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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菜文】盛夏的咏叹调贴吧太冷清,回来留下点什么,同时找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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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菜文】盛夏的咏叹调
贴吧太冷清,回来留下点什么,同时找点码字动力。
ps.拿上书的菜很有气质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0-02-25 18:50回复
    卷一:夏之伊始
    【一】
    那年夏天,燥热和蝉声攻陷了整个东京。
    独自前来首都求学的我窝在廉价出租屋里,一室一厨一卫,没有电视,没有冰箱,家具少得可怜,与之相反,漫画却堆满卧室。每月为购买少年周刊,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大抵是因为那些年少轻狂,即便知道把这笔花费节省下来,置办家电,能够更舒适地度过酷暑,我也依旧近乎执拗地放弃了这一选择。就像当初放弃小提琴那样,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犹豫。
    包裹着尘埃的琴箱静静地躺在木桌下,一旁的榻榻米已经被晒得焦黄,午后阳光打在皮肤上,火辣辣的疼。我看着手臂泛红的印记,嘴角上斜,不由地扬起微笑的弧度。像大多数孤独症患者一样,我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喜好,譬如,灼伤的痛不会逼迫我躲进阴凉,反倒会让我产生一股莫名的亢奋。
    唇际的笑,渐渐隐去,似风,又似雾般,消散在尘埃和七十分贝的噪声里。我睁大眼睛,任凭阳光直刺眼球。难以言喻的悲凉承载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痛从心底扩散,像是一滴墨水滴进无色纯净水里,慢慢地,慢慢地,将整杯水染成墨黑。这,大概就是活着的颜色。
    在我脱离“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少年期时,我常常会想,生的反面是死,还是形同空壳的活着?没有意义的存在是应该选择结束,还是选择放任?这些问题,如同一触就破的蜘蛛网般,密密地盘结在颅腔里。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答案,又仿佛虚幻的咫尺,实际上遥不可及。无论怎样,我最终都默认地选择了第二项。父母离异后,孤僻成瘾曾数次因怀似患有自闭症而送入医院就诊的我,离开埋葬青春记忆的偏远小镇,来到了无数年轻人为之疯狂的大都会,其中,凭借的就是这份无畏和无可恋。
    窗帘在风中飞扬,仅剩的一把二手风扇被隔壁离家出走的大岛优子霸占,她仍不满意,整个人犹如脱水的鱼般,瘫在榻榻米上手舞足蹈地嚷嚷着盛夏太难熬。看着满头大汗的她,我不禁吐槽,“难道这样不会让你更热么?”大岛翻了个白眼,好似理所当然地回道,“就算热死,我也不要像死尸那样躺着,等待被太阳晒成干尸。”
    果然,大岛和我一样,都是难以用寻常思维去揣度的人。
    分针慢悠悠地晃过用以标注十二点的刻度线,我伏在窗棂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白云像融化了的雪糕,黏糊糊地粘在天蓝色的幕布上。对面独立公寓的日光室里,苏格兰梗趴在女主人脚边直吐舌头。人行道旁,深绿色的梧桐树叶毫无生气地耷拉着脑袋,树荫下涌动的热浪吞噬掉仅有的几丝舒爽,街道几乎看不见人影。盛夏的闷热似乎为家里蹲拒绝外出的行径正了名,可对于大岛这种热爱大海的运动狂人而言,这无疑是堪比地狱的酷刑。
    「啊~啊~秋天快来吧~」大岛躲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翳里,曲着腿,像个小孩似的对着风扇喊话,颤动的音波层层叠叠地向四周奔涌,瞬间淹没了狭小的空间。
    「吵死了!」我用极其恶劣的语气,朝她所在的方向吼了一句。也仅仅是吼了一句,没有采取实际行动将大岛赶出房间。
    那些假装凶狠来掩饰真实感受的小伎俩早已被大岛识破,她全然不顾我的表情有多僵硬,嬉笑着继续冲风扇喊话。讨厌热闹,又极度害怕孤独,矛盾的两面性让我看起来就像精神分裂症患者。可是大岛并不在乎这些。人人争相躲避的疯子,在大岛眼里成了消磨时光的同伴。不是作为一个小丑,而是作为一个人,这或许就是我放任她留在这里的理由。
    我和大岛算不上朋友。住进出租屋一年有余,两人真正开始说上话是在半年前,自从那个下着暴雨的晚上,允许醉酒的大岛在我家留宿并照顾了她一宿之后,大岛便经常以各种荒谬的借口,跑来串门,挡都挡不住,不懂拒绝的我也曾几次三番被她强行拖到隔壁享用免费的冰镇西瓜。虽然这样的福利对于勉强维持生计的我而言,是值得高兴的,但没有缘由的恩惠,难免让人不安。
    是的,自认为无畏的我依旧会感到不安。因为人性的丑陋,总是让人不安。我仰起头,手掌遮挡在视线上方,透过指缝看到的五十度天空是带着血色的深红。
    搁在窗台右侧的旧收音机伴随此起彼伏的蝉鸣,低低吟唱着,声音犹如软乎乎的泥巴甩在平板的墙面上,沉闷不堪。老化的晶体管里反复播放的都是那几首九十年代的经典,乐坛的不景气随处可见,让人误以为盛夏的萎靡已经波及音乐界。
    无聊的夏日,无聊的十九岁。这一年,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首相打着改善国际关系的旗号四处访问,本田S2000仍然桀骜地奔跑在公路上,滨崎步还在深夜电台用尖细的嗓音唱着CAROLS,出乎意料地,一支名叫假面天空的男子组合却如异军突起般迅速窜红了大江南北。
    假面天空隶属鸭嘴艺能社,由两名年龄和我相仿的年轻人组成,艺名分别取为陆和空。空的由来显而易见,只是这个陆字,很难让人与假面天空挂上钩。我想,改成面或者天岂不是更好?通俗易懂,在记住假面天空的同时又能记住成员名。当然,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并不能左右鸭嘴冴子社长的决定,毕竟我只是一个连粉丝都算不上的无名小卒。对假面天空的了解,也仅仅来自于大岛的日夜熏陶。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0-02-25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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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我所知,空虽然长得矮小,但唱功了得,略带磁性的柔和音色迷倒了一大片女性粉丝,某些有特殊嗜好的男性也不免俗地为之疯狂。与空不同的是,作为组合的门面担当,陆则身材纤长,唇红齿白,虽说是男性,长相却异常的脂粉气,整个人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下。然而,他的人气并不在空之下,反倒有超越的趋势,就连平时总围着美女转的大岛优子也被迷得不轻,我想,现在的女性大概都喜欢这种奶油小生吧。
      只是,除我以外。
      我不否认,比起帅气的男性,成熟而美丽的女性更容易吸引我的注意,可这并不代表我的性向在人类的进化史中偏离了轨道。十九年来,从未谈过恋爱的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又或许既喜欢男人也喜欢女人。事实上,在我看来,性别、年龄,哪怕是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的大小刚好能够填满我内心的空虚。
      我一直在找寻,找寻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村上春树说,追求得到之日即其终止之时,寻觅的过程亦即失去的过程。我想,如果能够找到那个人,即便最终失去了,也是有意义的,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曾经还有一个人值得我等待,值得我守护,哪怕他自始至终都不属于我。
