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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档】凤鸦同人《胸肺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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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无意间发现有小可爱们想看这文才想起来补个档。不用贴吧好多年今天查资料才发现一堆消息通知orz
因为退坑很久了天九后面的剧情基本不了解,这文是空鸟刚播出不久后写的,许多后来的人物关系我当时也不知道就瞎安排了,所以发现有什么情节和原作对不上还请见谅
稍微改了改。大学快毕业再看看自己高中的文笔……岂是一个草字了得【捂脸】
二楼发文


1楼2020-02-19 19:50回复
    一、
    眼前黑得厉害,仿佛泼墨遮了瞳孔。
    墨鸦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脑海中最后一片带着彩色的记忆是白凤抱着弄玉飞上那一格蓝天、姬无夜魁梧的身躯倒在自己愤怒的拳下。
    现在还有意识,知晓自己在想什么,应该不是在昏迷中做梦。可又的的确确听不了,看不了,动不了。就连倒下时疼痛都脱离了这具伤痕累累的身躯。说不定已经只是个飘渺的灵魂了。
    那便是死了吧。
    墨鸦在心底叹了口气。
    真想……再见见你啊。
    药烟四绕,如云如雾。
    红衣女子进来时差点被这满房药味儿给顶出去,揪了片香叶嗅着才勉强踏进了这间布置清雅但空气质量一等一地差的小屋。她眯了眯眼,防止这难闻的烟雾再把自己逼出泪来。好不容易看清坐在药炉边的白衣人,她心里暗讶这一向干净的连蚊虫都不愿看的家伙居然能忍了这难闻的药味。
    “你又不是不知他胸肺受伤,这样下去他不躺死也会被熏死。”
    白衣人转头看她,却不是看她的脸,而是她手中那一个棕色纸包。似乎是因为坐得太久,他起身取药的动作都有些僵滞。这对一个轻功绝顶的杀手来说还真是不可思议。
    “多谢。”
    放在往常,要是白凤对她说“多谢”二字她可得考虑今天是不是得给白凤配点药治治脑子。可自从最近这个垂死病人有好转迹象后,白凤对她的态度可谓有了乾坤大挪移一样的转变。就连前天她的赤练蛇差点吞了谍翅鸟,白凤也没说什么。
    “不必谢我。这也是卫庄……大人的吩咐。”赤练侧了侧头,瞧着那药炉里橙彤彤的一团火,忍不住蹙眉:“旺火煮一个时辰后就得换文火慢煎,你倒是忘得干净。”
    白凤恍觉,忙转身抽了两根柴禾出来。火力稍减,药炉里的橙光也暗了下去。
    赤练一边轻哂着他难得的慌乱一边踩着妖娆的莲步走到药炉边。药炉周围味道更重,香叶也不顶用。赤练干脆扔了叶子,屏息揭开壶盖,将纸包里的药全都撒了进去。
    草药入汤,溅起几滴带着药腥味的汁水。
    “虽然近日天也凉了,但我还是奉劝你开会窗。这股味儿可不是他能受得了的。”
    白凤应了一声,把窗子稍稍拉开。外面凉风袭入,稍稍散了散浓重的药味儿。
    赤练呼吸着稍微清新点的空气,目光转向了躺在床上的黑发青年。青年很瘦,脸色也是极为不正常的苍白,就连嘴唇上也没有血色。这都显得眼角那一圈诡艳的紫晕和妖娆的花纹分外突兀。如若不是他还有微弱的吐息,任谁都不会以为他还是个活人。
    “这么多年,他不仅没耗死,反而还有了好转,真是个奇迹。”说“耗”也是有原因的。几年来墨鸦米食不沾,营养和水分全靠药汤补。人是一圈接一圈地瘦下去,却好歹护住了这半条命。这都是赤练和紫女拗不过偷偷潜回将军府把垂死的他偷出来的白凤才想出来的死马当活马医的法子,当然如今也只有赤练继续这份“大业”。当年墨鸦气胸受重伤,呼吸都勉强,也亏得他命大和白凤的固执才活到今天。
    只是,一直未醒。
    白凤垂头看着墨鸦沉静的睡颜,心底轻轻地叹气。在将军府时,他不是没见过墨鸦睡着的样子,只是从前他看他闭上眼睛时,不会这么心疼。
    “他为什么还不醒?”
    赤练心底哀叹年轻人就是心急,从昨天到今天这个问题白凤一共问了不下六遍,这几年她居然有耐心熬过来。她怎么知道墨鸦这家伙明明脑子没受伤却赖床赖了这么久,简直是挑战她的医理极限。
    “怕是不愿醒吧。”
    她说这话本是开个玩笑的,却看见白凤的背影微微一颤。赤练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白风虽脸上冷,心里还有那份年轻的敏感,刚才的话应是戳了他的痛处。
    她不屑地轻嗤一声,转身款款移步,离开。
    戳了痛处又如何,他的痛处,还不是自己造成的。
    药雾萦绕的房间内,白凤坐在墨鸦床边,轻轻扶住了额头。
    他闭上眼睛,眼前忽然浮现出在他少年时墨鸦明亮的笑颜。黑曜石般的瞳仁中映出夕阳温暖的橙光。
    然而在这几年里,过往的笑颜没有再真实地出现过,取而代之的却是床上人苍白如死的面容。
    你什么时候醒啊。
    对不起……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既然如此想见他为何不去。』
    墨鸦看到本是黑漆漆一片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黑袍裹身,如同鬼魅。
    这倒是奇怪,明明同周边环境一样都是黑色,他却能看到这一袭黑衣。
    『你在不自觉中封闭自己五感,六识只保留意,也幸亏如此,你能‘听见’我的话。』黑袍人说。
    “若我现在封了意,你岂不就不会来烦我了。”即便再想见白凤,但墨鸦亦觉得一个人呆在黑暗里的感觉不错。突然闯入这么个半人不鬼的东西,当真是扫兴。
    『封意便死,你可就见不到他了。』黑袍人说这话时兴趣致致,就等着看墨鸦怎么回答。
    然而墨鸦沉默了半晌,却问了他一个擦边问题:“为何。”
    黑袍人只好耐心解释:『你重伤在身,本是将死之人。可有人偏偏替你争命,保住了你残破之躯的一线生机。只是你五感五识已闭,只保留了意识却无法与外界沟通。若你此时封闭了这唯一一识,可就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乖乖跟我走了。』
    墨鸦笑了起来:“你既是想来带走我的,何不干脆利落。”
    『我说过你本是将死之人,早该魂归地府。只是有人拼力保了你的命,你的命数便不在正常轨道上运行。现在你的命在自己手里,你可以选择封闭意识跟我走,也可以让我帮你打开五感五识,与那人重聚。』
    命在自己手里。
    这曾是他多么期待的一个结果,他曾经自欺欺人地相信过自己拥有自己的命。可是在将军府的那一战,当姬无夜拒绝了他以命换命的要求,他才笑着说“这下可无法欺骗自己了”。
    心里却悲凉一片。
    因为如此他便发现,如果姬无夜不同意,他便是奉上全部身家,也无法换来身边那个白衣少年的一线生机。
    但哪怕居上位者不允许他掌握自己的命,已是最后关头,他当然要奋力搏一搏。只是搏至最后的结果,便是送了自己的命。
    他没有后悔过,却在白衣少年回眸落泪时留下了壑伤般的遗憾。
    如今在这个黑袍人面前,他真的掌握了自己的命,又有了一次选择的机会。或许在旁人眼里看来,后者选择自是无比的好。
    他却不敢。
    他忘不掉白凤在第一次见过弄玉后便一次次地背着他来到雀阁听琴,琴还是白凤买的;他也忘不掉弄玉在受伤之际白凤不顾一切地冲进去的身影,自己想拉他都没拉住;他更忘不掉当弄玉落在白凤怀中时,白凤那敢为怀中人决死一战的决绝眼神。
    他知道弄玉没有解药,敢去刺杀姬无夜这号人的杀手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死士。刺杀失败,死期便至。也只有白凤那小子会傻傻地相信解药真的在城外。他和弄玉联手演了个局。他深深以为只有这样白凤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哪怕他再想见他,对方心里最重要的人不是他。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而他只是只能带来死亡的乌鸦。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回去和白凤……重聚。他墨鸦从不做一厢情愿的事。
    『选好了?』
    “嗯。”墨鸦平静地应道。
    黑袍人虽不露头脸,但墨鸦若能看见他,定会发现他此时的眼神一定充满了讶异。『有命不要,莫不是骗我?』
    “骗你我有什么好处?”墨鸦觉得好笑。“其实我也奇怪,你……本可轻松带走我的吧。”
    黑袍人摇头:『我说过你的命现在只由自己掌握,我是不能强求的。』
    “那废话少说,上路吧。”
    黑袍人移步上前,缓缓抬起手臂。墨鸦之见那一只似若虚无的袖筒中忽地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只是颜色青白,煞是怖人。
    手指直逼他眉心。墨鸦感到从那指尖传来的凉意,顿时浑身冰冷。
    恍惚间,他听到黑袍人带有微微无奈的声音:
    『人啊,总是相信那些自己想信的东西。』
    『相信的同时……却骗了自己啊。』
    半夜,白凤从噩梦中惊醒。
    他满头冷汗地起来,胸腔中的心脏跳得厉害,好一会儿才将将平静。
    他顺了口气,发现自己的手还握着墨鸦的手。
    望着墨鸦安静的睡颜,白凤感到心里安定了不少。想到墨鸦近日的好转,便不由得联想到他会醒来,会再看看自己……年轻的杀手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如春芽破冰。
    窗子还开着,凉风徐徐吹入,搅动着一室药味。白凤生恐墨鸦受凉,却又不敢贸然关窗闭风,只好先给他掖好被子。
    然而下一刻他脸色突变,猛然握紧了墨鸦的手。
    为什么……会这么凉?
    他敢肯定这绝对不是因为秋风的缘故,墨鸦的手一直被握着,该凉的也是他的手才对。更何况,这种凉意并不像受冻而至,反而像是从骨血里涌出来的。
    “墨鸦?”尽管知道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白凤还是轻唤了一声黑发青年的名字。
    犹豫半晌,他伸手探了探墨鸦的气息。均匀的温热扑打在手指边,却比前几日要弱下甚多。
    怎么会这样。
    白凤想去叫赤练过来,可又怕在自己离开时……如此纠结,竟是失眠到天亮。晨光初熹微,白凤便找了赤练过来。
    “莫不是被昨日的药味儿熏的?”赤练一边轻笑着一边给墨鸦把脉,完全忽视了白凤黑如锅底的脸色。
    脉搏频率如常,却如呼吸般弱了许多。
    赤练蹙眉,昨日还好好的病人今天就成了这样可真是匪夷所思。她又使了别的法子,却依然未察出半分不对。
    莫非,昨日已是回光返照了?
    “怎样?”白凤在她身后问。
    赤练轻叹,将墨鸦的手放回被里,转首道:“我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如何,也没办法再救他。他可能和之前一样继续昏迷,也有可能……”她望着白凤阴沉的脸色,终究未忍再说下去。
    “他为何会突然如此?”
    “不知。”
    赤练见他沉默,自觉再说什么安慰话也无趣,更何况她从来不是什么爱安慰别人的人。干脆说出了心底埋藏多日的想法:“若非你苦苦恳求,他也是早死之人,能靠药汤熬到现在已是万幸。现在没什么好争得了,你还不如干脆点放手。”
    说完,便离开了小屋。
    白凤慢慢来到墨鸦床前,伸手轻轻地揽住他的腰将他抱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怀里。
    他缓缓地摩挲着墨鸦瘦削的脸颊,却再度感到那种从骨血中涌出来的冰凉。但同时,又有轻微的、温热的吐息扑打在他手指上。
    尽管已经睡了很多年,但墨鸦还活着。既然活着,他白凤就不会放手。
    “我会等你。”白凤小声地说。
    我会等你醒来,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2楼2020-02-19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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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墨鸦不知那黑袍人对他做了什么。明明说是封闭了五感五识,眼前却偏偏展开了五彩的景象。
      他还没来得及问黑袍人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闯入了他的眼帘。
      白凤。
      少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甚至还有狼狈的泪痕。墨鸦忍不住想笑,这小子真是不能时时刻刻都保持冷静啊。然后他看见了靠在树干边已无声息的弄玉,还有一个白发男人——卫庄,一个紫衣女人——紫女。在他们旁边,是身着华装的韩国红莲公主。
      白凤从卫庄手中掉下,摔得七荤八素,可谓吃足了教训。
      “我加入流沙,”白凤哑着声音说,“但是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白发男人的声调微微扬起,似乎不屑于白凤此时的样子还敢和他谈条件。
      “我要去救墨鸦……他可能没死。如果他受了重伤……你们……必须治好……咳咳!”话未说完,墨鸦就看见少年再度被男人制住了脖子。
      但是下一刻开口的不是神色冷厉的卫庄,而是巧笑倩兮的红莲公主:“你和弄玉都是有他护着才逃出来的,你现在回将军府救他岂不是找死?”
      “那个女人刚才说了……姬无夜受了重伤,而且全城……通缉我,他应该想不到我会……回、回去……”由于脖颈被制着,白凤说话十分困难。
      卫庄的手渐渐松开,一抹冰冷的笑意浮上那双冰蓝瞳仁:“你有这份情义,为何不早用出来,偏偏等他生死未卜才回去救人?”
      白凤不答话,青空眼眸中却已染上了悔意。
      “庄,让他去吧。”一边的紫女终于再度开口,“我们不插手就是了。会轻功的人多了去,我们可以再找,又何必在乎这一个。”
      紫女的话还是比较有分量的,卫庄终于勉强同意。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白影掠空,灵巧地避开街道上的巡逻,直冲将军府。此时的将军府依然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白凤握紧了拳又松开,勉强压下心中的愤恨。他不顾身上带伤,提气直掠到白日他们酣战之处。由于将军府上下忙乱,屋顶的破损还未被修复。白凤通过破口往里瞧了瞧,没有见到墨鸦,笼子也被收起来了。
      年轻人性子急,耐不住心中慌虑,干脆翻身飞下屋檐,从一队巡逻卫兵中逮过最后一个。他一手捂住卫兵的嘴,另一手狠狠别住卫兵的脖子不让他看到自己,压低声音问道:“墨鸦在哪里?”
