话从来藏在心中，揣度时常无度。）
登高总要搀扶，（囿以身、家。）或许，我走不得太远。此后，只做一双扶你的手，你站的稳，我也是稳得，好不好？

不许说这般伤神之话，江娘，我若能稳……
（执其手，不再任由她多思。）
我若有登高日，便是你走不动，我也要拽你来陪我。
（杨花替换红英的时节。终是迎来最令我难忘的一个宋宫春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