      出租屋的主人以前是开餐馆的,赚过一些钱,二十一世纪初受全国性的经济危机的影响,生意失败,又改行做起了花卉买卖。一楼的后院被主人改建成了花园,用来培育新品种,我住的房间在二楼,窗口正对花园。每当有风穿堂而过时,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女孩子对香总是情有独钟,我也不例外。我喜欢每天趴在青藤盘踞的窗口,在夏日清风徐徐的午后,在稀薄的香气中观察街上行人的一举一动。
      这个午后,楼下来了一位稀客。那人戴着大大的墨镜,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鸭舌帽的帽沿压得很低,即便如此,我还是认出了他——被大岛优子贴在天花板上的人,假面天空的陆。白T恤,牛仔裤,帆布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搭配,竟被他穿出了清新脱俗温文儒雅的王子样。身材好,气质又好的人,果然是备受上帝宠爱的。
      他摘掉墨镜,身体微微前倾,一条项链从白皙的脖间跳出,吊坠是银口哨,虽然款式和海报上的那只一样,但是口哨上的花纹有些细微的差异。确切来说,拍摄海报时他戴的是月季,而现在戴的则是玫瑰。他轻柔地捏起一朵越过树篱的花卉,牵至鼻翼,若有似无地勾起嘴角,闭着眼,嗅着芳香,仿佛倾注了万般柔情。比起秀气的男性,此时的他更像是身着男装的女性。
      就在我凝神眺望时,他突然像上了发条一样转过身,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对面的垃圾桶后有微弱的亮光在闪烁,想必是挖人隐私的狗仔。他利落地戴上墨镜,很快,便消失在街道转角。
      我感到轻微的恍惚。或许是因为这段漫长而又无聊的生活没有任何刺激吧,那仅仅数十秒的观察,已经让我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0-02-25 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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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从那以后,我开始以一种近乎病态的热情,疯狂地收集有关假面天空的资讯,大到举办演唱会,小到逛街被偷拍,事无巨细都铭记于心。然后,我知道了,陆来自书香世家,本名小嶋阳介,童星出身,十四岁那年凭借一部揭露社会阴暗面的悬疑剧获得最佳新人奖,之后被鸭嘴冴子社长签约,纳入名下公司。鸭嘴社长看中的不仅仅是陆的演技,还有陆的外表,她早已料定凭借与生俱来的不凡气质,陆必将大红大紫。根据公司的安排,陆在接拍新戏的同时,与同公司的小师弟峯岸南秘密接受声乐和舞蹈方面的培训,以待厚积薄发。不出鸭嘴社长所料,假面天空一经推出,就一口气拿下了数十个音乐大奖,成为当年最大的赢家。
        值得一提的是,不单陆自身笼罩着光环,就连他的家庭也颇具传奇色彩。曾有周刊爆出陆的母亲是灵魂小说家小嶋穗香,也有网民目击陆与小嶋穗香同时出现在银座的一家西式餐厅里,为一名男子庆生。不管消息是否属实,单凭外貌的相似度,就足以证明两人的血缘关系。
        当今文学界,无论是批判资本制度下空洞理念凌驾于人性之上的写实类作品,还是以虚幻架构揭露社会问题的讽刺类作品,大都带着尖锐的个人观点,相对而言,小嶋穗香则是个比较温柔的作家,其作品题材新颖,有内涵,关于青春期少男少女感情的描写更是入木三分,能将人带回青涩的少年期,以主人公的身份重新感受那种纯纯的悸动。我读过她的一些文章,其中最喜欢的是那部名叫《烈火之夏》的小说,无法相见的两人,暴雨夜的小提琴,消失在烈火中的心跳,以及被火焰炙烤得流不出眼眶的泪……在那部小说里的确有刺痛我的心的东西存在。
        比起母亲,陆的父亲小嶋濑在国内的名气并不大,但是他的经历却一点也不简单。具粉丝搜刮来的消息称,小嶋濑原本是某名牌大学里的生物学教授,一直致力于再生细胞方面的研究,在顶级刊物上发表过十余篇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论文,也曾因发现能够抑制癌细胞再生的肿瘤抗原,而获得诺贝尔奖提名。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正当他的研究和才华逐渐被专家学者认可时,他却果断放弃了优渥的前程,转而进入医学界。之所以这么做,听说是因为陆常年住院的妹妹。
        有一个如此帅气的哥哥,妹妹的容貌必然差不到哪去,她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呢?
        常年住院的话,肯定比陆更瘦小,更白皙,也更弱不禁风。我想,她应该拥有一头秀丽的长发,深棕色,时尚而不张扬,犹如冬日跳动在松树间的阳光,积聚了整个严冬的温暖。头发的造型,不似柳丝一样直顺,而是弯成波浪状的卷曲,就像她的性格,内敛中带点小俏皮。和陆相比,她的眼睛应该更大些,嘴唇也应该更厚些,像大多数女孩那样喜欢穿裙子,夏天的话,黑桃T恤搭配蕾丝长裙,性感又不失清纯。曾在医院待过一段时间的我知道,病人的作息有着严苛的时间限制,住院生活十分单调,因此,她应该喜欢看书,每天捧一本小说,或者诗歌,细细品读,通过字里行间的描述与外界接触。
        看着荧幕上的陆,我的脑海里描绘出那样一幅画面——热气渐渐消散的午后,空荡荡的房间,一个安静而美好的女子坐在有些年岁的木椅上,身前的窗户半开,白窗帘随风低低起伏,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侧,远远传来叫黄了绿叶的知了声,她微微低头,轻轻启齿,一绺长发从肩头滑落,却浑然不知。直至读完整本书,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意犹未尽地勾起嘴角,一抹淡薄的笑,慢慢地,慢慢地,绽放在唇间,然后,明亮了一整个荒凉的夏末。
        面对镜头,陆偶尔提及自己的父母,却从未说起过这个妹妹。八卦周刊里也找不到任何介绍她的文字,包括年龄,样貌,就读的学校等等。或许是因为她的家人把她藏得太好,又或许所谓的妹妹根本不存在。传闻的正确与否,我无从知晓,除了陆本人和他的父母,想必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妹妹究竟在哪。当然,在我看来,关于妹妹的猜测和想法并不重要,收集这些信息,也只是为了了解小嶋阳介这个人而已。
        「嘿!想什么呢?」突然蹿到眼前的大岛打断了我的思绪。霎时间,像是遭遇意外停电事故而被迫停止运行的机器般,大脑一片空白。
        我在想什么?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巨大的空虚感袭向胸口,我收回视线,茫然若失地打量四周,热闹的商业街,摩肩接踵的男男女女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双向行驶的街道,车辆川流不息,车身拉长的线条,像是无数捆扎在一起的透明电缆,流窜其中的电流振荡成电磁波,向周围的空间扩散。紧接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从远处袭来,短暂的触电,令我感到一阵晕眩。脚下失控倒退两步,我赶忙抓住大岛的手臂,以防跌倒。
        「怎么了?没事吧!小南,你……」耳畔的声音变得飘渺,我定定地看着大岛,她的神色有些焦虑,暗红色的嘴唇反复开阖着,似乎在说话,我却始终无法听清她在说什么。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0-02-25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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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哪里?我……是谁?再次望向对面的大厦,屏幕墙上关于假面天空的采访早已结束,此刻正在播放某公司的食品广告。我这才记起今天和大岛约好来自由之丘参加假面天空的见面会,而我,高桥南,一名普通的大学生,就在六分十五秒前因为噪杂的人群差点晕厥,停药果然不行呐,真糟糕!