      “你是……”
      “回答!”他别住卫兵脖子的手紧了紧。
      卫兵不禁吓,结结巴巴地告诉他今天他倒见到将军让人把一个不听话的手下扔到了乱葬岗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墨鸦。白凤心里把姬无夜横着竖着剐了无数遍,然后一掌切在卫兵颈下。卫兵身体一软,跌在了地上。
      看着白凤把气息奄奄的自己从乱葬岗里抱出来,墨鸦心里庆幸还好姬无夜存着点良心没把他分尸。
      忽然间画面骤断,眼前又恢复了一片虚黑。
      墨鸦微愕,抬眼看向黑袍人。
      黑袍人不紧不慢地收手回袍,缓缓道:『之后你便封了五感五识,所以我无法让你看到后来如何。不过你若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
      “……说。”
      『他把你带回来后,让你经那位红莲公主和紫女的治疗堪堪保住了命,只是命脉甚微,若有不慎每日都有断绝的可能。你一直封闭着五感五识,不知今夕何夕,当年救你回来的少年如今也是二九之龄。这么多年过去,你……若再不肯醒,那具躯壳也会因元气缺乏而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
      『活着有什么不好?这么多年他虽不能时时刻刻都守在你身边,但只要有空便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我非阳间物,却更可清楚地看到世人内心所想。当年你虽潇洒地送他飞上蓝天,可心底却是一片绝望与遗憾。你以为自己一厢情愿,不想重蹈覆辙便不肯回去,心里却对他还是存着怨念的吧。现在你也听了我所说,莫非还不肯回心转意?』
      墨鸦久久不答。
      『从年少莽冲到如今二九之龄,他每日每夜都在为当年至你于不顾的行为后悔。现在只有你能给他一个原谅,你可忍得下心让他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都……为你愧悔?』
      墨鸦承认,就算在之前他对白凤有多深的怨念,都抵不住黑袍人这最后一句反问。
      二九之龄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岁数,他自然不舍得让白凤在往后的岁月里都背负着原可以被原谅的愧疚,更何况,当年的一切不也是他一手造成?若他不带白凤去看弄玉,若他早一点对白凤说出来……
      “好。我回去。”
      黑袍人听到他这一句答复,似乎淡淡地笑了。他点点头,再度抬起手,指向墨鸦眉心。
      墨鸦一边感受着透入脑髓的冰冷,一边忍不住笑问:“你说你非阳间物……却又对我这个阳世人的感情如此上心……不像鬼差,倒像是……媒公了……”语至最后他已思不成絮,一时间只感到意识纷纷冲散,而久违的温暖感却又在慢慢回归身心。
      恍惚中,他听见黑袍人淡淡地说:
      『我非阳间物,却曾为阳世人。』
      『六道轮回乃众生无可避免之苦……而我避开六道放眼轮回,却又脱不了阳世之物……那一丝情与怜的束缚……』
      『回去罢……去陪他看春芳夏绿,秋实冬雪……去要你们……真正该得到的。』
      白凤刚把墨鸦放回枕上,忽然发现他的面色骤黯,青白如鬼,比之前的苍白还要难看。紧接着墨鸦消瘦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久未出现表情的脸上升起一丝痛苦之色。
      白凤不知这情况是好是坏,只能握住病人的手。令他惊喜的是,手上的温度恢复了,是温热的。
      “咳!”墨鸦胸膛猛一起伏,一口黑血从没有血色的双唇中喷涌出来。
      白凤早已不知所措,一对俊美蹙得死紧。他握着墨鸦的手上的力道慢慢加大,几乎要捏碎那人的骨头。
      “墨鸦?”他一边给墨鸦擦着血一边低唤。
      像是回应他,墨鸦竟低低地“嗯”了一声。虽然放在旁人眼中这和一个病重者的呻吟无异。
      白凤暗喜,手上力道渐轻,声调也略略提高了:“墨鸦?”
      而这一次,墨鸦没有让他失望。在语音刚落之际,他看见那双闭合多年的黑眸再度亮起,让整张苍白的俊颜都有了光彩。
      “……”白凤睁大眼睛,一刻也不敢眨眼,生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眨眼间就会消失。
      墨鸦半眯着眼睛,适应好外界的强光后,才渐渐看清了床边的白凤。
      他微笑起来,有些艰难地开口说着什么。一睡这么多年,他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微弱嘶哑,连本人都难以听清。
      但是白凤还是听懂了。
      他说:“哟,头发长了。”
      请赤练来把了脉,换了药,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危险,白凤才把这位以前自己最讨厌现在最依赖的女杀手送走。
      墨鸦懒懒地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听到白凤脚步声靠近才微微睁开眼睛。“走了?”
      “嗯。”白凤在他身边坐下。
      墨鸦没有再说什么,依旧闭目养神。虽然知道此时一边的白凤肯定很尴尬,但他并不想和以前那样故意挑起什么话题活络两人间的气氛。
      他的脑海中还萦绕着黑袍人对他说过的话:
      回去罢……去陪他看春芳夏绿,秋实冬雪……去要你们……真正该得到的。
      墨鸦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不过也是和白凤共同拥有自由的生命,然后同守一方天地,看看春日里草长莺飞,夏日里绿树成荫,秋天儿果实累累,冬日里拥炉对雪。只是将军府一战让这一切破灭,也让他明白“想要”的并非“该得到”的。
      那么现在呢。
      白凤拼死把他救回来,黑袍人让他重回阳世。然而当他真正开始面对这新生的一切时,却发现自己无从面对。
      “墨鸦。”白凤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嗯?”
      “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出去,怎么样?”
      墨鸦睁开眼睛看他,笑道:“带我?我自己出去不行?”
      白凤沉默了一会儿。“你能跑吗?”
      “……”一躺这么多年,能跑才有鬼。
      “所以,我带你吧。”白凤说话时一直微低着头,脸上还有点红,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随便你。”墨鸦别开头,淡淡道。
      白凤看着他冷淡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不自在和无奈。明明以为墨鸦醒了自己会很开心,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反而更不知所措了。
      ……要是墨鸦一觉醒来把那些事都忘了该多好。白凤托着腮,开始做白日梦。
      “给我治病的人是红莲公主?”墨鸦的声音突然打破他的想象。
      对于守了两年的人醒来后关注的重点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女人,白凤心里相当不好受。不过事实他是懒于否认的,“嗯。她现在叫赤练。”
      墨鸦若有所思:“那,韩国没了?”
      “嗯。秦王政灭六国,已经一统天下。”白凤淡淡道。
      “姬无夜呢?”
      “死了!”一想到那个络腮胡子满脸横肉的凶残韩国上将军,白凤就忍不住捏拳。他在乱葬岗里面对遍地尸首白骨时的恐惧心情犹新。那时一向冷定的白衣少年失控地扑进那阴重的地方,疯了一般地寻找着那抹黑色的身影。当他把气息奄奄命脉将断的墨鸦抱出来后又拖着疲惫带伤之躯马不停蹄地赶回城外……当他知道姬无夜死于卫庄之手时,心里的快意真是无与伦比,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手刃了这个暴虐之人。
      “不是你杀的吧。”墨鸦“及时”地火上浇油。
      白凤闭了闭眼,松开握得死紧的五指,掌间已然印了新的掐痕。墨鸦不知道的是这个曾经莽冲令他险些丧命的少年,如今已很少喜怒形于色。只是掌间的掐痕却印了一次又一次。
      “是,是卫庄大人杀的。”
      “卫庄?”墨鸦想到黑袍人给他看的影像里那个被称为庄的白发男人,已经被白凤如此尊称了,那看来白凤现在是在他手下任命了?
      “对,我把你从乱葬岗带回来后,是他同意紫女和赤练救你的。”
      “噢,那改天我找他道谢。”
      “……”白凤突然很委屈,要不是自己把他抱出来,他连获救的机会都没有。但现在墨鸦醒来除了第一句“头发长了”是关于他的,其他话里问的都是别人。
      一通不咸不淡的对话结束后,墨鸦感觉有些累,便靠在床边继续刚才的闭目养神。虽然他想让思绪清静下来,却总忍不住关注身边。一旁没有动静,白凤还坐在那里。
      墨鸦突然很想知道,白凤为什么救他?
      当年的少年就算再莽撞也知道回守卫森严的将军府是九死一生,却依然拼着性命将他救回来。他想起影像当中靠在树边神态安详如睡美人一般的弄玉——白凤为何不先拼命救她?
      白凤喜欢的人是她不是么?
      “你……”墨鸦睁开眼,却发现床边空无一人。想来白凤是以为他睡了,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四周寂静,偶尔有鸣啾的小鸟飞近,又很快被满室浓重的药味熏开了出去。
      墨鸦抚了抚胸口,手指不自觉地划过胸前那个洞穿的伤口。
      尽管隔着布料,尽管他的动作很轻,却依然能感到从那里再度发出一股锥刺般的疼痛。
      当年一箭穿胸之时,他有过倒下去一了百了的想法。箭锋决利,如剜心之锥。那股皮肉拉裂,骨骼摩擦的痛苦在他体内迅速却又缓慢地推进,直到最终穿前胸透后背地刺出一个穿透的血洞。
      当他疼得几近昏厥的一瞬间,心念电闪——
      身后的人是白凤!
      凭着这一瞬间的强大念力,他生生抬起意志,拼力抓住了那支染尽他鲜血的箭!
      箭杆在手,血的温热和金属的冰凉透过手心的布料传到皮肤上。那一刻心中只有救下白凤的侥幸。紧接着,胸中积淤的鲜血便随着筋脉的放松从口中喷薄而出。
      血光中他看见白凤惊恐的眼神,和躺在白凤怀中安然无伤的弄玉。
      他心里苦笑。若非多了一份重量在身,白凤本可轻松避开。但这小子危急时刻想的却是抱紧怀中美人——宁可自己受伤也不会扔下弄玉。也是,虽然白凤平日冷了点,但对女孩还是很有礼的。
      “咳!咳咳!”
      胸臆间的疼痛强行把他从记忆中拉回现实。有那么一瞬间墨鸦感到呼吸滞涩,箭锋摧肉的疼痛再度占据了整个胸腔。他捂住嘴,让自己咳嗽得尽量不那么剧烈。
      “咳咳……”随着胸腔的起伏,他身体发抖,掌心中也沾了些粘稠之物。
      他松开手,看见咳出来的血不是正常的红色,微微发黑,粘稠之至,令人厌极。
      “……”
      墨鸦用另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翻身下床,艰难地找出一块麻布,擦干净手掌。
      麻布粗糙,擦过皮肤留下一阵细微的火辣。即便如此,墨鸦反而更用力地擦着那些血迹,仿佛如此便能说明他刚刚实未咳血,便能说明他胸肺无疾,便能说明他并未受过那穿胸擦骨的伤。
      回来了……回来了,又如何。
      他本来就该是,待死之人。


      3楼2020-02-19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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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中午,白凤端着饭菜回来。其实送饭这事本是下人做的,不过墨鸦既然醒了,这等美差便自然被他接了去。
        想到墨鸦可能还在休息,白凤用脚尖轻轻踢开门板,放慢脚步走进去。
        果如他猜想,墨鸦还躺床上闭目沉睡。
        白凤轻轻放下托盘,犹豫着是该叫醒他还是让他继续睡。说来也叫人无奈,墨鸦都睡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醒了却像是中了瞌睡虫一样,莫不是睡上瘾了?
        “来了?”
        沉浸在内心世界里的白凤被旁边突然响起的低沉声音惊了一惊,抬眸时发现墨鸦早已睁开了曜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当下心里便浮出一丝尴尬。“嗯,之前我以为你睡了,就先走了。”
        “你现在,还是杀手?”墨鸦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一句。
        白凤一愣:“是。”
        “为什么……”墨鸦轻喃。他的声音极低,细如蚊呓。饶是靠他很近的白凤也未听清。但白凤只以为他是随口一问,也并未多想,更未再问。
        于是便不知墨鸦心中正因他的答案而五味杂陈。
        虽然在黑袍人为他展现的景象中,他已猜到流沙是个杀手组织,弄玉就是很好的证明。可是白凤为什么还要加进去呢?当杀手除非靠山不倒,不然终归非长久之计,稍有不慎便会丢了命,一切突然的可能杀手本人都始料未及。更何况,白凤不是一心向往自由么?当年拼命将他送上天空还以为他从此可以逍遥无拘,没想到却又回到了原点。
        这么想着,一股失望便在心中蔓延开来。
        “你不饿吗?”恐饭菜凉了,白凤便忍不住提醒他。
        墨鸦张了张嘴,这才闻到身边还真有股淡淡的饭菜香味。一躺几年米食不沾,他的嗅觉都有些迟钝了,不过由于苏醒,身体对饮食的需求也恢复了。此时墨鸦还真感到腹中空得发疼。
        “嗯。”
        白凤立即端起碗:“我喂你。”
        “……”虽然很长时间没吃饭,但也不至于忘了怎么吃饭。墨鸦哭笑不得地拒绝,却换来白凤的更加坚决。理由是他伤病未愈,不易多动。
        墨鸦忍不住反驳:“我今天还下床了呢。”
        “啊?”白凤刚把一勺粥送到他口中,手一抖差点掉了勺子。“你能走?”
        “不是走……”墨鸦想到今天自己下床是为了干什么,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
        白凤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粥,心想墨鸦如果下床不是走难道是爬?这几年他自然不是让墨鸦一直躺着,有空闲时会将昏睡的人放在轮椅上推他出去晒晒太阳。如果墨鸦腿上依然无力,那看来轮椅也不会即刻被弃了。
        “你什么时候想出去我带你。”
        “怎么带?”墨鸦歪头看着他,不会是背吧。
        白凤朝角落里努努嘴:“喏,用那个。”
        墨鸦朝那个角落看去,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了。让一个昔日的轻功高手坐轮椅出门,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但是再怎么不可思议不情不愿,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他的确感到双腿乏力,不经长时间休整是用不了轻功了。
        白凤不欲在这些问题上多做纠缠,只想着给墨鸦喂饭。看他夹菜夹得殷勤,墨鸦就算此时不饿也难以辜负他一片好意,便无奈地顺从了他。“抬头。”白凤端着清汤送到他嘴边,道。
        墨鸦微微仰头,清甜的药汤顺势滑入喉中,流过肺腑,倒是让之前胸臆中的滞涩舒缓不少。不过墨鸦此时更惊讶的是,白凤这小子居然会伺候人了。记得以前这小子受了伤大都还是自己帮他包扎,否则若靠对方那笨手笨脚,轻伤也会成重伤。
        “你,咳。”想起白凤走之前自己没问出的那个问题,墨鸦干脆趁现在病情未发的机会问他一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救弄玉?”
        “什么?”白凤抬头,眼神微惊。
        “你后来为什么救我而不救她?”凭着少年人通有的不愿面对现实,白凤即便是看到弄玉已然闭了眼也该求红莲公主和紫女救她一命的吧。
        “你知道她死了?”白凤眼神怪异。
        墨鸦微微笑道:“她中的毒没有解药,我知道。”
        “你知道还……不,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青空眼眸眸色一厉,白凤双唇紧抿。事实上当他得知弄玉没有解药时,内心是五味杂陈的。如果,如果她早告诉他他或许不会置墨鸦于不顾之地,但他并不怨恨弄玉,因为当时他心中冒出了和墨鸦保护他时的想法一样的猜测。
        果然,墨鸦说:“若我当时告诉了你,你可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我……”
        “别岔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既然墨鸦都这么说,白凤自然不好再提起那段让两人都尴尬的往事,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已经死了,我再怎么救她也是无效。”弄玉是在他面前停止呼吸的,那双抚遍琴弦的玉手也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垂落在地的。那一刻就算白凤不愿相信,也不得不让自己明白,这个曾让他特别关注的女子,死了。
        红粉佳人,绕梁珠玉,转瞬便成髑髅尘土,斯音亦随斯人逝。
        墨鸦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带着些许悲哀,却又都很快地隐过去了。是了,早就该想到白凤之所以来救他而非弄玉,是因为弄玉死了,而他还有活着的可能。若是弄玉有解药,白凤也不会这么痛快地重回将军府。
        “下午我没有任务,带你看看鬼谷风景如何?”白凤很快找了另一个话题,试图掩起那段令二人都剜心剔骨的往事。虽然早就料到墨鸦醒来会问这些,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回答罢了。
        见对方三番五次地提“出门”,墨鸦自然也不好回绝。虽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就这副病躯虽大不及以往,撑几年也不是个问题。他并没有告诉白凤自己上午咳血的事,一箭穿胸不咳点血,那才是不正常。
        午饭过后,墨鸦本想小睡一会儿,无奈却因刚才那番交谈而怎么也睡不着。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像个女儿家一样思虑起来。
        “睡不着?”白凤的气息轻轻扑在他耳边。
        墨鸦一惊,转手推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白凤无奈。他没想到墨鸦这么排斥他。记得以前在将军府时他晚上睡不着去蹭墨鸦的床,墨鸦就算被他惊醒也不会说什么。
        “你在这里我才睡不着。”
        “啥?”