          「没事,晒太久,有点晕,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扯动嘴角,想像往常一样没心没肺地笑,但是总不能如愿。异常清晰的晕眩化身一道巨坎,横亘在眼前,张扬的弧线被虚化的白阻隔,最后笑容僵在嘴边,我只好放弃,可以想象那模样一定很丑。
          「真的没事吗?」大岛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真的,相信我。」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回答,就这样脱口而出。
          大岛注视着我的眼睛,整整停留了二十三秒。蚀骨的晕眩像是黑乎乎的蚂蚁,密密麻麻地爬满全身,一股粘稠的恶心感在心底酝酿,涌动,好似马上就要冲出喉咙。为了不让大岛发现异常,我放开她的手,咬紧下唇,仅靠自己的力量站立着。漫长的二十三秒,几乎耗尽我所有的力气。意识开始模糊,思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渐渐飘远。
          上一次病情发作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一年零六个月前,在祖父的葬礼上,因为母亲的抱怨,对祖父去世深感自责的父亲失控扇了她一耳光。于是,早已心怀怨怼的两方家庭推搡起来,争吵越演越烈,犹如一点火星落入长期暴晒在太阳下的干草里,那段黑色时光积聚的压抑瞬间被大火吞噬,直逼天际的火光映红了半个世界。笼罩在阴郁中的另一半世界仍然是黑色的,而我恰好站在红与黑的分界处。我感到一阵炫目的刺痛,眼眶有些发烫,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往日最亲近的人在朦胧中,扭曲了嘴脸。我想要逃离那里,可是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影影绰绰没有表情却喋喋不休的面孔不停在眼前飘荡,空前绝后的恐惧化作一柄利剑,迅猛地朝我刺来,我来不及躲闪,便晕了过去。
          「进去吧。」最终,大岛松懈了表情,妥协似的扶着我向会场走去。
          对于我的那番话,大岛显然是怀疑的,她却选择了不问,不说。我不需要同情,亦或怜悯,在那沉默的四百零八步里,我想,大岛是懂我的,哪怕只是一个无言的眼神,也足以让我感动。有生之年,或许我们能够成为朋友。那时候的我的确是如此想的。即便后来命运将我们几个人纠缠到一起,又逼迫我们站到完全对立的两边,我也始终不后悔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0-02-25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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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办见面会的目的是为假面天空首次全员参演的偶像剧造势,场地选在一家五星级酒店。我们赶到酒店的时候,离见面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现场早已挤满黑压压的粉丝,我们只得站在外围远远地向会场中央张望。可恨又无奈的事实,我和大岛的身高都处于拉低国民人均身高的水平,就算踮着脚,伸长脖子,也无法越过前方的人形大山,眺望对面。与其听粉丝叽叽喳喳的吵闹,还不如回去看转播呢。正当我想要放弃时,大岛突然拉着我向远离人群的某个角落跑去。
            酒店的大厅宽敞而明亮,装修十分奢华。繁复的灯饰从天花板顶部垂下,许是大厅太过空旷,水晶灯折射的光线,竟让人产生一种冷冽的错觉。视线下移,大厅东南角摆放着一架黑色钢琴,材质是性能大大优于其它树种的云杉木,从刚才琴手弹奏的那曲来讲,钢琴的音色,调音的稳定性、耐久性、以及张力都相当出色。再近一点的地方有一方大型的观赏鱼缸,水草飘在底部,数十尾金鱼在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水中游动,整个营造的氛围非常梦幻。木质旋转楼梯依附鱼缸攀升到二楼,从那里似乎可以看到会场中央的舞台。
            等等,大岛不会是想踩着扶手爬到鱼缸上吧!这个想法浮现脑海的片刻,我立马停住脚步,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她咧嘴笑开,脸颊的酒窝凹陷下去,并且回馈给我一个“就是你想的那样”的眼神。
            爬,还是不爬?
            都到现场了,不见他似乎有点可惜……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0-02-25 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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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事情本该很顺利。
              大岛像个杂技演员一样,麻利地翻过扶梯,跨过一缸水,横趴在玻璃缸上,并且居高临下地朝我比划了一个胜利者的姿势。嘚瑟表情映入眼帘的刹那,心底像是飘落了无数根轻柔的绒毛,一股翻涌的冲动撕裂设立已久的隔膜,冲上喉咙。看一眼大岛,看一眼鱼缸,再看一眼挂着假面天空横幅的酒店大堂,我一咬牙,凭着视死如归的蛮劲,埋头就往上爬。从楼梯到鱼缸顶部,短短六秒的过程,看上去是如此的简单。大岛能够轻易做到,按理说我也应该没问题。然而,我却忘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大岛是破学校短跑、铅球、体操等多项纪录的运动狂人,而我只是个连站在鞍马上都无法保持平衡的运动**。
              事实证明,这的确很简单。我踩着扶手,成功地攀上鱼缸,虽然花费的时间比大岛多了两倍,但是我做到了,不是吗?一丝成就感悄悄在心底拉扯,我抓着大岛伸过来的手,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摆正姿势,以防自己掉进鱼缸。地心引力作用下笔直下垂的衣摆距离水面只有半米,我甚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金鱼跃出水面所溅起的水花,就像一只脚跨进了鱼缸,这种近距离欣赏金鱼的体验真不妙。
              台下黑压压的人影不停在眼前晃动,我无视越发酸软的双腿,极力向远处眺望。开阔的视野,清晰映出舞台前方的麦克风支架和舞台后方的巨幅海报。那支较高的麦克风支架是陆的,再过十分钟,他会出现在舞台中央,在我的眼皮底下,在那个位置,用细腻的嗓音演唱Relax。接着,某个不知名的时刻,我们的视线将穿透稀薄的空气,在这一片时空相遇。他看着我,微微侧头,淡淡微笑,专注的神情,好似只为我一个人而唱。然而,这个推断并没有让我产生多少美梦成真的实感。
              或许是因为体内住着两个截然相反的灵魂的缘故,泪腺发达的我有时会化身为感性的代表,在听见某句台词的瞬间掉下泪来,即便那部剧恶俗到看过开头,就能猜到结尾,即便那句台词已经无数次出现在屏幕上,我也依旧如此。有时,我又会戴上理性的面具,漠视所有人、所有事,干净利落地划分开喜欢与价值的界限,拒绝一切背离本意的盲目行为。
              可以确定的是,攀上鱼缸的那一刻,我是清醒的。不同于狂热追寻偶像身影的忠实粉丝,我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激动情绪,就连内心也静得出奇。那些被视为人之常情粉丝见偶像就该兴奋的真理似乎都已在我的身上失效,尽管我对那个夏日傍晚匆匆离去的男子的兴趣不曾衰减,却仍然能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心态迎接他的到来。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反常的平静,若非要追根究底,我想大概在十年前那个炙热的夜晚,我的心就已被冷漠构筑的坚冰封存。
              舞台入口处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呼喊假面天空的声音,一阵盖过一阵。他们来了。淹没在人海里的白色身影,依稀可见,我借助大岛的力量往前挪了挪。挥舞的手臂,柔和的轮廓,模糊的笑容,可能是之前的晕眩还没有完全消散,视力高达1.5的我此刻依旧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我又往前挪了挪,还是看不清,再挪,看不清,再挪……
              直到上半身的力量和下半身的力量不成对等关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特殊的处境。然而,为时已晚。前方维持秩序的保安注意到了这边,朝我们暴吼一声。心下一慌,腿部蹬鱼缸壁的力度没控制好,我就这样冲出了鱼缸,做自由落体运动。手指的力量显然不能和身体的重量相提并论,抓着大岛衣袖的手被迫松开,顷刻间大理石地板急速向我袭来。这种面部朝下的姿势,必然摔得很惨,我认命地闭上眼睛。
              只听见“噗通”一声,身体停止了下落,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我缓缓睁开眼。看到一双噬人心魄的眼眸,一口洁如扇贝的小白牙,一张闪闪发光的笑脸。还有……大岛在水里和金鱼一起吐泡泡的狼狈模样。
              噗!