        “挤。”
        白凤看他一脸嫌弃的表情,脑子有点转不过弯:“那我睡哪?”
        “要么不睡,要么睡地。”墨鸦说完拉过被子,侧身背朝他而卧。
        白凤抿了抿唇,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替他掖好了被子。墨鸦没睡着,自然能感觉到他的动作。印象中直任性偶尔莽冲完全不会照顾人的少年此时动作轻柔如羽,就像在呵护他曾经视若珍宝的一只三尾鸟。
        被子完好地贴在身上,不透风也不闷人。
        墨鸦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下午的天气比上午更好,凉风如水,流进金色的阳光中又化得温暖拂柔。
        一名负责照顾白凤的流沙弟子将轮椅推出来,施然一礼便退了下去。
        墨鸦望着那在阳光下浮出一层浅光的檀木轮椅,无奈道:“真要坐?”
        “你都坐了那么多年了,还不习惯?”白凤是铁了心要带清醒的墨鸦出门,哪管他情不情愿,俯身一抱便让对方陷入自己怀中
        那几年是我不知道!墨鸦心里暗暗腹诽。
        白凤小心地将他放在轮椅上,确认他坐好了后,便推着轮椅出了门。
        白凤所居处是鬼谷一处险而不危的山谷,仅有一处通往外界,由鬼谷暗卫把守。那些暗卫都是受过多年训练的杀手,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更懂得何时该干何事,因此白凤一点都不担心被打扰。
        晴空鸟语,婉转啁啾。
        那鸟的声音很悦耳,只是听不出是何种鸟叫的。
        墨鸦侧耳凝听半晌,觉得又像黄鹂又像杜鹃又像山雀又像等等,终究放弃。没想到一躺这么多年,他不仅轻功半废,耳力也弱了。
        “是画眉。”白凤仿佛知道他心思似的,靠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
        白凤轻笑一声,朝着半空打了个无声的响指。不一会儿,一只通体棕色不起眼的小鸟扑棱棱飞来,落在他手指上,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乖巧地望着他。
        “给你。”他将手指伸到墨鸦眼前。
        墨鸦嘴角漾开一丝笑意,他虽有控制乌鸦的本领,却也因只有控制乌鸦的本领,而对其他鸟不怎么有兴趣。但眼前这只画眉伶俐可爱,见了他也不慌,兀自瞪着小眼睛打量着他,倒令他喜欢起来,便也伸出手指去触那小鸟的羽毛。
        画眉忽然惊叫一声,声音尖利得吓人。墨鸦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它便在白凤手指上一跃,飞走了。
        “……”
        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依然残留着小鸟羽毛柔软的触感。
        墨鸦微微笑道:“看来我身上乌鸦的气味还没散去。”
        白凤不语。他轻轻握住那只被画眉“嫌弃”的手,放在掌心摩挲。因为常年积病的缘故,墨鸦的手很凉,不似他的手掌温热。
        “它不识好歹,回去我让凤鸟教训它。”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凤鸟?”
        “嗯,很大的一只白凤凰。”
        墨鸦歪头:“那不就是你?”
        白凤忍俊不禁。他一向冷面,此时在阳光下笑起,如春芽破冰,柔和而又明丽。
        墨鸦定定地看着他的笑颜,黑如深潭的眸子中掠过一丝怀念。但很快,他又把目光垂了下去。
        笑完了,白凤推着他顺着一条小溪向前走。溪泉叮咚,分外悦耳。溪水清澈,可见游鱼。墨鸦偶然地往溪泉中看了一眼,无语地发现白凤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
        来到一处草地,白凤停了下来。此处花香怡人,和煦的阳光落在人身上分外柔暖,正适合病人休养。以前墨鸦昏睡时他就常带他来这里晒晒太阳什么的。
        “你什么时候有任务?”墨鸦煞风景地问道。
        白凤忍下不悦:“不知。”
        墨鸦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受过伤么?”
        “嗯,自然。”上次救赤练时被胜七的剑气激起的一段树枝插入右肩,留下伤疤虽然小,却因他的不在意,至今未完全消去。
        “重伤呢?”
        “没几次。”除去刚来流沙和卫庄切磋磨炼,最重的一次也不过是负伤追敌时折了腿,不过他最终还是干掉了对手,回来后以养伤为名,乐得几个月没任务。
        墨鸦的眉微微一蹙,又很快隐去。“嗯,那就好。”
        虽然他没再继续问下去,但这可算是他醒来后第一次这样主动地关心自己,白凤也很满足了。可此后,墨鸦却未在说什么。白凤的话已经勾起了他的心事。
        他不能留在这里。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白凤。
        如果他还有武功,哪怕只保留轻功,留在依然是杀手的白凤身边还不大会成为拖累。但他已经不是杀手了,连武功也因伤病而所剩无几,留在这里之会让白凤分心。
        尽管已经知道自己心中残存着当年对白凤的一些怨意,却也依然不希望白凤受伤。
        只是怎么开口呢?白凤照顾自己这么多年,总不能挥挥袖子潇洒地就走了吧。
        “墨鸦。”白凤在一边唤道。
        “……嗯?”墨鸦抬头,还没从刚刚的神思中反应过来,有点茫然。
        “不想走走?”
        被他这么一说,墨鸦倒真想试试。二话不说便在他的搀扶下站立起来,试探着向前迈步。双脚已经几年未曾立地,自然虚软无力。上午去翻找麻布他也是半挪半爬,狼狈不堪,还好没被白凤看到。
        “怎样?”白凤靠在他耳边轻声问。
        墨鸦耳根一热,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他推开白凤道:“我自己来。”
        白凤原本不想,见他坚决也只好在他身边半步远处守着。果不其然,墨鸦还没走出两步,双腿一软身子便要下跌。一直关注他的白凤出手如箭,迅速接住了他。
        “没事吧?”
        “……该死。”墨鸦皱紧了眉,果然是走也不能走了么?这样下去,即便自己想离开,这两条腿也不肯。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白凤说着把他抱回轮椅。
        墨鸦轻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咳起来。刚才那一跌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弄得胸口有些微疼。不过并不严重。
        正咳着,一粒小如豌豆的药丸被送到嘴角边,还没尝出味道便化入口中,微微酸涩,却很快止住了咳嗽以及胸口的疼痛。
        “赤练弄的。”白凤捻了捻手指,道。
        “嗯,不错。”墨鸦抿了抿唇。药丸的滋味先酸后苦,不太好受。
        白凤微笑起来,从后面揽住他,将头轻轻搁在他肩边轻轻蹭着。墨鸦能闻到从那银蓝发丝上传来的淡淡发香。
        “别闹。”他皱了皱眉,道。
        白凤未理,反而靠的更近,呼出的气息贴着他耳边、他颊边擦过。
        “墨鸦。”
        “……嗯。”
        “墨鸦,我们重新开始吧。”
        “……”
        “我们重新开始一次,好不好?”


        4楼2020-02-19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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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手在木轮上轻滑两下,轮椅灵活地向前滚动了半圈,刚好让他脱离白凤的怀抱。
          “重新开始什么?”
          墨鸦靠在椅背上,静静地问,没有回头。
          白凤缓缓站直身体,青空色的眸子中流转着复杂的目光,都投向那个陷在轮椅里的人身上。
          “我说,你好不容易醒了,如果你还怨我,那我道歉,我们重新开始。”他说着,脚步前移,却并不是走,而是一个闪影闪到墨鸦跟前。
          “你道什么歉,嗯?我怨你?”墨鸦的手指轻轻弹了弹木扶手,一脸的漫不经心,仿佛面对的只是白凤提出的一个可笑的、而他又一定要拒绝的要求。
          “你不怨我?”白凤本想俯身,可那样太累,干脆跪了下来。他拉住墨鸦的手,低声道:“可你明明在生气。”
          墨鸦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倒退回少年时代的白凤,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我没生气。”他抽出手,摸了摸白凤的脸。“所以也谈不上什么让你道歉不道歉。当年救你是我心甘情愿的。”
          白凤满脸不信:“你就没怪我救她不救你?”
          “你救得了我?”墨鸦笑道,“而且你最终不也救不了她……还是说,你想当时把她一扔就不管了?”
          白凤语塞。要他把重伤的弄玉抱起来再扔一边不管,无论如何他是办不到。
          “别想那么多了。”墨鸦别过脸去,不再看他。“我累了,带我回去吧。”
          白凤没有应声。他默默站起来,推着轮椅向来处走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坐在轮椅上看似闭眼小憩的墨鸦此时又陷入了纷乱的思绪中。
          回阳世是他自己的选择,在那片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最想见的人也毫无疑问是白凤。明明不忍心让白凤一直愧悔,明明想陪着白凤一起看春芳夏绿,秋实冬雪。
          然而回来后却是这样一番模样。
          他这是今天第二次发现自己对这一切的无从面对了。若是早知这样,他还会选择回来么?
          往后的日子十分平静,白凤没什么任务,一有空就陪墨鸦。推他出去转转,或者扶他练习走路。后者颇有成效,五六日后,墨鸦已基本可以自己行走了。
          “真不坐了?”白凤扶着轮椅背,不甘心地问。
          墨鸦瞪了他一眼:“你就那么喜欢看我坐?”
          “……你走累了可以再用。”这真是个烂到让人反驳都懒得反驳的理由。
          墨鸦捏了捏拳,勉强忍下揍他的冲动。反正现在自己武功已经不济,要说揍这小子,不被对方压倒已是自己的长进了。
          “说起来我还奇怪,”两人在溪畔散步时,墨鸦忽然问身边的白凤,“我的腿真的是因为躺了好几年才成这样的?”
          白凤怔了一怔:“反正,我没给你再打断。”
          “难说,你那么喜欢看我坐轮椅。”
          白凤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说出那句“我更喜欢抱着你”。
          “对了,怎么不常见红莲公主他们?”墨鸦问。
          对于赤练,白凤是有点忘恩负义。他本来就不喜欢她,和她亲近也还是因为墨鸦。现在墨鸦醒了,赤练就算想来问他要这几年的医药费都没门。所以除非赤练来送药或者通知任务,其余时间都被白凤拒之以千里之外。
          “你想见她?”
          “呃。”算不上想,只是这里除了他和白凤两个大晚上出门会被人认作黑白无常的鸟人,其余的除了鸟就是树,兔子都不见一只,实在冷清得紧。“也算半个熟人。再说那么漂亮的女人谁不喜欢看。”后一句话明显带上了墨鸦专属的轻佻语气。
          白凤眉头一紧,冷霜覆满了一张俊脸。“美色如刃,你别忘了弄玉。”
          ……他的意思是,红莲公主有一天也会拿把钗子来捅他?不对,是下毒。
          走到他们晒太阳的草地上,墨鸦感觉腿有点累,白凤便陪他一起坐在一棵树底歇息。
          说起来,这些年要么是靠那只能遨游九天的白色凤鸟御风于碧空之下,要么是靠自己一身轻功躲过刀尖罗网,再用羽刃对向他投掷武器的人还上一刀。生命在迅疾的步伐下飞逝却又慢如蚁爬,很少能像今天这样在溪畔慢步行走。有时白凤会感觉自己虽然才十八岁,却离离开将军府那年已经很远。
          “白凤。”坐在他身边的墨鸦望着头顶密集的树叶,然后又把目光转到远处碧蓝的天空。“我是不是再也不能飞了?”
          “……别急,等养一阵子就好了。”白凤心知这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隐忍无波,可内心的要强程度不比自己低。要他以后都只能像个废人一样靠自己保护,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那你说,为什么我感觉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不只是腿,还有……浑身上下都是这样。”墨鸦皱了皱眉,双臂环住肩,手指不甘心地抓抠着。刚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睡了这么多年,身体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所以那时感觉自己武功不济、耳力减退也没什么。可随着他能走了,才隐隐觉出不对来。
          “没关系,我可以让赤练来帮你看看。或者,我陪你重新练习也行。”白凤望着他失落的侧脸,心里某处地方微微发疼。
          听他后半句话,墨鸦心里“咯噔”了一下,表面却依然不动声色。“你指不定哪天会有任务,不劳烦你——”
          “跟我还说这么多。”白凤拍拍他的肩。
          墨鸦笑了笑,没再多说。
          远处鸟语婉转,一声一声,十分悦耳动听。再伴上溪水叮咚,树叶窸窣之声,倒真令人心旷神怡。
          他们出来时是上午,此时日头往中移,阳光愈发强烈起来,好在这课大树树叶繁茂,替他们挡住不少日光。然而墨鸦穿的是普通直裾袍,连体紧实,有些热。白凤见状,便自发地要给他抽开腰带。
          墨鸦眼疾手快地按住他:“干什么?”
          “你不热?”
          “没热到要在外面脱衣。”墨鸦死死地按住他的手。
          白凤失笑:“我又不乱看。”
          墨鸦不语,却还是坚定地推开了他,自己把领子拉大了点,白色的中衣从黑边领口翻了出来,隐约能看见瘦削的锁骨。
          “不走了?”白凤强行把目光上移,看着墨鸦的脸。
          “走……”墨鸦眸色一凝,伸手抓住他的肩往自己这边一带。“小心!”
          然而他忘了自己现在的武功水平,他能发觉的,白凤早在他之前便已发觉,只是因知并非危险才没有动色。墨鸦这一慌张,反而增添了那条蛇的敌意。
          红黑相间的赤练蛇竖瞳一凝,张大口便朝他的手咬下!
          “该死!”白凤来不及推开墨鸦,当下指如闪电,正掐住赤练蛇颈部。他手指纤长,却十分有力。赤练蛇被他掐的嘶叫不停,粘稠的蛇涎不住地流下,滑到他手背上。这对喜洁的白凤来说简直不堪忍受,当下便将蛇反手一扔:“还给你!”
          红蛇在半空中扭动了几下,正落在女子白皙的酥臂上。见主人如见救星,赤练蛇连忙打了几个圈,让自己稳稳地缠绕在那条手臂上。
          “我说你,掐死我的宝贝怎么办?”赤练抚摸着臂上冰凉的小动物,一脸疼惜,眼中却带着笑意。
          “又不是赤练王蛇,这种蛇你多的是。”白凤跟她说话时眼睛却看着墨鸦,不过后者正伸着脖子去看赤练。
          白凤不满起来,他抬了抬沾着蛇涎的手,说:“帮我擦擦。”
          墨鸦把脸往后一移,“自己舔。”
          “……”不解风情。白凤只好放开他,拽了片树叶在自己手上用力磨。
          他们这边“打情骂俏”,赤练已踩着妖娆的步子走了过来。她瞧见坐在树边的墨鸦,勾唇笑道:“可好些了?”
          “托公主的福,没大碍了。”
          赤练不语,只是定定地盯着他的脸看,也不再笑。直到墨鸦被她看得都有些不自在了,她才悠悠开口道:“若有病症,可别瞒着。不然穿白衣服的小子的责怪我可担当不起。”
          “自然不敢。”墨鸦微讶,不由得想起了前几日咳出的黑血。
          问候完病号,该布置任务了。赤练抬头冲着树上的白凤说:“卫庄大人让你去他那里领任务。”
          白凤冷着一张脸道:“墨鸦不是外人,你说便是。”
          “瞧你又会错意,这性子可真不知何时能改。”赤练吃吃地笑了起来,红唇轻勾,眼角弯弯,分外妩媚。
          白凤纵身跃下树木,俊眉微蹙。平日里卫庄懒得在叫人这事上费工夫,便苦了赤练东奔西跑地到处布置任务。除非某件任务有什么机密,连赤练也听不得,才会直传他去听命。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可现在……
          “放心,我会照顾好他。”赤练看出他的踌躇,摆出一脸“相信姐”的神情,就差没拍拍胸脯作保证了。
          闻言白凤脸更冷,墨鸦笑得更欢:“有劳公主费心。”
          “若我不费心,怎当得起将军府护卫统领一口一个公主?”赤练懒懒道,“韩国早没了,等有朝一日韩氏东山再起,你再这么叫我也不迟。”
          墨鸦这才明白自己刚才那一口一个尊称实则戳中了她的伤心,不由得微愧。他干咳一声:“见谅。”
          “卫庄大人让我何时去?”被他们冷落在一边的白凤终于插了个空问。
          “最好现在。”赤练内心暗暗鄙视他。明知这种任务自然十万火急,还问这种废话。以前她没察觉,现在这个乌鸦一样的男人醒了,他是不是更要寸步不离了?
          白凤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俯身抱起墨鸦,也不管对方的眼神警告,扔下一句“我一会就去”便踩着轻功步伐离开了。
          待赤练反应过来还有几句话没交代时,远处只余两道细影。
          一道淡比天白,一道浓甚墨黑。
          白凤脚未落地,墨鸦就拍开他自己跳了下来。
          “别当着别人的面抱我。”他满脸警告。
          白凤无奈:“赤练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那她说要照顾我时你一脸喝了三斤馊水的表情怎么回事?”
          白凤又好气又好笑,几乎想敲开眼前这个家伙的脑袋看看他在想什么。“她浑身是毒,你放心让她照顾你?”
          墨鸦撇撇嘴,懒得和他打嘴仗,便岔开话题道:“你不是要领任务么?还不快去。”
          由于刚刚的拌嘴,白凤差点忘了这事。“我去,你在这呆着别乱跑。”说完他足尖一点,白影轻掠而去。墨鸦只感到面上一凉,再定睛看时,眼前已然无人。
          他松了口气,没有回屋,而是靠在门板前坐下。似是上神,又似是看景。
          就这么一坐坐到将近晚膳,白凤还未回来。墨鸦不由的好奇起来。鬼谷多天险,又兼明卫暗卫保护,所以白凤遭袭击是不大可能的。眼下这情况说明白凤还在卫庄那里,或者正在回来的路上。
          不管怎么说,这次任务看来是挺重要了。
          天色微暗,夕阳的光彩也被远山遮蔽,徒留得周围野景清寂苍凉,鸟也不叫了。没了鸟语声,风拂树叶发出的簌簌声便显得有些悚人。
          一阵凉风吹来,墨鸦打了个哆嗦,拢紧了领子。虽然空气已冷,再呆下去胸肺可能又要受不住,他却依然不想回屋子里去。
          身后薄薄门板之隔,却如隔了两重天。
          他不能总是靠白凤生活,他是个四肢俱全头脑清醒的男人,只是因伤病而武功薄弱,不过以后会慢慢恢复就是。
          更何况,既然无从面对,那又何必面对。想见的已经见了,知道对方安好即可。如此认明自己的心思后,他产生了一分两散,早早了断的念头。
          只怕白凤会不同意吧。
          墨鸦闭上眼,有些烦恼地蹙起了眉。若说这几日唯一扰乱他认知的,便是白凤不时地会将他打横抱起,以及在晚上会蹭过来与他共枕同眠,理由居然是“这是我的床”。墨鸦就不信,难道以前自己昏睡时他也敢不要脸地和病人挤床位?
          “咳,咳咳!”咳疾又反上来了,带的胸臆间一阵阵微疼。墨鸦一边咳着一边从袖中翻出药丸,刚要服下,身边便有清脆声音道:“那药需饭后服用,墨鸦大人莫要忘了。”
          “咳,谁?”
          屋后绕出一身穿淡青衣裙的少女,见了墨鸦便放下手中食盒,施施然行了个礼:“婢子阿碧,见过墨鸦大人。”
          “咳咳,不必多礼。”见她识礼得体,墨鸦自也不好懒懒散散地靠在门板上,堵着嘴巴站起来。看阿碧的身形,是个练家子不错。难得的是她在流沙这个杀手窝里呆了这么久,居然还能拘得起礼法,实在让他这个年过二十还披头散发的人好不惭愧。
          阿碧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芳龄不过十四五的稚嫩小脸。她算不上漂亮,但贵在清秀,令人见则舒心。
          墨鸦瞥见那只食盒,明知故问道:“来送饭?”
          “是。”
          “那……你来时可见白凤?”
          “婢子未曾见过。”
          墨鸦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你把饭送进去吧。我一会儿再吃。”
          阿碧应了一声,正要提起食盒,忽又停步道:“大人不妨先吃着,药吃晚了效果也不好的。”
          “……你还管这个?”
          “是,赤练大人嘱咐过的,还要我莫忘了提醒您。”
          大夫的话,作为不通医理的病人自然要听的。墨鸦便尾随她进了屋。屋里虽未生火炉,但窗门封闭倒留了不少热量。墨鸦进去之后果然觉得舒服了许多。
          “哎。”见阿碧要走,墨鸦在动筷之前叫住了她。“你是红莲公主呃不,赤练的人?”
          “是。”
          “若是方便,就帮我问问你们家主人,有没有什么药能迅速恢复功力的。”他自认为这个要求提得不过分,但阿碧神色却古怪起来,当然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她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是。”


          5楼2020-02-19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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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如果说阿碧此时为找不到新主人而担心的话,那这份担心完全是多余。
            他只是因为等得不耐而去屋后走了走。药房本来就是个小木屋,屋后种着各种奇异的药草,墨鸦闻到气味就知道,但阻他脚步的并不是这茂盛的毒草,而是那万绿从中一点红。
            赤练站在一株蛇似的藤蔓植物边,冷冷地盯着他。
            风吹起,掀起赤红的裙摆,鲜艳的颜色使得药草周围仿佛凭空多了一片血色。
            半晌,她说:“过来。”
            “这些草有毒。”墨鸦苦笑。
            赤练也不勉强他,踩着药草朝他走来。“跟我来。”她说。
            墨鸦略一迟疑,还是跟了上去。
            赤练径自带他来到自己的住处去。她的住处离药房不远,但与那座简陋的小木屋相比,却完完全全是另一片天地。女杀手的房屋,自然比别人要精致些,更何况这位女杀手以前还是公主。墨鸦四处看了一下,雕栏玉砌处处显出旧韩时代的风格,有些花纹很明显是韩国贵族象征等级专用的。
            穿过长廊,绕过水榭,拾过台阶,赤练竟把墨鸦直接带到了自己的闺房里,也不管身后男人脸色微窘,遣退了婢女,关门拉上屏风。于是暗香缠绕的房室内,便只剩了他们二人。
            “公主……赤练大人有什么事?”墨鸦皱了皱眉,这股香气让他不太自在。
            赤练从墙上暗格里抽出一个小瓶子,递到他眼前:“你让阿碧找的,就是这个?”
            “什么?”
            “恢复功力的啊,不过只是暂时的。”赤练撇撇嘴,很为他的装傻不屑。
            墨鸦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他没想到赤练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乱动别人的东西也是他的不对,事到如今,只好硬着头皮道歉:“抱歉,我只是……好奇。”
            “而且好奇到想以身试药?”
            “……”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赤练叹了口气,将药瓶扔回暗格里。说来发现阿碧和墨鸦的小动作也是偶然,不过多亏了这份偶然,让她一直以来的猜测也得了半个证实。
            “我猜你不仅仅是不想当废人才去拿这瓶药吧。”赤练说。要是不想武功尽废,他应该找的药就不该是这种只能暂时恢复功力的药了。
            “……是。”面前的女子目光如炬,墨鸦也不会隐瞒什么。
            “想离开?”
            “是。”
            很好,另外半个证实也来了。
            只是赤练并不开心,而且这种不开心很快在脸上表现出来。“为什么?他对你那么好。”
            “和他无关。”
            “胡扯,你们男人就那点心思,真当我是傻瓜?”赤练纤指凝握成拳,朱唇间吐出的话语也犀利直接起来。“你觉得留在这里依赖他是无能,所以想离开。就算你暂时恢复了功力又如何,鬼谷流沙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那又如何,我还是想离开。”墨鸦直视她的冷艳美眸,全然无惧。
            赤练深吸一口气,忽然又笑了:“离开后你能干什么?你没有户籍,再失了武功,又不懂农稼之事,难道要当个要饭的流民?”
            “总比这样好。”墨鸦歪了歪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苦劝”自己。这本来就是他和白凤的事,或者是他自己的事,这个女人实在没必要多插一脚。杀手不都是很少管别人的事的么?
            见他如此坚决,赤练满腹的怒气也渐渐消退弥散。是了,她何必多管这些人的事。当年能救他就不错了。
            “罢了,你要走就走吧。”赤练拿出那个小瓶子扔给他。
            墨鸦从容地接住,藏在衣袖里。“多谢赤练大人。”
            “等你能单枪匹马闯出鬼谷再谢我吧。”
            墨鸦正要离开,却突然想起一件事,脚步一转又回过身来。“有一事我不明白。”
            “什么?”
            “我的筋脉……真的是被姬无夜挑断的?”墨鸦抬了一下手臂。几年的米食不沾,加上武功尽废,别说手臂,就连那只手腕也早就消瘦嶙峋,苍白无力。
            赤练蹙了一下眉:“姬无夜?他只挑断你的手脚筋和几处大筋,全身倒不至于。”
            墨鸦笑了出来。白凤那小子撒谎水平也忒低了,说什么姬无夜废了他全身经脉,早就让他生起了怀疑。当初姬无夜被他打成重伤,除非是闲得不要命才去挑断他全身经脉。“那么……我武功尽废,是白凤干的好事吧。”
            赤练觉得他虽在笑,眼底却是一片寒意。但对方既然已经察觉,她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是。他亲自用内力重整了你的任督二脉。当年把你救回来的时候,紫女说你拖得太迟,本不可救,但好在有内功底子。如果把内力全部释放出来转化为养身之力,倒可以续命。只是我们内功路数和你不同,不敢妄自动手。只有白凤能干这活。”
            尽管猜到了是白凤,但亲耳听见事实,哪怕事实里白凤还是为了他,墨鸦心里依然是一震。
            “……噢。”
            “你好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把药给你了?”既然说了这么多,那就不在乎再多说几句了。赤练微笑起来,魅惑的眼神陡然清明,仿佛飘回了从前。“你‘死掉’没多久,我就被父王许给姬无夜。大婚当晚我行刺他,被他打伤,千钧一发之时,庄……卫庄大人赶来了,他杀了姬无夜。其实姬无夜实力不差,但因为你之前留给他的重伤一直到大婚之时也没恢复个彻底,再加上对我的顾及,让他成了卫庄大人剑下之鬼。”
            “所以,”墨鸦摩挲着那个小瓶子,眼睫微垂,挡住黑眸里流转的目光。“这是报答?”
            “算是吧。更何况你在这里,我怕白凤那小子会更分心了。”这家伙又没有武功,哪天被人掳去,白凤岂非要束手束脚?走了倒好,一了百了。
            这样啊。墨鸦心下叹然,重新收瓶子于袖中。“如此,多谢了。”
            言罢转身就走,也未再关心赤练会再对他说什么。因为他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没想过要知道的,也知道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个时间服了药,然后走之,一了百了。
            黑衣青年苍白消瘦的手拉开房门时,暗红色的屏风后传来幽幽的女声:
            “离开要趁早啊……身陷流沙多时,可就再也拔不出身来了。”
            回去的路上墨鸦没有见到阿碧,心中略觉诧异。按说阿碧找不见他,肯定会四处找人。可就算找人也不至于跑这么远吧。墨鸦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没回来,只好先自己回到了白凤处。
            当他见到立于树端的那抹白影时,下意识地捏紧了袖角,然后又感觉自己这样一惊一乍实在好笑。
            白凤是不希望他离开,却没说不准他恢复功力,只要别让他知道自己恢复功力的目的就成。
            “你去赤练那儿了?”一个闪影的瞬间,白衣杀手已经来到他身边。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药草味儿,不由得皱了皱眉。
            “是。我有点不舒服。”墨鸦淡淡道。
            白凤向他伸出手来。
            墨鸦怪异地看着他。他这个姿势怎么看怎么像……邀请自己投怀送抱?
            见对方半天没反应,白凤有些沉不住气了,晃了晃手道:“过来啊。”
            “干啥?”
            “你不是不舒服么,我抱你。”这话说得屁颠屁颠的。
            墨鸦咬了咬牙,甩袖而去:“被赤练治好了!”
            回到房间里墨鸦本想看看这药,无奈白凤像块泥一样死死黏在他身边。弄得他别说看药,就连喝口水也不自在。天知道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小时候可没这么黏过他,还嫌弃他身上一股乌鸦味儿。
            于是忍无可忍。“和我保持八尺以上距离!”
            白凤目瞪口呆:“那我不得出门?”
            “去二楼!”
            “好啦。”虽然对方正在对他动怒,但白凤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样的墨鸦有点可爱。房间虽不算大可绝不算小,八尺的距离还是能保持的,只是墨鸦的不自然,早在他刚见到他时就发觉了。
            “有什么事想跟我说?”白凤问。
            要是墨鸦此时在喝水,一定会被自己呛到——这小子恰恰把自己的意思理解反了。
            好在此时来了个鬼谷弟子传卫庄的命令请白凤立即过去。墨鸦好心情地看着白凤双眉猛皱,一张冰山脸差点闹雪崩。不过上级的命令还是得听,白凤应了一声,跟着鬼谷弟子离开了房间。
            室主走了,墨鸦终于有机会揣摩一下这药。药瓶很小,只有半截小指长。然而更奇异的是,这么小的瓶子,盖子上居然还刻着字。墨鸦认得,是韩国文字:随时可服。
            怪不得赤练没特地告诉他用药时间,原来都刻在这里了。墨鸦笑了笑,挑开了瓶盖,也不顾药味腥辣,仰头一饮而尽。
            趁着白凤没回来,赶紧解决为妙。
            这次白凤又是很晚才回来,好在肩膀上没再带伤。他上次的伤还没好,卫庄自然不能用鲨齿再往得力手下身上取一次血,也正是因伤势未好,所以这几天都是墨鸦替他换伤药。
            给人换药不是什么轻松差事,白凤以前自己也可做的,只是有这个机会让墨鸦伺候何乐而不为。墨鸦却不这么想,有一次甚至很犀利地指出“小时候我教你的都白教了”,不过无用罢了。
            而今天墨鸦想到过不几日他便要走,并且是不告知白凤那种,心中有些过不去,因此干活很卖力,态度很诚恳。
            “墨鸦。”白凤看着正给自己一圈圈拆下绷带的黑衣青年,“你会走么?”