              我不想笑的,真的。只是没有忍住。
              离鱼缸最近的,面带稚气的,不知道是没经验还是少根筋的保安小哥拿着长长的捞鱼网去捞大岛。左捞捞,右捞捞,大岛没捞着,捞着几尾金鱼,金鱼跳出渔网,溅了大岛一脸水。见此,保安小哥立即慌乱地道着歉,捞大岛的动作不停,结果渔网很不巧地罩住了大岛的头。头发湿答答地贴在脸颊两侧,两颗翠绿的水草蜷曲着,畏畏缩缩地耷拉在头顶,宛如出水芙蓉,呃,好吧,其实是倒霉水鬼般的大岛透过纵横交错的网丝,十分幽怨地看向保安小哥。
              这画面,真的很滑稽!
              「笑够了吗?」头顶传来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
              我抬起眼帘,那张越发灿烂的笑脸再次强势地霸占了我的视线,乃至思绪。相伴着,身体失控下坠的情景重现脑海。我稍稍回想了一下事情的始末,然后,意识到从鱼缸上掉下来,不痛,是因为跌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而眼前这个微笑着的俊朗男人,就是救我的人。看着这张脸,约莫过了三秒,我意识到一个更为要命的事实——这人就是挑起我好奇心,本该出现在舞台上的陆。
              「啊!对,对不起!」我像个犯错被抓包的小孩般挣扎着蹿出他的怀抱。羞愧迅速侵占了我的脸庞,并向耳根发起猛烈攻势。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0-02-25 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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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真正少根筋的人是我。明知道自己处于腾空的状态,还不顾一切地向前扑。结果可想而知,我成功地面部朝下摔落在地,为之前的未完待续画上了句号。头顶又传来一阵轻笑,不过与陆的声音不同。这个声音,柔柔的,细细的,像是女孩子的声音。我撑着身子,仰起头。
                一个戴着口罩帽子将自己包裹得很严实的女人出现在面前。纤长的身形,雪白的肌肤,棕色的卷发,柔柔弱弱的气质,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就这样,我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她同样毫不遮掩地回视我。正当我不知道第几次神游太虚时,一管热流不合时宜地从我的鼻腔里涌了出来,紧接着周围的笑声像是交响乐般迅速重叠在一起。不用看,我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果然嘲笑别人是会遭报应的。
                脆弱的鼻梁骨大抵已经被大理石地板砸扁,鼻血止不住地往外流,而平时贴身放着的手帕,此刻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我低着头,过了一会,一块纸巾递至眼前,女人俯身靠近,她的视线仍停留在我的身上,那双如黑宝石般明亮的眼睛里溢满的不是观看小丑表演时的嬉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我这个人有意思所表露的笑。这两种笑最本质的区别在于,前者蕴含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后者更多的是纯粹的欣赏。虽然不想承认,但我骨子里似乎具备着成为搞笑艺人的天赋。
                我尴尬地伸手去接纸巾,可是,她松手的时机和我抓紧的时机没有契合在一起,失去依托的纸巾宛如一片枯叶,轻飘飘地划过视线,飘落在地上。虽然有点脏,但总比继续流血要好,我捡起纸巾,按压着鼻子。大岛终于从鱼缸中爬出来,像只栗鼠一样鼓着腮帮子,不顾全身湿淋淋的糟糕形象,快速走下楼梯,冲到我身后,与女人面对面站着。
                「你这个家伙凭什么嘲笑她!流鼻血怎么了?很好笑吗?难道你就没有流过吗?」大岛显然是误会了。她隔着我诘问女人的时候,我能够清楚感受那股喷薄而出的怒气。
                是因为我吗?
                故事中的傻白甜向来都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奇特存在,我虽然不白也不甜,但凭着那份傻劲,也总能遇到真心对我好的人。十年前为我奋不顾身的她,初中时经常送便当给我的里菜,高中时每天跟在我身后的亚美菜,以及现在会因为我而生气的大岛。给我带来希望之光的她们,到最后又无法摆脱魔咒似的将我抛弃在永生永世的黑暗中。故事的结局,总是带着悲凉。她葬身于无尽的火海,里菜为还家人欠下的债变成援交女,本该对付我的不良打断了亚美菜的一条腿,至于大岛……
                靠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位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女人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出面调解的是陆。
                莫非她不能说话?
                女人看着我的眼神有了一点变化,明亮的眼眸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像是对我冷眼旁观行为的控诉,又像是被人误会而不能解释的委屈。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罪恶感在腐蚀我的心,防御系统松懈的片刻,慌乱迅速钻入我的肺腑,于是,下一刻类似**的行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忘记身后还有一个大岛的我像根弹簧一样猛地跳起,后脑勺与下巴的碰撞,比火星撞地球更为惨烈。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人晕眩的时候,真的可以看见星星。
                「笨蛋!你干嘛呢!」表情扭曲的大岛双手捂着下巴冲我嚷嚷。
                约莫过了十九秒,短路的脑电板恢复了正常。然后,窘迫如同无孔不入的流感病毒,分裂、繁殖,短瞬间入侵每一个细胞。我就像是不慎感染疟疾的重症患者,呆滞地愣在原地,头晕目眩,脸红得发烫。女人即便戴着口罩,我也能感受到强烈的喜悦。糟糕透了!我想,如果这里有个洞的话,我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让~一~让~」
                我尚未从窘迫中解脱,一个穿着十分干练像老狐狸一样的女人撞开挡在前方的人,快步走到我面前。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让我不禁猜测自己是不是跟她结下了什么仇恨。在所有人都疑惑不解的时候,老狐狸捏起我的下巴,左右瞧了瞧,接着那张抹得鲜红的嘴唇蹦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呐,小子,要不要加入假面天空?」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0-02-25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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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事实上,那天老狐狸宣布的不是我加入假面天空的事,而是空作为演艺新人参与偶像剧演出的事。大岛说,有个记者缠上了女人,所以她才会慌忙逃跑,至于她为什么要拉上我,原因就不得而知了。我想,大概和她的那个他有关。
                  日子又恢复如初。为打发无聊的时间,也为支付来年的学费,我在一家私立医院找到了一份工作,主要负责搬运和清理尸体。尸体中有一部分是感染传染性疾病病死的,送往火葬场之前会暂时停放在这里,因此工作存在很大的危险性,相应的,得到的报酬非常高。前来应聘的人里只有我一个女生,虽然身高不占优势,但从小跟不良打架积攒的力气和女生特有的细致,让我成功获得了这份工作。得知此事的大岛对我的决定持反对意见,甚至在我们激烈争吵时,放出豪言“不就是几个臭钱吗?大不了我包养你!”