            “什么?”墨鸦手上动作一缓,又继续。
            白凤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按住他给自己擦药的手,低声说道:“卫庄大人这几天频频找我,是因为一件关于你的事。”
            “什么事?户籍?”墨鸦开玩笑道。
            “不是。”虽知他在开玩笑,白凤却没陪他笑的心思。“是有件任务,你知道,就是杀手那种。嗯,要我参与,还得把你扯进去。”
            墨鸦这才略抬了抬眼:“对方是?”
            “是个韩国旧贵。”具体哪位,白凤却没直说。但就算他不说墨鸦也知道,肯定是他们以前认识的,卫庄也知道了,不然何必要动用他这个废人。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要关心的。几日之内,他就会离开鬼谷。这些人的谋事与他又何干。有离开这个想法之前他就有意无意地问过白凤许多关于鬼谷的事,这并非想打探什么机密,只是杀手本性使然。白凤当然不会把他当外人,哪处有机关哪处有暗卫哪些地方去不得哪些地方没人去都告诉了他。而现在有了离开的想法,白凤告诉他的,便都派上用场了。
            “我不想你去。”见墨鸦不回应,白凤无奈地发现自己又沉不住气了。“我早就和卫庄说明过不许动你,所以他第一次提出时我就拒绝了。”
            墨鸦仿佛想到了什么,手指颤动了一下。“那你的伤?”
            想到这事白凤感觉有些丢人,虽然这的确是他技不如人造成的。“咳,他没直面拒绝我,只让我接他二百招。”
            墨鸦默默地擦去那结痂伤口上残余的旧药,却没立即取新的。“你接了几招?”
            “……不告诉你。”
            “没用。”看他的口气,顶多也就一百来招了。
            白凤不服地反驳:“换了你他一提剑你不就得跑?”
            不管卫庄提不提剑,他都跑定了,根本不存在打不打的问题。墨鸦心里暗笑,转身给白凤取新的药。
            “不过任务还没展开布置,今天我看他有点被我说动。”白凤想到今天取到的小胜利,嘴角好心情地上扬。能看见卫庄忍怒的样子真是难得,据说之前也只有盖聂有这个本事。
            “哦。”墨鸦把药给他敷上,神色平静如湖,毫不关心白凤的说服过程和说服成果。虽然能让少言寡语的白凤以口舌之词说动人,也是很难得的。
            白凤见他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也没了兴趣,只待他给自己上完药缠好新布条,便穿上衣服吃早就凉透的饭菜去了。
            “对了,你问我会不会走是怎么回事?”墨鸦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问。
            “这个?”白凤笑了笑,放下筷子。“我想如果卫庄大人还是坚持他原来主意的话,我就把你送走。”
            墨鸦望着他盈满笑意的青空眼眸,忽然有点看不下去眼前这个人。白凤的表现完全不像一个杀手,或者说像也行,只是像那种刚入门的——意气用事。
            “你敢?”
            “我当然敢。”白凤站起来,双手捧住他的脸,慢慢凑近,一直近到墨鸦能感觉到脸上已经沾染了他温热的吐息。接下来白衣杀手的话,让墨鸦扭转了刚才那个错误想法:
            他不但是个杀手,而且是个敢于鱼死网破的杀手……


            7楼2020-02-19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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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皎月如盘,月色如水。
              身边的人已经熟睡,一条手臂还揽着自己的肩。身上的被子也很柔软,盖在身上很舒服。
              然而墨鸦却无法入眠,一是焦急药效何时发作,另是白凤晚上说过的话。
              “我当然敢。我今天告诉他,如果再想把你扯进去,我就带你离开流沙。大不了就是一起死,我也绝不会让你因他而死。如果能活着出去,我就更成了他的心腹大患,我知道流沙太多秘密——
              “只能死,你图什么?况且谁说参加这事我就一定会死。”
              “我不会让你再涉入杀手的圈子里,一步都不能。”
              如果白凤只是这么说,墨鸦还会感到欣慰或者感动。但真正让墨鸦心惊的是最后一句:
              “所以我觉得,你还是没有武功比较好。”
              没有武功?哪个杀手会容许自己没有武功?
              墨鸦朝着月光伸开五指,凝视着这只曾掌握着无数人性命的手。笑话,他以为他白凤是什么人,他不让他涉入杀手界他就不涉入吗?取药的路上,阿碧曾说过这药的药效虽特指“暂时”,但这个暂时却也比较长久,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五年。
              而这个世道,还是需要杀手的。
              墨鸦放回手臂,然而手臂一沾到被子,就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胸臆间便迸出一股剧痛,向着四肢百骸蔓延。一时间墨鸦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经受轮碾,万钧重轮重轮死死压制血肉之躯,痛苦却不能动弹,胸腔尤甚。
              疼痛引起的剧烈颤抖很快弄醒了身边的人。白凤很快从睡眼惺忪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第一眼看清的就是缩在自己怀里不断颤抖的墨鸦。黑发挡住了青年的脸,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其实无需看清,光从那时断时续的低呜声中,白凤也能知道他正在经受多大的痛苦。
              “墨鸦?怎么回事?”
              “唔……”墨鸦死死地抓住白凤的衣服,手指绞进布料里。质地上好的绸衣很快被撕出几个洞。
              “怎么回事?看着我!”白凤扶起墨鸦,骇然发现面前的人嘴角已经隐有血丝渗出,脸色青白如鬼,往日黑曜石般的眼珠如今混沌无光,像失明了一般,完完全全的濒死之人。
              墨鸦虽然难受得想死,但意识却还清醒。他死死地咬住牙关,尽量不让嘴唇开启,以防口腔里的血全流出来。他看见白凤褪去他的上衣,反手便要输真气给他。
              “不……唔……用。”困难地咽下口中的腥血,墨鸦颤着手及时按住了白凤。武功正在迅速恢复,他能感到之前受压制的骨骼正在变得轻灵,而且比服药前还轻快。而疼痛也正是一种代价。昔日他的内力是被转化为养身之力,得以续命,现在这养身之力要还回内力了。当年被白凤封堵的任督二脉正被重新疏通——很疼的那种。
              白凤也不坚持,只能茫然无措地抱着他。输真气是最没办法的办法。他依然以为墨鸦现在没有武功,给没武功没内力的人输真气,除非对方体质好才能将其转为己用,否则便会冲击肺腑。墨鸦现在身骨尚虚,一个不小心只会加重他的痛苦。
              “墨鸦……”
              被他唤着名字的人没有回应,只是将头深深地埋在了白凤怀里。他痛得发抖,而白凤正轻轻抚摸着他,企图靠这种无用的方式给他以安慰。
              胸腔中的血又涌上来了,堵住了喉咙,让墨鸦几乎不能呼吸。若当年重伤未曾昏过去的话,一定也是这般感觉吧。没想到自己的武功能转化成这么多养身之力。
              只是不知这养身之力还回去后,还能活多久了……
              “咳咳咳!”
              尽管在胸血反涌前就用手捂住了嘴,发黑的浓血还是从指缝间渗出来。
              白凤把湿透的污黑帕子扔到一边,换了块干净的的给墨鸦擦去嘴边的新血迹。
              “再忍会儿。”他低声说,“赤练一会儿就来了。”
              墨鸦不知第几次咽下喉咙里的腥血,好让自己能正常说话。“其实……不用。”
              “别闹。”白凤以为他是不想就医,眉头微蹙。他不明白墨鸦为什么这么抗拒治病,就连之前吐过黑血的事都不愿告与他。现在可好,虽然服了药,但病情还是加重了。万一哪天墨鸦再一睡好几年,他就……
              算了,他还是要守着他的。
              没过多久赤练便慢悠悠地来了,身后跟着拎着一个小包裹的阿碧。见到她们,白凤立即自觉地让出了位置。
              赤练看了看床榻上奄奄的墨鸦,甩给白凤一句话:“出去。”
              “为什么?”白凤眉头打成一个结。
              “你在这儿我没法给他治病。”
              虽然不明所以,虽然很想看着墨鸦,但为了不耽搁治疗,白凤一言未发地朝门口走去。只是他前脚还没迈出门槛,身后的赤练又嘱咐了一句:“离屋子远点,越远越好。”
              于是一道白影在门前闪过,只留下淡淡清风在门口盘旋。
              阿碧走过去,轻轻阖上了屋门。
              “难受吧?”赤练问床上的病人。
              墨鸦张了张嘴,刚要答话,喉头上却涌出一口血来。一边的阿碧见状眼疾手快地抽过白帕为他接住黑血,还很熟练地点了他胸口间的穴。封穴之后,果然没有黑血再涌上来。
              “这样呕血多久了?”赤练问。
              “从昨晚药效时发作开始,到现在。”墨鸦苦笑了一下。有好多次他感觉嘴里发苦,不知道是不是连胆汁也呕出来了。
              赤练点点头。“正常。这药本身就让人折寿。身体无疾的练武者服此药顶多是偶尔不适,像你这样的,没直接丧命就不错了。”
              “那有劳赤练大人了。”墨鸦轻轻叹了口气。原以为恢复了武功,离开鬼谷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现在看来能不能活着走出去还是个问题。
              赤练并没有立即给他搭脉治疗,而是继续说道:“你现在的武功,因身体囿于疾病而不可乱用,不然会气冲肺腑。还有,你的武功会随着时间渐渐减弱,直到消失。消失之后,再服此药就无效了。”
              墨鸦看了看自己的手,苍白无血,青筋突兀,指节分明。
              他忽然并起二指向赤练袭去。
              指风闪过,削掉赤练的缠发金丝,那一小缕头发便松松地散了开来。
              “还不错。”赤练笑了笑,“只要白凤不对你下狠手,你和他打个平手没问题。”
              “平手?那小子现在这么厉害了?”墨鸦笑道。
              “成天出生入死的,又没个人在一边替他挡刀挡剑的,自然会变厉害。”赤练眨了眨眼,恍然想到了初见白凤时,那个少年脸上斑斑血迹也掩盖不住的悔恨。“所以我得问问你,你想出谷又不想遇见白凤被他拦下,那你想让身体恢复几成?”
              “恢复一成元气和失一成功力分别要多久?”
              “两相互抵,半月足矣。”
              墨鸦垂眸不语。
              他知道他已经不是白凤的对手了,如果白凤想拦他,那他是真的走不了了的。
              ——我不会让你再涉入杀手的圈子里,一步都不能。
              ——你还是没有武功比较好。
              白凤这小子从来没听过他的话,现在居然想让他反过来听他的话?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半晌,墨鸦说:
              “三成。”
              恢复三成元气,或者说失掉三成功力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墨鸦看着身边白凤忙前忙后连卫庄大人的“邀请”都拒绝了的样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今天咯血了没?”晚上入睡前,白凤抱着他问。
              墨鸦被他抱得不太舒服,推了推他。“没。”
              身边的人心情明显好了起来,声调也明显上扬。“嗯,赤练的药真管用。”
              “又不是你治好的,你嘚瑟什么。”墨鸦没好气地弹了他一下,白凤捂着被弹的地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看他一本满足的样子,墨鸦撇过目光,思绪渐渐飘到另一件事上。
              已经二十天了。
              这二十天身体恢复状况不错,咯血次数明显减少,有时会和今天一样无血可吐。同时,他也能感觉到骨骼一日重比一日,虽然只是很小的变化,但他依然能感觉出来。
              “白凤。”墨鸦的声音成功把几乎入睡的白凤唤醒,他眼都没睁开先回应道:“嗯,怎么了?”
              墨鸦没看他,而是看着窗外朦胧的月亮。“你希望我一直呆在这里?”
              “随便哪里都行。”白凤把头轻轻抵在他额边,唇凑着他的耳朵轻声说着,“你得跟我一块儿。”
              “……凭什么啊。”他还不能自由活动了?
              “不然谁保护你?”白凤说得理直气壮。墨鸦不想看他的脸,因为那小子的表情一定是一副天下无敌换个说法就是卫庄来了也不怕的样子。
              “算了,睡觉吧。”墨鸦发现自从有了想离开的这个念头后,他叹气的冲动就越来越多了。
              身边的人或许是真的困了,也没关注他问这些话的奇怪性,抱稳了人就睡过去了。
              墨鸦却没有睡,依然盯着外面的月亮。不知是不是因为窗纸的缘故,月亮的颜色很奇怪,有些发灰,清亮的月光也糅作一团。
              他突然想起好多年前,雀阁里一个大胆的新主把姬无夜赐给她的华服撕成布条,一根接一根地缝成一条布绳,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用绳子从顶楼爬下来出逃了。由于雀阁软禁的都是女子,来往的也都是些普通侍女,因此防卫十分松懈,谁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大胆的姑娘。事发后姬无夜不仅处死了当日值夜的侍女,还将那个女子抓回来一并绞死。那时的墨鸦刚刚晋升护卫统领,负责押送这个女子。女子临死前,姬无夜捏住她的下巴问她为何出逃。——他明明待她很好,连脾气也未曾发过。一边的墨鸦腹诽废话不出逃难道留着给你生孩子?没想到女子说了这么一句:
              “妾身钦佩将军神勇,可妾身也绝对不会依靠将军这种人而活。”
              墨鸦发现,姬无夜的一向凶恶的双眼中,突然划过一丝可称为“痛苦”的神色。
              他是韩国大将军,衣锦荣华富贵万千,骁勇善战机谋达变,然而这样一个容貌算不上顶尖的女子却用带着深深厌恶的语气说“绝不会依靠他而活”。
              后来,那个女子没有被绞死,而是被姬无夜徒手掐死了。
              第二十五日。
              既然要走,那么总得准备准备。
              除了或有意或无意地在白凤那边套话——尤其是套关于鬼谷机关暗卫布设的话之外,墨鸦还极尽其能地向阿碧和赤练打听。赤练本来就“赞成”他走,因此有问必答,还特地遣阿碧帮他偷偷打点物件。阿碧是个聪明姑娘,虽然奇怪主人安排的这些活儿,但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只尽心干好分内的事。
              一个月的休养调整过后,血是不咳了,只是身子骨还有些虚,运功运不了多长时间。此时有关鬼谷的各方面布设他也已经知道了个大体,余下半月时间便得规划出走的线路了。
              但也是从这天起,赤练不再日日来为他把脉问病,只是托阿碧捎来药。墨鸦虽然奇怪,却也不好问,毕竟这是流沙内部的事情。然而赤练那边忙活,白凤却闲下来了,一有空便陪他东飞西跳的。
              第三十日。
              墨鸦服完药后便被白凤拉着去给凤鸟理翎子。由于对方坚持不肯让自己多走,只能苦了凤鸟洗个澡还得自己飞过来找他们。
              清溪畔周围有很大一块草坪,凤鸟乖乖地蹲坐在上面,长长的雪羽柔软地贴着鸟身垂落下来,在地上铺开,顺理成章地成了墨鸦的坐垫。
              被压着毛的凤鸟转过巨大的脑袋瞅他,头顶一朵淡粉色的羽冠也顺着它的动作摇摆,好像雪地里冒出的一朵花。
              白凤忽然说:“等这段事过去,我带你到鬼谷外转转。”
              “嗯,什么事?”墨鸦没反应过来。
              白凤避过他的问题,笑着用一束沾水的草为凤鸟清洗沾了灰尘的脏毛。“你睡觉的这几年,外面变化可挺大。到时候跟好了我。”
              “啧,反正又不是在大街上走。”墨鸦想起以前两人还当杀手时,鲜少像个正常人一样在大街上步行,整天又飞又蹦的。
              白凤愣了一下:“可是你得走着啊。”
              “……”
              凤鸟低鸣一声,抖了抖毛,几滴水珠顺着柔软的雪翎滑下来,溅到墨鸦脸上,激起阵阵凉意。
              差点说漏嘴。
              墨鸦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我听说这位始皇陛下统一天下后颁布了一个……秦律?”