                  我不知道大岛离家出走前过着怎样的生活,不过从她花钱大手大脚的生活习惯和常常泡夜店的生活方式来看,必定不是穷苦人家。她不会明白,人穷到某种程度时,自尊将高于一切。四肢健全的我宁愿用生命来换取金钱,也不愿接受她的施舍。尽管在她眼里,这并不是施舍……
                  人一旦偏执起来,就难以从狭隘的惯性思维里解脱,大岛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最终,我们闹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曾出现在我面前。听不见她的吵闹,有时候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可即便如此,我依旧没有去找她。
                  人生过客不计其数,有些人匆匆一瞥便与你擦肩而过,有些人洒落污垢就消失在街角,而真正能够共同创造美好回忆的是那些兜兜转转数年后还愿回到你身边的人。愿意留下的人,终究会留下,我不强求。大岛在,或不在,日子仍旧要继续。熟悉环境后,医院的工作渐渐步入正轨。
                  相较于大学医院,私立医院的停尸间要小得多,工作尚算清闲,因此这次只招了我一个人。加上原本就在这里工作的大叔和另一个清洁工,以及管理者,总共四人。主管这方面工作的是个身材忻长的女医生,名叫篠田麻里子。听负责招聘的医生说,篠田医生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医系,曾赴美留学多年,并以全优成绩取得博士学位,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关于篠田医生的传闻有很多。有人说她是误闯地球的咖喱星人,好似瘾君子,一顿不吃咖喱,就会精力下降,火气上升,并且殃及无辜。也有人说她身上装着萝莉探测雷达,只要萝莉在她附近五英尺的范围内出现,她便能立马察觉到。更有人说她是地狱来客,常常将一些昏迷的患者判定为死亡,待他们进入停尸间,变成真正的尸体,再拖出来做医学研究……我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想象力,竟然能将外星人、高科技、停尸房杀人案,如此多的元素揉杂在一起,编造出这样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面试结束,走出会议室,满脸油光的大叔拍着我的肩,乐呵呵地宣布,我将会迎来一段痛并快乐着的时光,那一刻,就像一滴冰水滴进裹得严严实实的后颈,鸡皮疙瘩迅速席卷全身,我经不住打了个寒颤。
                  初次见到篠田医生是在医院最底层的地下室,穿过长长的走廊,尽头便是停尸间。四四方方的盒子里装满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尸体,有的是病死的,有的是意外丧生的,比如车祸,医生会将那些血肉模糊的肢体一针一针地缝回去,让死者体面地离开,还有的则是刑事案件里的受害者,亦或是死刑犯。
                  推开厚重的铁门,一股刺激的福尔马林气味如同海面翻涌的巨浪般,拍打在鼻口处,随即渗入毛孔,其速度之快难免让人猝不及防。我不由地皱了皱眉,眼睛眯成缝,四下打量,不似电影那般昏暗,悬在天花板上的白帜灯以异乎寻常的光,将隐秘空间映照得像是白昼一样明亮。冷藏柜安放在对门的位置,室内温度偏低,大抵是错觉,我似乎看见冷藏柜中的寒气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正中央是解剖台,当时篠田医生就背对我站在解剖台的左手边。
                  「去,把第三排第二格的尸体搬过来。」篠田医生如此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术刀,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活像个大魔王。看着眼前这个随身带刀的女人,我不禁想起将工作交接给我的壮硕青年,离开前,他用那只几乎能把我的脸完全覆盖住的大手按着我的肩,颇为深情地对我说了句,“祝你好运”。
                  「傻愣着干什么,快去啊!还是说,你想躺上去,代替他尝尝手术刀的滋味?」因为我的迟钝,篠田医生终于转过身。这人二十来岁,一头精干的短发,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脸型是柔和的圆,眉目清秀,看似没有杀伤力,却给人一种威严难以靠近的感觉。训斥的语气有些不耐烦,然而,在看见我的瞬间,一丝亮光从她眼中闪过,仿佛饿狼看见毫无抵抗力的羔羊。
                  我嗅到一些危险气息,下意识朝远离她的方向挪了挪,然后,慌忙应道,「不,不是,我马上去搬。」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0-02-25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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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排第二格,装着一具男尸,拉开冷藏柜,缝合线和赤条条的身体闯入视线,几乎是毫无征兆的,我呆愣在原地。虽然在接下这份工作前就已经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想象和现实终归是有差别的,强烈的视觉冲击让我立即红了脸。
                    「哟,这就脸红了,是不是想到什么色色的东西了?」对于请女生来干这份工作仍存有不满的篠田医生似是戏谑地挑起眉角,接着迈开她的长腿,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
                    「不是的,我才没有那么邪恶呢。」事实上,我的确想到了某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场面,只是羞于承认,虽然未曾亲身体验过性,但从书籍与电视媒体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了一些。我用小到连我自己都无法听清的声音,嗫嚅地应着,侧转身,背部紧贴冷藏柜,缓慢朝另一侧移动。只是没逃离多远,篠田医生便伸手将我困在了她的怀里。
                    自上而下,略带攻击性的视线,望进眼中,我有片刻的失神。见我如此,她瞳孔里的笑渐渐软化,像是冬日里破冰而出的暖阳,带着灵动的生气,直射心底。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当我意识到少女漫画里的浪漫情节正在我的身边上演时,脸部的红如同燎原的星火般,不可抑制地燃烧了整个脸庞,乃至脖颈。
                    「噗,你真好玩!」篠田医生放开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就像恶作剧得逞的淘气小男孩,「你的脑袋想必没有转过弯,嗯……这样吧,你把他当成动物的尸体看,就不会觉得尴尬了。」
                    「我试试……」我不确定地回道。
                    人类属灵长目类人猿亚目人超科,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本就是动物。只不过相对低等动物,多了主观意识,包括羞耻感,并且人会利用感情达到某种目的。按篠田医生的说法,抛却羞耻,其实质等同于暂且忘记自己作为人的立场,回归原始。死者是被动接受,而我则是主观选择。
                    十九岁,一个烙着青涩印记的年纪,人生经历匮乏的我还不能做到篠田医生那般洒脱,至少现在不能。如果可以,我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然而,此时的处境却没有给予我这段时间。我只好硬着头皮将死者拖出,由于在冷藏柜中放置了许久,死者的肌肉已经全然丧失柔软和温度,硬梆梆的,像块冰。
                    我寻思着该如何将尸体搬到解剖台上。另一个清洁工因为一些私事请了假,看守停尸房的大叔闹肚子,去了洗手间,如果是两个人的话,一前一后倒也方便,关键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偷偷用眼睛余角打量篠田医生,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果然不能对她抱有希望。
                    用拖的,是不是对死者太不尊敬?不拖,难道用扛的?如此纠结一番,最终我将死者扛到了解剖台。篠田医生没再戏弄我,而是利落拆除死者身上的缝合线,掏出大肠,在其腹腔内一阵翻找。滑溜溜的大肠被她扔在解剖台前,肠壁上的横沟隔成结肠袋,耷拉着,就像干瘪的水囊,靠近尾椎的部位还残留有黄色的颗粒状物质,那是未消化的食物残渣。
                    一团恶心的气体从胃部直往上冲,如同隔夜剩菜剩饭中浸泡的钢球,带着残余的温度,卡在喉咙,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体内气压急剧下降,腹部像是遭遇了重击,前一刻空瘪瘪的胃,瞬间被翻涌的酸塞满,我已经无法吃下晚餐,甚至是明天的早餐。篠田医生若无其事打开死者的胃,继续翻找,我将视线从大肠上移开,盯着盛放医疗器械的托盘看,试图分散注意力。
                    深夜档的刑侦剧里,时常会出现这样的情节,面对疑点重重却草率了解的刑事案件,一些能力极为突出的法医顶着上层的压力,偷偷复验尸体,试图找出真凶。像篠田医生这般怪脾气的人,多半属于这一类。只是,不应该拿张纸记下复查结果吗?
                    「啊!找到了!」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0-02-25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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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一把普通的防盗门钥匙下方悬挂着一只大脑袋长身体的毛绒熊猫,半截拇指那么大,穿一件棕色外套,圆溜溜的脑袋塞在哈士奇风格的帽子里,黑线勾出诠释笑容的半圆弧形嘴,肚皮和脑袋都是白色,四肢同衣服一样是棕色,耳朵、眼圈,以及从鼻子到嘴中间的部分则是黑色。
                      「谢礼。」
                      篠田医生将钥匙连同熊猫扔至水龙头下方,涮了涮,继而以非同一般的手法拆掉钥匙扣,取出毛绒熊猫,整个过程极短,不像是普通医生能够做到的。尽管她出场前的种种传言就已经预示了她的不普通,我仍免不了下意识地探寻她的来历,没有丝毫迟疑,完全是出于本能,毕竟两年前的我也算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
                      三分似擒拿,两分似空手道,我尚未剖析出她的招式路数,猛一回神,便看见那只绒毛上挂着水珠和不知名液体的熊猫急速朝我飞来。幸好我反应快,在熊猫即将砸中脸颊的前一秒及时把它拦下,否则那些混合物必将飞到我嘴边,暂且不说死者是否携带传染性疾病,光想想混合物的出处就足以让我吐上三天三夜。
                      「篠田医生,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隔着口罩传出来的声音宛如石头落进湿乎乎的沼泽地,轻微却蕴含着吞噬黑暗的力量。半是粘稠半是湿滑的液体糊满手心,作为一个轻度洁癖加强迫症患者,我有些生气了。
                      「我没有开玩笑啊!这是送你的谢礼,谢谢你帮我摆脱那群恶心的蟑螂。」语气轻快而调皮,她就像是来这个世界游玩的外星来客,世间一切的快乐、苦痛,在她眼中都已变得无关痛痒。
                      「蟑螂……」我低声念着,努力回想这个词牵扯到所有人和事。
                      每年第一场秋雨落下,临海小镇完全被水汽笼罩的时候,躲藏在老家后院废弃仓库里蟑螂便如雨后春笋般源源不断地涌现,密密麻麻地爬满房梁和屋脊,数量之多,令人不禁咋舌。大抵是因为家族成员激增导致食物匮乏,平日安安分分待在阴暗角落里的蟑螂成群结队地跑来前院寻觅食物,每每如此,无法放任不管的父亲就会带领大家拿上杀虫剂去驱赶蟑螂。祖父,母亲,邻居家的叔叔阿姨,还有凑热闹的小孩,三三两两结成伴,乐此不疲地喷洒着有毒气体。于是,似乎永远都下不玩的绵绵细雨,杀虫剂拼命挤出铁罐的呲呲声,以及蟑螂恶心到令人想吐的气味,霸占了童年关于秋天的所有记忆。
                      「十二天前,世纪堂,黑衣人。」见我神色迷茫,篠田医生又提示了一番。
                      没找到工作之前,作为一个资深宅女,我每月出门的次数是屈指可数的。上个月末去世纪堂附近购买漫画的事,我还记得。那是个昏昏沉沉的阴天,浅灰色将整座城市囚禁在令人窒息的烦闷中,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挡,没有风,却依然能够感受到空气里粉尘翻飞的躁动。离下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略显落寞的街道,稀稀疏疏地走着四个人,一个是穿米色短裙白色长衫的年轻女人,站在橱窗前整理因为行走匆忙而乱掉的发型;一个是连续数日不曾修整胡须的中年男人,坐在长椅上,拿着一份过期的早报浏览招聘信息;剩下的两个则是逃课的学生,染着自认为时尚的小黄毛,嘻嘻闹闹地跑过马路。
                      限量发行的珍藏本还剩最后一份,就在我分神的片刻,一个比我小上几岁有点婴儿肥的女生拿走了它。只差三步半,如果我的腿再长一点,如果我没有分神打量周围的人,那本漫画将会是我的。懊恼如疯涨上岸的潮水,冲击着大脑里纷乱的思绪,又迅速退去,最后只剩一片空白。然而,就在此时,本该带着漫画离开的女生走到了我的面前。我诧异地抬头看她,她笑了笑,把漫画塞给我,接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终于来了。”
                      那语气就像是等来企盼已久的救星,我回想了一下,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真奇怪!自从跟大岛一起参加了假面天空的见面会后,我的生活似乎开始不受掌控地偏离原有轨道。明明不是偶像明星,却被记者跟踪。检查煤气的大叔套话似的问东问西,平时基本上不打招呼的三楼邻居也变得热情了许多。这就像是一个看似无关实则精心布置的巨大阴谋,在我身边悄悄展开,而深陷其中的我却浑然不知,我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内心有些惶惑不安。大岛说是我太过敏感,或许吧!邻居之间打招呼,大叔与住户闲聊,这很正常,因为那个戴口罩的女孩而被跟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终于来了”,利用这种容易勾起人好奇心的方式搭讪,并不少见,一切都解释得通,或许真的是我太过敏感。
                      「抱歉,我想不起来在哪帮过你,会不会是你认错人了?」我向来吝啬于分配海马区用以存储那些不感兴趣的事物或人,所以当篠田医生说完这番话时,我依旧找不到任何关于蟑螂,也就是黑衣人的线索,不免开始推测她认错人的可能性。
                      篠田医生朝我的左肩伸出手,想要触碰我,我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她收敛了笑容,不无尴尬地问,「你的左肩上是不是有一只翅膀纹身?」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0-02-25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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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知道!」我的肩头有一块被大火烧伤的疤,介于第二、第七肋之间,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淡化了丑陋的模样,但那份刻苦铭心的痛却始终令我不能忘怀,于是,为祭奠死去的青春年少,我在上面纹了一只翅膀,从肩胛骨到手臂,一只伸展开的黑色翅膀,被衣服遮挡着,通常是看不见的。
                        「不可能认错,想不起来,就算了。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帮我引开那群黑衣人,谢礼你必须收下,你可别小看这只熊猫,它可是我刚上大学那年,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的玩偶,如果把它卖给篠田后援会的人,肯定值不少钱,当然,熊猫是绝对不能卖的,也不能送人,现在,以后,它都将属于你,只属于你一个人。」篠田医生如此说着,依稀间,我看见她玩世不恭的表情里多了几丝难以察觉的悲伤。大概是不舍,毕竟对于她而言,这只熊猫的意义非凡。我抿抿唇,欲言又止的瞬间,想起被婴儿肥女孩搭讪的那天傍晚,一个丸子头女人慌慌张张地跑出酒吧,闪身躲进小巷,尾随其后的几个戴墨镜的黑衣大叔向我问话的事,并非好心帮忙,我只是觉得他们问话的方式太过粗鲁,便呕气似的胡乱指了一个方向。
                        「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不能收。」我将熊猫放在小推车上,往她面前推了推。她没有理会我,而是转身径自朝门口走去。
                        空调呼呼做响,衬得偌大的停尸间越发空旷,熊猫如同被主人遗弃的宠物般孤零零地躺在铁盘里。我怔怔地看了一会,回过神,按照前一位清理工教授的方式将篠田医生缝合好的尸体搬进冰柜,使用过的刀片扔进垃圾袋,手术器械清洗消毒后收回储物柜,刷干净解剖台,又把地面反反复复冲洗了三遍,方才关上门离开。
                        手掌已经被洗手液搓得发白,初次见到尸体的反胃感尚未平复,那只脏兮兮的熊猫最终还是被我带了出来,在消毒液里泡了三十分钟,吹干后,收进塑料袋。或许像大岛说的那样,这份工作真的不适合我,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下去,因为我需要它。正如讨厌那只熊猫却将它收下一样,我总有一些莫名的坚持。