              对于这些政治之事,白凤向来不关心,他们杀手这一行向来不受这些玩意儿约束。不过秦律终归是听过的。“嗯。”
              “我要看。”他可不想一个不小心触犯了法律再被抓去坐牢。
              白凤的脸瞬间变得和墨鸦刚喝过的药一样苦。


              8楼2020-02-19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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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豁,被怀疑刷屏了,暂停一会儿


                9楼2020-02-19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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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第三十五日:
                  顺清溪往东一里,是白凤在他醒来后第一次带他去散步的地方。那里鸟类很多,啁啾之声遍满山谷,清而不躁。有只画眉还害怕他。可惜山谷是死谷,谷虽深树虽多,但只有一面出口,就是他那天见到的那个。
                  但是再继续往东走就不一样了,阿碧带他出去散心时,他记得三里外有片树林,林间有路。这条路上正因树木丛生,崎岖难走,所以地方虽险,机关布置却不多。
                  如果再往北,不行,那就要到卫庄跟前去了。
                  往南……
                  “还不睡?”白凤睡眼惺忪地问。
                  墨鸦的神思这才回到眼前的《秦律》上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翻到《田律》了。他睁着眼睛想了半天,最后沮丧地发现前面的内容一点都想不起来。
                  白凤伸着脖子看了看他手中书简,当看到“田律”二字时忍俊不禁:“你以后要种地?”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睡觉去吧你。”墨鸦合起书简往白凤头上一拍,起身熄灯。
                  当然,睡觉不是真睡。灯灭了很长时间后,墨鸦悄悄睁开了眼。
                  身边的人已经熟睡,吐息均匀悠长,轻轻拍打在他颊边。
                  今夜无月,天色黑的让人疑心自己是否已经瞎盲。尽管如此,墨鸦还是觉得自己能看清面前人的俊颜。高挺的鼻梁,锋利的剑眉,长长的睫毛,还有就连睡梦中也会忍不住蹙起的眉心。
                  还在担心什么啊。
                  墨鸦有点忍不住抬起手去抚平身边人眉间的皱纹,然而在指尖即将碰到对方时,手势一转,指如闪电,点中了他的睡穴。
                  第四十三日:
                  还有二日。
                  赤练已经不再来了,似乎是忙得无暇分|身,只有阿碧还尽心尽力地为他煎药熬汤。
                  墨鸦坐在榻边,看似百无聊赖地翻那本《秦律》,实则在关注阿碧加的药。
                  人参,生姜,紫菀,干地黄……他默默记着这些能识别出的药材,识别不出来的,就记住模样。对了,还得记得寻个时机问问阿碧这些药各要放多少。
                  “大人最近可还短气?”阿碧蹲在屋外,拿着把小扇子对着炉火扇啊扇。也不知烧的什么柴,烟有点大,呛得小姑娘眼泪鼻涕横流,用袖子胡乱一抹,却还不忘问他病情。
                  “还好。”看着阿碧姑娘被烟熏成阿黑姑娘,墨鸦得抿着嘴才能不笑出声来。
                  药熬好了,阿碧拿扇子扇着降温。墨鸦注意到阿碧今天未穿碧裙,而是一袭淡粉裙衫。碧裙色重,沾了黑烟还好说。可这身衣服沾了黑就跟主人穿着它在泥里打了个滚儿似的。
                  “对了,把给我治病的药方写一份给我。”与其记在脑子里,指不定哪天就忘了,还是有方子安心。
                  阿碧看他一眼,疑惑道:“大人要这些做什么?”
                  “你去写就是。”
                  路线已经选好了,就是那条多林的路。白凤说过那是直通往谷外的,但进却不好进。至于那些少得可怜的行李,则在他每晚给白凤点了睡穴后,偷偷收拾好了。嗯,当然,白凤是不会在意那点衣服那点钱的。
                  墨鸦低头看着那本秦律,满眼笔画纤细的篆字,只是好看,内容却怎么也入不了眼了。
                  还有两日就要走。
                  走了以后去哪,他没想过,反正不是种地。他只想走,离开白凤,愈远愈好。
                  白凤会怎么样呢?一定会去找人的吧。不过天地浩大,只要一入人海,想来这辈子也无缘见面了。
                  这次的缘分是被自己亲手斩断的,不是多年前白凤带着另一个女子离开时生生抛下的了。
                  墨鸦轻叹。
                  若非要带点什么当纪念的话,就带这本枯燥的律法吧。好歹是白凤费心为他抄的。
                  月明星稀,清风绕树。
                  赤练苍白着脸,将手中的一片竹简扔在地上。“啪嗒”一声,竹简碎裂。
                  裂纹处,写着一个“张”字。
                  “这就是大人一直不肯明告我这次任务的原因?”她声语滞噎,朱红唇后两排贝齿在说完话后便咬得死紧,仿佛眼前的男人一瞬间不再是她朝望暮闻的倾慕之人,而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家。
                  “事实证明,不明告你是对的。”青石座上的白发男人悠然撑着额头,淡淡微笑。
                  赤练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酝酿出下一句话:“为什么要杀他!他可以帮我们争取到张良!”
                  “张良从来不需要他去争取!”白发男人的冰蓝瞳中浮出一抹不屑。“张良怎样做是张良的事,这个要死的人能左右的了什么!”
                  “既然他什么都不能左右,大人又为何要杀他!”红衣女子声音尖厉,目眦欲裂。
                  “既然他什么都不能左右,你又为何要管他!”卫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从青石座上下来,缓步踱到赤练跟前,盯着她道:“你无非是怕复韩势力受损,我告诉你无碍!”
                  “大人说无碍便无碍吗?”赤练抬头,望着比她高一头的男人,用平日绝对不会用的讥讽语气反问道。
                  卫庄皱眉。他不喜欢别人质疑自己,尤其是这个“别人”还是他朝夕相处的女帮手。但同时,他又不想多费口舌解释。解释与否,她懂与否,都阻碍不了他的计划。
                  “大人,”赤练眼底隐有微光浮现,映得一贯妖娆的火媚瞳竟出现一丝脆弱之感。“大人说过要还我一个韩国的啊……”
                  “我知道。”想到韩国,那个埋在心底的故国,卫庄的神色也柔和下来。他拍了拍赤练的肩,说道:“张顾摇摆不定,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棋。而且他现在在嬴政手下任职,与张良又只是远亲,你觉得——他能有什么用?”
                  “摇摆不定,说明还没落子。更何况我们现在不也是在给嬴政做事吗?”赤练倔强地反驳。
                  “赤练!”
                  “而且我听说,张顾手下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密探。密探不比死士,张顾死了无新主的话顶多作鸟兽散。大人是不是喜欢这种东西?大人得到他们后想做什么,大人自己还不清楚吗?!”语至最后,女子的话音已经凄厉如鬼。韩国,韩国,她的故国啊。那年她闯进已经没入焚天大火中的王宫,寻得的却只是父王倒在血泊中的尸首,高冠散地,珠玉破碎,外面的秦兵杀声震天,韩国最后一道防线已经失守。而站在一地狼藉边的白发男人却神色如故。但他后来向她承诺,会还她一个更强大的韩国。
                  她一直相信他的诺言,可到了如今,她却开始生疑。
                  毕竟她曾是红莲,是韩国的亡国公主。
                  “赤练,”卫庄却未因她的无礼而发怒,只是淡淡道,“你如果不信我,可以自行离去。”
                  赤练瞪大了眼睛,美艳的脸上挂满不可思议的神色。
                  “如果还信我,就留下。”
                  风渐渐吹向高空,原先静止的流云被吹得四散流淌,有几缕甚至飘到月边,将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破碎月光下的旧韩石柱,也被照得斑斑驳驳,仿佛刚被大火焚烧过。
                  赤练微微垂眸,卷长的睫毛在眼中投下一小片浓浓的阴影。
                  “是。”
                  离开,她还能离开吗?身陷流沙多时,早就拔不出身来了。
                  面前的白发男人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满意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被破碎的月光切割的亦是破碎扭曲,显得生硬而恐怖。
                  第四十五日的晚上,白凤回来得比平常晚一些,他对墨鸦解释说是卫庄大人有点吩咐。墨鸦也没多想,嘱咐他早点睡。
                  “哎,墨鸦。”躺在床上白凤唤他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姬无夜让我们杀过的人。”
                  “问这些不怕做噩梦。”墨鸦没好气道。
                  “小时候我会,现在没事了。”白凤笑道。
                  “别想了,睡吧。”墨鸦不愿在过去的事上多谈。毕竟到了明天,他就要彻底地和过去一刀两段了。这段过去包括在将军府的过去,还有在鬼谷的,即将过去的过去。
                  白凤却未听他的,反而继续说:“小的时候我觉得姬无夜老是要求斩草除根做得太绝,回来后还会做噩梦,然后就抱着你睡,就是这样——啊!”
                  墨鸦一巴掌拍在他不安分的爪子上,翻身留给他一个后背供观赏。


                  10楼2020-02-19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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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未半,露凝成霜。
                    寒冬时节白天的时辰本来就短,鸡将鸣之时天色还是黑黪黪一片,时不时有寒风袭过。
                    墨鸦施展身形踏上树枝,点足轻掠。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毫无顾忌地使用轻功。刚恢复功力那段时间他虽可以趁白凤不在时偷偷复习一下,却不敢大张旗鼓地练习,生怕被瞧出端倪。现在可终于得了机会了。
                    能如飞鸟一般随意翔掠的感觉真好。
                    鸦青色的广袖已被他为防止勾住树枝用带子系好,尽管如此,露出的边角还是被树枝划得斑驳破碎。在林子里用轻功毕竟还是不方便的,再加上为了掩人耳目他只敢挑中等高的树枝,即便施展轻功,速度也是要慢一些。
                    不过,白凤理应是追不上来的。四更时他就点了他的睡穴,即便白凤内力再好,在睡梦中也得过了五更才能解开。
                    这么想着,墨鸦便不因速度减慢而担心什么了,只顾看好眼前路,并且盘算着下一步怎么走。除了树林往前直走,将鸟羽令别在身侧,这样不管明卫暗卫都不会来拦他。直走不远即可到出口,距出口五里处听说有个小村庄,但不能到那里去。白凤若醒了来找,一定会去那里打听自己的去向。
                    又走了近一个时辰,前方天似乎有些亮了。墨鸦微讶,没想到这个时节天还会这么早亮。
                    随着步伐的前进,那天光陡然一闪。
                    不对!
                    墨鸦猛然停住脚步,右手别紧了贴在腕间的短刃。
                    光线忽地晃了起来,明明暗暗,其四周却依然是一片漆黑,在林子间看起来煞是怖人。
                    墨鸦不作多思,侧身向着一边掠去,想从另一边绕过对方逃出树林。他不在乎对方是谁,反正八九不离十是来拦他的。可他动得虽快,对方也早有考虑,在他身影施展前一瞬间便掷了三只飞镖过来。
                    铁器破风而过,差点擦伤墨鸦的脸颊。
                    手还挺快。墨鸦冷笑,顺手捏过插入树干的飞镖朝那灯笼扔去,想打灭那里面的一点火光。这样对方便看不清他在何处。而他凭着多年做杀手的本事,还是能看清对方的。至少从那一片裙角来看,对方是个女性。
                    “大人还是回头罢。”清脆的女声从前方传来。火光一闪,灭了。
                    “你肯定不是他派来的,何来管我的闲事。”
                    “大人好生聪明呀。”女声娇笑起来,笑声却是冷的。紧接着绯光一闪,一柄长剑直夺墨鸦咽喉而来。“可我其实并非爱管闲事之人。”
                    “多事。”墨鸦皱眉,一个闪身避到剑的另一侧,然后倒掠数丈。在有敌相逼的情况下反而更靠近了出口。可对方也不是轻易放弃之人,提着剑便又袭了过来。墨鸦看得出女子虽不是轻功高手,但用剑还过得去,而自己只有一把不到非不得已时便不用的短兵器,还是走为上策。因此他也不顾将背后空门暴露给对方,提气跃上树枝,点足向前飞掠。
                    就这样跑了没多久,墨鸦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剑风袭来,连忙侧身躲过。绯色剑光四散开来,劈开一片树枝,倒是开阔了不少视野。
                    此时天光稍明,能照出女子的大体。墨鸦见她居然能追上来,也不敢大意,更不敢冒露出背后空门给对方之险了。他悄悄折下一根树枝,紧紧地握在手中。
                    “大人这是何苦?”女子提剑走过来,幽幽叹出的气轻掀了一下面纱。“白凤大人待你不薄,何必为了争那一口气去谷外受苦受累?”
                    “我的事与你无关。”墨鸦有点咬牙切齿。没想到流沙这个养杀手的地方还有这种多事的女人。
                    “与我无关,可与我家大人有关啊。”女子微微一笑,摆好身势。“大人当真不回头?我可要动真格的了。”
                    墨鸦被她的狂妄激得又好气又好笑。笑话,当他只剩七成功力便奈何她这个小妮子不得?他捏紧了右手的树枝,与此同时,左手悄悄运气。
                    女子先动手了,只是这次长剑未逼他咽喉,只是削向他的右肩。墨鸦就待她这一击,在剑尖离他还有一寸时,运满内力的左手猛然抬起拍向长剑,只是这一震,长剑并未粉碎,剑上流光反而逆着剑身滑向它的主人。女子猝不及防,持剑的手瞬间冰寒一片,又冷又疼。墨鸦趁此机会,反夹住剑身,欺身向前,将右手中树枝刺入女子右肩。
                    女子痛叫一声,手一抖,武器便落在了地上。
                    墨鸦抽出她的剑,提在手里。“别白费力气了,回去向你家大人复命你打不过我就是。”
                    他不知道这个女子究竟受命于谁,眼下看来,八成是卫庄的人。白凤不是说过卫庄想利用他做什么任务么?不过他并非流沙的人,卫庄想干什么,与他无关。
                    东方渐白,微微的晨光照出了女子的形象。淡红色的面纱,一袭水红罗裙,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是个少女。
                    受伤的少女死死地盯着她,目光里没有一丝退缩之意。
                    墨鸦皱了皱眉,挥剑在她腿上划了两下。少女再度痛叫,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血透过裙纱漫到了地上。
                    “你的剑不错,虽然是女人用的,不过我也将就。”言罢,墨鸦便从她的左手里抽过剑鞘,转身就走。
                    “大人走不远的!”身后少女喊道。
                    墨鸦不理睬她。此时离树林出口还有不远的路了,他得加快速度。
                    树木渐渐稀疏了,路也渐渐明晰起来,身后也没有传来女子跟上来的动静。墨鸦刚松了口气,感觉头有点发晕。
                    然后是,胸口忽然气闷塞疼,一口黑血居然再度喷出!
                    “咳咳!”他扶住树,咳得发抖。是因为刚刚一战太紧张了?不可能啊,那么个三脚猫一样的小丫头伤都没伤到他。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少女刚刚喊的那一句:“大人走不远!”
                    墨鸦忽然明白她是谁了。
                    水红衣裙,年轻的小丫头,不经事的功夫,还有,居然会下毒——对着他的病症下毒!
                    他怎么就没看出这个丫头有这么深的心机!