                        走出地下,已是夜深,盛夏的夜,很静,有一缕清风,轻轻浅浅地吹着,零零散散的星升上天空,月牙弯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由于医院有严格规定的作息时间,病人大都已经回房。昏黄的路灯低低地照着,香气四溢的花园里,只剩几个赶着下班的医护人员匆匆走过小石子路。
                        「啊~小淘气,你怎么在这里?该回家了。欸,卡住了吗?」
                        絮语般的问话声跌入幽深的夜里,就像蜻蜓细长的足轻点在平静的水面上,涟漪一圈圈漾开。我扭头看向声音源头,是一个穿着病服的女生,秀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她仰头望着樱树的顶端。一只肥嘟嘟的白猫卡在枝桠间,似乎出不来了。那背影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宛如曾经出现在我构想中的病怏怏的女生。
                        我并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因此只是看了几眼,便准备继续沿着小路走回家。可是没走出多远,身后传来一阵满载喜悦的呼唤,「会爬鱼缸的小姐,请等一等!」
                        会爬鱼缸的小姐……是在说我吗?这种黑线霸占整个漫画格子的即视感是闹哪样,我怀着打翻五味瓶的心情转过身,看到了一张和陆一模一样的脸,她微笑着向我跑来,毫无预兆的冲击令我僵滞在原地。穿女装的陆?不,应该是陆的妹妹,那个传说中常年住院的小嶋小姐。按照那番话的理解,她是想要我爬上去把猫救下来吗?当年一气之下砸伤的右手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呆怔的片刻,女生已经跑到我面前。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0-02-25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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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最近身边发生了许多怪事,这些事看似毫无关联,冥冥之中却又将矛头统一指向那场见面会,因此我特别留意了一下有关见面会的报道。电视、报纸、电台……像是被人关照过一样,本该大肆宣传的娱乐新闻,刊登在一块毫不起眼的版面上,简短的几句话陈述完事情经过,没有神秘女子惊慌出逃的事,没有陆抛下一众粉丝跑出会场的事,更没有疯狂歌迷为见偶像爬上鱼缸的事。
                          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爬过鱼缸?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天她也在现场。陆隐藏起来的妹妹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身边,又不引人注目,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当时所处的位置很隐蔽,要么她用某种道具掩盖住了面容,比如,口罩。想到此,我大概已经猜出她是谁。虽然我没有大度到能够原谅一切是非对错,但也并非小肚鸡肠的人。我与这位小嶋小姐之间的不愉快都已留在那天,此时此刻,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会爬鱼缸的小姐,请救救肥仔。」和黑夜融为一体的眼眸迸发出一道奇异的光,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语气很平淡,就像暴风雨侵袭过后掀不起任何波澜的海面,神秘莫测的深蓝里蕴藏着令人窒息的美。那道光十分微弱,微弱到本该看不见,然而,我的确看见了。我无法解释这异乎寻常的现象,于是,求证似的仰头望向她,她站在半米远的地方,微微低头看着我,逆转的灯光划过脸颊,浅浅地洒下一片好看的阴影。不可否认,她是极少数身材、容貌,以及气质兼具的美女。
                          只可惜,我对她并不感兴趣。下意识蜷曲手指,握不紧的右手如同失去绳线牵引的木偶般,松松垮垮地耷拉着。石英表折痕满布的皮手带,即使扣至靠近表盘的最后一格也始终无法缚住削瘦的手腕,我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因为晚了三十秒,匆匆赶到约定地点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铁棒无情地落在亚美菜的腿上,那样的无能为力,总是让人刻骨铭心。没有尽头的走廊,刺眼的红灯,悲戚的人影,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手术室外的,意识仿佛化成一缕炊烟消散在永世的黑暗中,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找不着落点,直到亚美菜的母亲一巴掌煽在脸上,我才有了实感。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沉痛中带着食肉啃骨的恨意,只是一眼,便将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我震慑住。呵斥、谩骂,连同自责腐蚀着我的理智。在那年少轻狂的时代里,我彻底迷失了自己。发了疯似的狂奔,犹如一头被血腥蒙蔽双眼的野兽,冲进不良的大本营,疯狂地打斗、摔砸。大抵是因为心痛无以加复,我感受不到任何伤痕滚烫肌肤的疼痛。当一个人无惧伤痛,她将是无敌的。最终,我赢了,带着满身伤痕,却也彻底丢失了打架的意义。怒火中烧之下,我用石头砸伤了犯下大错的右手,并发誓再也不跟人动手。面试那天,如果不是耍了点小聪明,借助手臂的力量搬动假人,想必我是得不到这份工作的。
                          「抱歉,我赶着回家,请找其他人吧!」即便有心,我也无力帮忙,更何况我的多管闲事早已被鲜血吞噬。不想招惹麻烦,抛下这句话,我立刻转身往前走,却不料被一阵大力拉扯着连连倒退几步,随即跌进一个带着丝丝凉意的怀抱。
                          身后的柔软刺激着所有感官,我尚未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神,她便凑近我,轻飘飘地说了句,「你不能走。」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旁,我反射似的逃离她身边,继而甚是羞愤地看向她,掩藏在黑夜里的脸早已红了大半,却依旧强装镇定地回道,「为什么不能走?就因为你是大明星陆的妹妹吗?小嶋小姐,我想我并没有义务帮你。」
                          对于我轻易发现她的身份这件事,她不曾感到吃惊,相反,一丝不该出现的自信笑容突然跃上她的嘴角,犹如九月骤降的雷阵雨,令人难以预测接下来的发展,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在我说完那番话的十秒后,她歪了歪脑袋,不解地看向我,「没错,我是陆的妹妹,但这和请你帮忙有什么关系吗?会爬鱼缸的小姐,我之所以想要你帮忙是因为直觉告诉我,你是好人,你一定会帮我的。」
                          什么叫作直觉告诉她我是好人?这算精神层面上的道德绑架吗?不帮她,就愧对好人这个称号,就要接受良心的谴责?可惜,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不是好人,也最痛恨好人。
                          「小嶋小姐,很抱歉,事实上,你的直觉并不准,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闲工夫救一只肥猫。再见,不,不见!」无情的话语敲击在耳边,她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像是失望,又像是松了一口气,似乎还夹杂着一点莫可言明的悲伤,唯独没有意外。可能是失望至极,她静静地看着我,没再阻止我离开。
                          她好像很难过,我是不是太狠心了?她难不难过跟你有什么关系?高桥南,别多管闲事!她那么可怜,高桥南,你帮她一下会死吗?不,高桥南,你要看长远一点,现在帮她就等于害她,难道你想要她变得和里菜、亚美菜一样吗?