                    墨鸦又咳嗽了两声,不敢再耽搁,继续出发。可是刚到树林出口,他发现林前空地上,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墨鸦当即便定在了地上,僵硬得如同身后那些百年不动的树木。
                    “为什么要走。”


                    11楼2020-02-19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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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人说话的语气是淡淡的,不像是在问他,而像是在自言自语。
                      墨鸦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舌头也不灵活了,喉中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墨鸦。”唤他时,那个人的声音又变得无奈了,这几个月来,他很多次都用这种无奈的声音叫过墨鸦。比方劝墨鸦吃药,被墨鸦嫌弃地推开,还有在睡梦里满脸歉疚的时候。但是,都比不上这次,茫然无措。
                      “……白凤。”墨鸦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也顾不得疑惑白凤为什么会这么早就追来了,还赶在他前头。“让我走吧。”
                      “为什么啊。”白凤淡淡地笑了,但这次笑却不再像春芽破冰,而像冰面上陡然裂开一道纹。“你想去谷外,我说过我可以带你去。
                      “你每天晚上点我睡穴,我都知道。小时候我执行任务回来睡不着,粘着你,你烦我,就点我睡穴。后来每次我找你睡觉你都会点我睡穴,我以为你是怕我睡不好。
                      “你早就恢复了功力,我也知道。你为了瞒我故意放沉重脚步,故意压抑内息。可是你怎么会病发得那么突然?除非养身之力没了,不然你怎么会病得那么厉害?
                      “我知道你不甘心成为没了武功的废人,那等你身体好了,我可以陪你从头再练啊。而且你要武功做什么用?我说了我可以保护你。
                      “墨鸦,你到底为什么要走?”
                      白凤很少说这么多话,当他说完后,依然是那幅无悲无喜的表情。可这样的表情才让墨鸦觉得可怕。这么多年过去,白凤早就不是那个喜怒形于色的的少年,谁知那张冰霜般的俊颜下掩藏着的是怎样的滔天怒火。
                      因此墨鸦没有回答,而是慢慢地反问:“我一定要走你会如何?”
                      “留下你。”坚定的三个字。
                      墨鸦不怒反笑,抽出从少女那里夺来的长剑,二话不说朝白凤挥去。
                      白凤静静地等那道剑光劈过来,然后任它在自己胸前划出一道血痕。
                      “闪开。”墨鸦咬了咬牙,说。
                      “你要是还认为我欠你,就应该把我一剑穿胸。”白凤抱臂走过来,淡淡地说。似乎丝毫未觉胸口新伤的疼痛。“我还以为我……已经还得差不多了。”
                      “对,你我互不相欠,从此各走各的路!”此时,墨鸦看清了他的眼睛。青空眼眸中再不复昨日还存的温柔与暖意,取而代之的是千年寒潭中升起来的幽深寒气。鱼死网破一般的狠戾再度盈满白衣杀手的眼眸。未等墨鸦想好该往那边躲,白凤已经伸手朝他穴道点去。
                      墨鸦在他指尖触及自己的一瞬间及时闪开,将自己与白凤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可他身形刚定,身后便有一股杀气袭来。墨鸦大惊,后背已经遭了重重一掌。胸肺经不住如此重击,“哇”得又是一口血喷出来。放眼前后左右,竟是避无可避!
                      因为这四方都有一个白衣身影!那羽刃上的寒光,青空眼眸中的杀气,绝非虚幻!
                      凤舞六幻!
                      “该死。”墨鸦低咒一声,抽剑旋挥,绯色剑光飞舞,将周围的人生生逼开一丈。他并非用剑好手,加上只剩七成功力,能这般控制已是不赖。可是白凤不愧为四大天王首座,只是退避,本身毫发无伤。墨鸦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真正的白凤便已欺身而来,羽刃脱手弹出,竟是正中墨鸦左肩。
                      “你!”墨鸦咬牙,来不及拔下羽刃,只能提剑后掠,此时的他完全不是白凤的对手。广袖上的带子已经松开,寒风猎猎,鼓满袖口,如两片展开的黑翼。
                      白凤神色冷定,收起其余五个分|身,反手伸掌。墨鸦急速倒掠的身形陡然被定住。他的身边,白羽飘浮于空中,却是纹丝不动。
                      “你会鸦阵,我也会羽阵。”白凤悠悠踱步过来,走入羽阵中,伸手拔下他左肩上的羽刃。伤口没了堵塞,鲜血汩汩而出,洇透了衣料。然后白凤用沾血的羽刃击向那柄长剑,叮当一声,长剑碎落。
                      墨鸦皱眉。他现在是逃无可逃,而对于白凤,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过我不会给你机会用的。”白凤绕到墨鸦身后,动作轻柔地抱住他,然后将他狠狠按在自己怀里。
                      “告诉我为什么要走!告诉我!”
                      热气擦过耳边,带着疯狂的不甘!
                      他以为他欠他的,所以极尽所能的还他。他从不怀疑他,即便半夜穴道被贯穿而产生剧痛,侍女向他提出疑惑,墨鸦亲口要《秦律》,他都不曾也不愿意怀疑。墨鸦说过不生他的气!
                      他那么相信他!可他居然要这样不辞而别!
                      “别不说话,回答我!”抱着怀中人的手臂力度忽然大了,仿佛要将这个人生生夹碎。
                      墨鸦忽而笑了,低声回道:“记不记得我曾经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救弄玉?”
                      身后的白凤粗重的呼吸渐渐放轻了。
                      墨鸦继续说:“你回答我,她已经死了,再怎么救也是无用,对不对?如果那个时候她死不了,你是不是先选择救她?”
                      “……”
                      “所以。”墨鸦垂眸,“你救我只是因为觉得你欠我,你真正想救的人……真正想得到的人,是弄玉。你把我救回来,咱们两清了。我还呆在你身边干什么?”
                      “不对。”白凤的声音充满了不信,“就因为我们两清了,你就要离开我?你觉得,我们以后真的就各不相干了?”
                      “那你把我当成什么。”墨鸦紧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这几个月来白凤的亲昵,温柔还有微笑。那么近,却又那么远。那本来都不是给他的,是给那个会抚琴的,和秦妃同名的美丽女子的。只是因为弄玉死了,再也回不来了。白凤才选择救他。这么想来,他又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问呢?有些事一辈子蒙在鼓里也好。可是事实在于他已经知道了,白凤是把他当做第二选择来救的。而他,也不可能不愿意依附白凤过一辈子。
                      没有必要再留下来了。
                      “让我走。”墨鸦睁开眼,冷冷道。
                      “想也别想。”
                      “白凤!”墨鸦尽管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想象出那张俊颜上执拗的表情。少时他就是这样,这点倒是没变。“从小你就没听过我的话,你一直那么任性,这一次就不能听我的一次么?”
                      “我听你的?”白凤冷笑,“在这里,我主你客,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留不留下?”
                      话说到这份上,墨鸦反而淡定了。因此他平静地回答道:“不留。”
                      话音刚落,腿上便传来“喀”的断骨声。
                      墨鸦惨叫一声,身体顿时软倒在白凤怀里,冷汗顺着额头涔涔而下。这只是一条腿,剧痛还未消时,另一条腿也随着“喀”的一声而断裂。
                      墨鸦痛的喊都喊不出来了,整个人都瘫在白凤怀里不能动弹。深衣下的腿一定已经成了一个怪异的形状。他的腿脚筋被挑断过一次,这次又断骨,以后,是真的不能练武了。
                      “我从小就没听过你的话,这次也不例外。”白凤贴在他的耳边,轻柔而又果决地说。“知道么,我养过许多鸟,但是它们都会听我的,绝不会飞出我允许的范围内。”
                      他抱起墨鸦,召来雪凤,纵身跳上去。雪凤长鸣一声,展翅回飞。
                      “除了你,我还没养过乌鸦。所以,你也别想飞出去。”
                      他说完这番话后,墨鸦感觉一股寒意从后胸传来,瞬间蔓延整个肺腑。本来就有疾的胸肺根本经不住一二再而三的伤害,黑血伴着剧咳从着唇边喷出。在昏迷过去之前,那双熟悉的却又陌生到遥远的青空眼眸到映进他涣散的瞳仁,让他想到很久很久之前,在将军府,他给白凤念的一段《逍遥游》——
                      天之苍苍,其正色耶?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赤练大人您快看看啊,墨鸦大人烧得好烫!”
                      ……谁啊。
                      “慌什么,去拿药酒来!”
                      ……谁在说话,拿药酒干什么?赤练,赤练……不是红莲公主么?阿碧在哭……她是谁派去的?
                      “好端端的,怎么会中了如此严重的风寒?大人去哪了?”
                      “少说点话,快把酒抹上!”
                      ……好吵啊。
                      刺鼻腥浑的草药味和浓烈辛辣的酒味融合在一起,像一条虚无缥缈的游蛇一样缠绕在身边,逼人窒息。
                      头很疼,还很热。
                      ……路在哪?天要明了……不对,不是天光,是灯笼的幽光。还有白凤,六个幻影……紧迫的、难以逃避的桎梏。
                      白凤……白凤……
                      女子发髻上的莹润翠玉折射出的是那一方天空上的日光,还是某个人为他留下的泪光……真羡慕她啊,明明才和白凤认识了几天,就能这样顺理成章地躺在他怀里。白凤哭了……可是,他还是带着她走了。
                      ——白凤你看,天空,天空已经在你的头顶
                      你看到了吗,我也看到了。这是最后一次看了。
                      ——白凤,用你最大的力量自由地去飞翔吧。
                      能不能也带我走,能不能让我再和你在蓝天下飞翔一次。
                      少年的白影,还有弄玉飞动的长发,渐渐溶入那一方天光中,渐渐地,消失在视野内。
                      ——再见,白凤。
                      再也不能相见了。
                      “等等……”
                      等等我,这次我比你慢。
                      “不要……”
                      不要离开,不要走。
                      “不要走……”
                      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阿碧用布巾沾着药酒给墨鸦擦额,忽然看见病人嘴唇翕动,轻轻地,似乎在说什么。
                      “大人,怎么了?”
                      她凑近过去,却依然听不清墨鸦的声音。
                      “大人?”
                      然后她惊讶地看见,床榻上苍白虚弱的病人,被浓重紫晕遮覆的眼角边,滑下一道浅浅的泪痕。
                      白凤靠在屋外冰凉的木墙上,双臂交抱。寒风的呼啸声盖不住屋里杂乱的声音,阿碧无措的哭腔,赤练恼急的训斥,还有各种端水送药的脚步声……独独听不见那个人的声音。
                      他深深地低下头,青蓝发丝垂下来,挡住脸上的一切表情。
                      已经一天了。墨鸦一直没有醒来。
                      没有谁知道他此时内心的惶恐。他害怕墨鸦的这种昏迷,这让他想到那一连好多年的等待。那些年里,每日只要无他事,他就在那个日渐消瘦的人身边等待那不知何日的有朝一日的苏醒。期盼、惶惑、悔恨、悲伤……各种各样的感情像杂乱的丝线一样,紧紧地缠绕住心中那无法消散的恐惧。
                      对不起……你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赤练裹着一件火狐裘走了出来。来时被寒风吹得发白的脸因刚刚的忙碌染上了一层热红,几缕发丝也从缠发金线中逃了出来,散乱地四垂着。
                      见到白凤那一如既往抱臂凝立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就质问道:“用寒气催毒是不是你干的?”
                      “他被你派去的人下了药,我不能看他毒发。”
                      “混你脑浊!又不是什么绝命毒。你明知你的内力偏寒还敢用寒气给他催毒,毒是出来了,之前好不容易养好一点的身子又被你祸害成这样!”
                      面对劈头盖脸的一顿责斥,白凤抿紧了唇,不多做声。
                      训完了年轻杀手,赤练感觉堵在胸腔中的闷气稍稍散出去一点。便放缓语气道:“血是不咳了,但还在烧。我已经让阿碧给他退热,明天大概就会醒了。”
                      “他的腿?”
                      “固定好了。这十几日内别乱动。”赤练一边回答一边在内心大骂眼前这小子真是个没良心的鹰鹞子,半点不像凤凰。
                      白凤皱了皱眉:“十几日?”不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吗?
                      若要解释此事,就不得不提到那件大事了。赤练不自然地撇撇嘴,避开白凤的目光,低声道:“卫庄大人的‘贵客’大约半月后即来,那时必须要用到墨鸦,所以他的腿伤必须早点好。我会请阴阳家的人用秘术助他康复。”
                      白凤扯出一丝冷笑:“还挺急。我真后悔当年放了那小子。”
                      “算了吧,你不也想借卫庄大人之手留住他吗?再说,这也是他留在鬼谷的唯一理由了。”言罢,赤练转身离去。


                      12楼2020-02-19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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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不代表清醒,墨鸦觉得自己从一早苏醒到中午一直都浑浑噩噩的。直到午饭后又被灌了一碗药,才勉强清醒过来。
                        “阿碧?”看到一边倒药渣的碧裙少女,墨鸦惊愕。
                        “啊?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你,一上午都在这?”
                        阿碧放下药碗,一脸受伤。“……大人是不是还在发热?”
                        墨鸦不说话了。看来真是烧糊涂了,居然一上午都不知道身边围着他团团转的人是谁。
                        不过平日里,那个粘着他不松手的人应该是白凤的。白凤……白凤去哪了呢?
                        算了,这种状态下他们还是不见面的好。
                        墨鸦无言地看了看深衣下摆不规则的突起衣褶,那是用于固定腿骨的夹板造成的。从长达几年的昏迷中醒来时,他还能勉强爬着拿东西,现在托白凤的福,只能动动上身了。
                        真没想到,白凤居然会狠心到打断他的腿。
                        “阿碧。”墨鸦忽然抬头望向那个正要给他拿被子的少女,“你的伤怎么样了?”
                        阿碧呆了一呆:“什么伤?”
                        “腿伤啊。”想到自己用她的剑在她腿上划的那一道可不算浅,看她今日居然能充满活力地忙碌,真不知她是在死撑还是恢复力强。
                        “婢子没有受过腿伤啊。”阿碧茫然。
                        墨鸦微微有些生气。他生气的原因并不是阿碧受命提剑拦截他,还给他“对症下药”,她这样的婢女,只是受人之命罢了。但既然是自己做过的事,为何不能坦荡荡地承认呢?
                        “你昨日清晨与我刀剑相加,还给我下了毒,成功地帮白凤拦下了我。只是我也在你腿上划了一剑,你难道都忘了?”
                        阿碧本来就胆小,听他这一番话几乎要哭出来了:“婢子、婢子不懂大人的话。”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又不是责怪你。”话虽如此说,但面对阿碧这种死皮赖脸的赖,墨鸦本来的真心询问也成了微怒。
                        阿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交手伏首,哭着道:“婢子真心未曾与大人动过刀剑。婢子、婢子自从上次给大人寻复功之药被赤练大人发现,就被勒令反思禁足一月有余,未曾再见过大人!”
                        墨鸦皱眉:“那平日里给我熬药的那个姑娘是谁?”
                        “婢……婢子久被禁足,实属不知。但……但从大人如此误解来看,那个服侍大人的婢女,应该是婢子的姐姐……阿朱……”阿碧一边哭着一边解释,眼泪小溪般顺着手背流到地上。
                        墨鸦微微想起,阿碧似乎提到过她有个姐姐。而且自从那次拿了药回来后,来侍奉的侍女就没穿过碧裙子,而是经常一身水红或者绯红衣裙,但是相貌与阿碧是极像的。
                        那么那日拦他的人,是那个阿朱?对,正是因她被自己击伤,才又换了阿碧来照顾他。敢情她和她姐姐是按照衣服颜色认人的!
                        “姐姐……姐姐昨日回来了,赤练大人就让我以后侍奉您。”阿碧又弱弱地补充一句。
                        墨鸦叹了口气:“起来吧。”他只是顺口一问,没想到却惹得阿碧哭的梨花带春雨的。他会逗女孩子笑不假,但把一个哭成这样的女孩逗笑就太难了。
                        阿碧擦着眼泪起来,小声问道:“时辰到了,大人……大人该睡觉了。”
                        “噢。”


                        13楼2020-02-19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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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一连在床榻上闷了三日,第四日,墨鸦看窗外阳光还算不错,便向阿碧表示再不出去透透气就要生霉了。
                          阿碧看了看墙角的轮椅,又看着他的腿,为难道:“可我搬不动大人啊。”
                          “找白……”墨鸦及时收口。自从白凤把他带回来后,两人便一直未曾见面。而此时,他还想不准两人见面后又会如何。
                          好在阿碧想到了那个以前负责照顾白凤的流沙弟子,便跑去把他唤来帮忙,这才让墨鸦如愿以偿。
                          深秋已过,眼下是初冬。寒风吹过,枯枝生硬地摆动几下,晃出一派萧瑟之景。
                          阿碧向手心呵了口热气,搓了两搓,向墨鸦问道:“大人冷吗?”
                          “还好。”初冬虽冷,但今日有阳光,照在身上还算温暖,更何况有身上的斗篷御寒,冷意便未有那么凌厉。
                          “大人想去哪?”或许是逢了好天气,小丫头的心情也好的很,扶着轮椅的手指不安分地上下弹动。
                          “随便。”墨鸦向四周望了望,除了灰蒙蒙的山,就是枯暗的萎草,溪水也结了厚厚的冰。冬季的寒冷令万物沉寂,偌大的清溪畔只有他和阿碧两人,天地间空旷得有些吓人。
                          “阿碧,你知不知道白凤去哪了?”
                          “白凤大人?”阿碧歪着脑袋想了想,半天才回答道,“大概是……去玉姑娘那里了吧。”
                          墨鸦愣了愣:“玉姑娘是谁?”
                          “是……是一个已经死了很多年的姑娘,我记得她好像叫弄玉。应该是流沙刚成立时来的,在执行任务时死了。是白凤大人亲手把她葬了的。这些年,白凤大人有时心情不好,就去玉姑娘坟前看看,偶尔还会说话,会呆很长时间。我看到白凤大人对着墓碑说话那次……就被赶走了。”想到那次可怕的经历,阿碧不禁缩了缩脑袋。
                          “哦。”墨鸦机械地点了点头。
                          阿碧想了想,又说道:“白凤大人把您送回来时心情很差,我觉得他现在应该是又去找玉姑娘了吧……那个,您最好别现在去找白凤大人。他去找玉姑娘时,不喜欢旁人在一边。”
                          墨鸦垂下眸,笑了笑:“嗯,我知道。”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忘记弄玉。哪怕昔日红颜,已成黄土一捧。
                          如果是弄玉要走,白凤会打断她的腿么?
                          “咳,咳咳!”
                          听到墨鸦的咳嗽,阿碧连忙绕到墨鸦身前,轻扶着他道:“大人可是难受?我们回去吧。”
                          她的声音有些惊慌,但这惊慌并不是大惊小怪。因为她能感受到墨鸦咳得浑身都在发抖,从声音上来判断,八成又是发了病。
                          “咳,无妨。”墨鸦拿下手,淡笑着安抚她道。
                          阿碧不放心:“真的没事?”
                          “当然,血都没有。”墨鸦状若无事地摊开手道。
                          阿碧摇摇头,转身推了轮椅就往回走:“不成,外面太冷,大人的病发作起来便难以收拾。婢子可担不起这责任。”
                          墨鸦未阻拦她,只是安静地把手收回斗篷中。
                          鸦青色的广袖下,沾染了难以发觉的深色血迹。
                          卫庄不仅知道那个人要来,还知道那个人早就来了。
                          只是那人依然在因为什么而犹疑不定,宁可站在不远处挨冷风吹,也不肯出来和他挑明了说。
                          “你还要站多久,我没耐心陪你耗。”
                          伴随着他话音的落地,一道白影破开清冷的月华而现。
                          卫庄似笑非笑地盯着这个最年轻有为的白衣属下:“舍得把你养的乌鸦交出来了?”
                          白凤抱着臂,脸上并没有露出卫庄想象中的怨愤或不甘,反而是那最常见也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冷漠神情:“乌鸦不听话,属下这次不得不得借用卫庄大人之力了。”
                          白发男人懒得纠结对方的心思,他只知道这只凤凰能再度乖乖听自己的话了,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让这家伙听命的手段,那不重要。“张顾大约半月后赴邀前来,到时你注意他身边的人。发现不对劲的,解决几个即可,给他留下一些。”
                          “嗯。”
                          “阴阳家的人会尽早解决他的腿伤,张顾来后,我会安排机会让他们见面。张顾此人表面稳重而本性躁急,不喜克制,到时一有出手,流沙的人自会伺机而动。他若能忍住不出手,就会被困在流沙,寻机而制便是。”
                          “张顾若出手,他怎么办?”
                          卫庄眼中隐约露出一丝不耐,但还是回答道:“我会遣人保护他。但你切不可因他而误大事。”
                          “就这么些?”
                          “嗯。”
                          白凤忽然笑道:“若我们当年没有放走张顾,大人您会怎么处置我的鸟?”
                          白发男人眼神一厉,冰蓝眼瞳中肃冷的怒意猛然涨出!
                          待他回首时,夜空下只见羽练舒飞,划破长风,直隐远方的墨色而去。
                          “大人,大人,药熬好了,醒醒啊。”
                          “……嗯。”
                          “大人……大人?”
                          阿碧端着还在冒热气的药汤,无措地望着床榻上昏昏沉沉的病人。
                          早知就不该带他出去的,又烧起来了!
                          窗外夜色已浓,浓得把月亮都遮住了。婢女本想打开窗子散散这满屋子的药味儿,却又被外面那一片鬼魅般的黑暗吓了回去。
                          雁足灯的油料耗尽了,最后几点火花被开窗时带进来的风吹晃了晃,也无力地熄灭了。
                          在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中,小侍女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再次唤道:“大人,喝药了……大人?”
                          没有回答,床上的人仿佛死了一般无应无声。
                          “啪”的一声,药碗落到地上,溅了一地苦腥。
                          阿碧抱着膝,抖着瘦弱的肩膀,小声地哭了起来。
                          外面这么黑,看不清路,摸也摸不回赤练大人的住处。白凤大人又没回来,而这个由她照看的病人又烧的昏迷不醒。
                          什么时候出月亮,什么时候天亮啊。
                          她该……怎么办啊。
                          从昏睡中慢慢清醒过来的第一感觉,是头脑胀热得发疼。之后便是口干舌燥,胸口闷痛。
                          墨鸦难受得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只好暂时先遭受着这份煎熬。
                          “……您昨晚不在,他又烧起来了。外面太黑,婢子没敢找赤练大人……”
                          阿碧?怪不得刚才不见她,她在和谁说话?
                          “……这是墨鸦大人昨日换下的衣服,婢子正要去洗……袖子上是血,他的咯血之症断断续续一直不见好……”
                          “白凤大人,您去看看他吧……您不在,他总睡不好,病也不见好,婢子真不知该如何办了。”
                          白凤?白凤在门外?
                          墨鸦下意识地想转过头去看看那个在自己眼前失踪了好几天的人,却无奈地发现别说转头,就连睁眼都难以办到。
                          “有麻烦找其他流沙弟子帮你,我不进去了。”
                          最后入耳的是这一句话,也是这几天听见的唯一一句白凤说的话。
                          墨鸦紧绷的一根神经在那声话音落地时瞬间松弛了下来。
                          终究还是,不肯来看他啊。
                          过了些时候,头似乎没那么胀疼了,但是嘴里还是干得要命。墨鸦勉强睁开眼,正要试着坐起来,阿碧恰好回来了。“呀,大人别乱动!”说着小侍女伸出一双冰凉的手扶住他。
                          墨鸦皱了皱眉:“手怎么这么凉?”
                          “抱歉大人,婢子刚刚去洗衣服了。”扶好墨鸦后,阿碧往手心里呵了口气,转身倒了碗热水给墨鸦。“大人若是渴了,就先喝着。婢子去给您熬药,一会儿会有人送饭过来……”
                          “白凤呢?”
                          阿碧愣了一下,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最后道:“要么是去找卫庄大人领任务了,要么是……去看玉姑娘了,或者一个人呆着。”除这些外,她还真想不出什么别的答案。
                          墨鸦低头一笑,伸手接过碗。然后阿碧惊恐地看到,那碗水还没碰到墨鸦的嘴唇,就已经被殷红的血染变了色。
                          “大人,我……”她抓紧了裙子,不知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上次好像也是在她提到玉姑娘后,墨鸦便咳了血。难道他与那位姑娘有什么恩怨,还是……
                          “真不知道你把我带回来做什么。”墨鸦低声喃喃着,把碗塞回给阿碧。“麻烦你再去给我煎点药了。”
                          “不麻烦,只是大人,”阿碧小心翼翼地措着词,斟酌着开口道,“久悲伤肺,常忧伤心。您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婢子绝不会传给外人。”
                          墨鸦抬起头,慢慢拭去嘴角的血迹,慢慢地道:“你知道我的腿怎么断的么?”
                          “……”
                          “是白凤。”他说,嘴角翘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是他亲手打断的。”
                          阿碧惊疑地睁大了眼:“那,为什么?”白凤大人不是一向待他特别特别好吗?
                          “我要走,他不让,就打断了。”想到那一天白凤的狠厉,墨鸦都感到心头一阵发寒。
                          羽阵之中,白羽之下,青空眼眸里再也不复曾经的温柔,只有千年寒潭般的幽深与冷漠。
                          九天之上的凤凰,要他这一只乌鸦做什么呢?
                          “大人别伤心啊,白凤大人定有什么苦衷吧。”眼见着墨鸦又咳了起来,阿碧慌忙组织话语安慰,却懊恼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笨嘴笨舌。
                          “咳咳……你说……咳咳,他把我留下来,咳……能让她……活过来吗?”


                          14楼2020-02-19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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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耐不住刚退烧的墨鸦百般要求,阿碧答应再让墨鸦出去透一透气。只是这次她谨慎了许多,想方设法把墨鸦包的严严实实的。
                            墨鸦努力把嘴露出来:“就出去一会儿,不用这么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吧。”这简直比姬无夜的盔甲还厚实。
                            “不成的,大人才好了两天,总不能再烧一次吧。”阿碧一边说着一边帮墨鸦抬起腿脚,轻轻安放好。
                            “我不管,这样太热。”墨鸦说着就要自己解开最外层的一件斗篷。
                            阿碧嘟嘴。
                            “好好好穿就穿。”墨鸦内心说服自己只是不想为难一个姑娘家所以乖乖听话的才不是担心阿碧不带他出去了才不是才不是……
                            又是一个有太阳的冬日,白空晴朗,寒风不起。尽管如此,阿碧还时不时把手从轮椅扶手上拿开放在嘴边呵几口气,再继续扶着。
                            “有这么冷吗?”墨鸦奇怪地问。
                            阿碧转了转眼珠,道:“还好大人穿得多。”
                            “伶牙俐齿!”
                            “婢子承蒙大人谬赞。”
                            墨鸦不和她一个小丫头斗嘴,将头往后一靠,仰面望着上方的无叶树枝。枯枝上的冷霜在温凉的阳光的催磨下缓缓融化,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有一滴甚至滴在了他眼角上,像泪珠一样缓缓滑下来。
                            阿碧好奇地接住那滴水珠,掂在指尖上仔细瞧着,最后大着胆子问:“大人,为什么这水花不了您的眼妆呢?”
                            “……”如果现在能吐血,他一定吐这小丫头一脸!
                            “这不是……”刚欲解释,墨鸦便发现头顶的树枝有异样。凭着以往杀手的直觉,他一滑扶轮:“退后!”
                            “啊!”阿碧惊叫一声,差点摔倒在地上。
                            枯枝剧烈地抖动起来,交叉相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紧接着一道干瘦的影子冲天而出,震下的的水珠冷霜纷纷下落。
                            “啧,我当是何人打扰,原来是白凤养的病秧子。”干瘦的身影落地,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移动到墨鸦眼前。这是一个装束奇异满脸皱纹的老人,半秃佝背,观其样貌,像是蛮疆之人。
                            阿碧吓得瑟瑟发抖,几乎就要将身子藏在轮椅后面。她自然知道面前这个奇怪的家伙是谁,正因为知道,所以才害怕这家伙接下来会干的事。
                            墨鸦倒是无惊无惧,淡声道:“流沙隐蝠?”
                            “难得你一睡多年还能知道我的名字。”隐蝠阴笑起来,伸出铁爪抬起墨鸦的下巴,“你和你的丫头打扰了我捕猎,总得放点血补偿给我吧。”
                            “重病之人的血你也敢喝?”墨鸦微笑道。“只怕你喝了不但武功不精进,反而会落得和我一样,一把老骨头不知受不受得了。”
                            隐蝠啐了一口,横眉竖目道:“嘴倒是和白凤那臭小子一样讨厌,不过你这种病鸟,老子我也不稀罕。倒是你身边那个丫头甚妙——”话音未落,一只铁爪已经袭向了阿碧的咽喉。
                            阿碧尖叫一声,举起手臂挡在眼前,脚步却因过度的惊恐而移动不了半分。正当她闭眼待死之际,袭击她的隐蝠突然惨叫一声,铁爪在距离阿碧鼻尖一寸处生生停住。
                            墨鸦紧蹙着眉,慢慢翻动手腕,纤瘦五指上的力度不断加大。只要再施力一分、一分,隐蝠这只手臂的臂骨便会被他掐断。
                            “找死!”半蝠怪物眼中血光大盛,原先袭击阿碧的铁爪反过来直朝墨鸦的脸上击去。“杀不了白凤,杀了你也解气!”
                            利爪挟厉风,杀气在冰冷的武器上迅速涨开。铁尖锋利,几近触到墨鸦的额心,而就在电光火石一瞬间——
                            一枚白羽如利剑般射来,生生切断了隐蝠的铁爪!
                            “啊。”三根铁棍忽然从眼前滑落,墨鸦吓了一跳。
                            “白凤!”隐蝠恼怒地大吼道。
                            不远处,修长白影翩然落下。羽练在他身后轻柔地舒展,划开一道道温柔的弧线。白影落地,青空眸中的目光冷冽如那铁爪上的冷光。
                            “你若要找死,何必这么辛苦。”一个闪影间,白凤已经移至隐蝠跟前,一手往后推过墨鸦的轮椅,一手死死钳制住了隐蝠的咽喉。
                            隐蝠被他掐得发出怪异的咯咯声音,凶恶的眼中血光已经弥散去,只余下愤怒和不甘。
                            白凤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甩手将他摔出老远。“滚回去,别再让我看见你碰他。”
                            隐蝠不甘地瞪着白凤,又怨愤地瞪了墨鸦一眼。捂着嗓子转身一跳,隐入了树林里。
                            白凤这才回过头来,蹲下身仔细地打量着墨鸦,再三确认他没事后,忽然发脾气道:
                            “谁让你乱出来的!不想要腿了?!”
                            “……”


                            15楼2020-02-19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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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20-02-19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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