                          恶魔、天使,还有处于中立位置的我在脑袋里激烈争论着,尽管名为罪恶感的东西早已泛滥成灾,我也依旧强迫自己朝远离她的方向走去。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0-02-25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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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步,十秒。
                            「等等~」她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今天是院长女儿的生日,咳咳……医院里的大部分医生护士,咳……都赶着去参加宴会,除了你,不会再有其他人,咳咳……经过这里了。」
                            停在小路分叉口的我这才发现,临近夏末的夜晚有些凉,原来她的反射弧长是十秒。收回往前迈出的脚,我回到了她的身边。并非同情心作祟,而是我不想在那个冷冰冰的地下室看见冷冰冰的她。对,就是这样,与其给自己增添一大堆工作,还不如现在帮她。
                            以我的身体状况,爬树是不可能的,得想其他办法。我仰头看了看肥猫所处的位置,那里靠近树干,距离地面大约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度,一个女生骑在另一个女生肩上的高度……只能这样了,我蹲下身,扭头对她说了句“上来”,她迟疑的时间超过十秒,接近三十秒,显然不相信我的小身板能扛起她。
                            「再不上来,我可走了!」话音刚落,我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却迟迟不见她骑上我的肩头,于是,我侧转身,凝望着她的眼睛,安抚道,「我会抓紧你的,不用怕。」
                            她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沉默一会,移开与我对视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骑上去,会不会把你压矮啊?嗯……你本来就不高。」
                            呃……如此设身处地替人着想的说法,为什么让身为当事人的我有些郁闷呢?我感到一股气流正从胸腔冲上喉咙,然而,在看见她一脸无辜的表情时,因为郁结而越发膨胀的胸口,就像被针扎了一个小孔,“滋溜~”一声,所有的闷气瞬间消失无踪。至此,我只想感慨一句,这姑娘神奇的脑回路的确不是常人所能窥探明白的。
                            「没事,不会压矮的,上来吧!就算会,也没关系,反正我已经够矮的了,再矮点也无所谓。」
                            「……那好吧。」
                            我以对自己开枪的方式,苦口婆心地劝慰一番之后,她终于骑坐上我肩头。左手抓紧她的右腿,右手臂横过胸前按压在左臂上面,将她的双腿圈劳,然后,我缓慢地站起身。她一手抱着我的脑袋,一手朝肥猫伸去。
                            「啊!再高一点,马上就要抓到了!」
                            许是太兴奋,她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以至于我也随之乱了脚步,摇摇晃晃地在树下转圈。高度紧绷的脑袋开始有些晕眩,担心自己发病之余,我不禁暗暗捏把汗,如若把这位小姐摔坏了,我岂不是要变成通缉犯!
                            「你,你小心一点,不要着急,慢慢来。」
                            「高一点,快,高一点!」
                            专注于抓肥猫的她完全没有听进去我所说的,当两个共事的人意见发生分歧时,总得有一个人放弃自己原有的坚持,如今身处高处的她显然不会低头,我只好认命地听从指挥,踮了踮脚。
                            「左边一点,啊!过了,快退回去!右边,右边,对,再靠近一点……哈,抓住了!」
                            终于……抓住了。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0-02-25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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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指节突兀的左手在空气中晾了许久,久到我怀疑自己伸手的本意,究竟是不想她出现在解剖台上,还是纯粹地同情心泛滥。或许不该这样,就算她虚弱到令人心疼,也不该由我来心疼。然而,正当我准备收回丢失已久的善心时,她握了上来,不是左手,而是那只握不紧的右手。
                              我惊讶于她的敏锐,却没多说什么。见我如此,她顺势窝进我怀里,抓起我的左手放到她腰间,动作快得让我来不及思考。我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风暴席卷而来,怀里的她开始不停颤抖,好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甘心,于是,打算推开她的手,泄了力气,顺从她的意愿,安安分分地放在她的腰间。
                              医院有严格的规定,不许养宠物。虽然她不像是那种会严格遵守规定的人,但事实上肥猫的确并非她所养,而是另一个住在二楼儿童部的小女孩。肥猫原本是只流浪猫,小女孩见它可怜,便把它偷偷藏在了医院花园的灌木丛后面。自从某次来花园散步的她发现正在给肥猫喂食物的小女孩,这便成了她们俩之间共同守护的秘密。
                              月色愈渐朦胧,薄如轻纱的流云掠过天际,遮去几丝冷潋的光亮。光亮穿过纵横交错的枝桠,浅浅地拓印出斑驳的树影。树下,灌木丛在晚风中抖动着细小的枝叶,不起眼的小白花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枝叶中间,收留肥猫的窝就藏在这片灌木丛后面,和枝条相近的颜色看起来并不显眼。我们将肥猫送回猫窝后,她蹲在灌木丛前给肥猫喂食,不打算多管闲事的我则站在一旁静静地听她讲小女孩的故事。
                              「那孩子今年八岁,因为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从小就住在医院。她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叫道木怜南。怜南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年纪相仿的朋友,每天接触最多的就是为她做治疗的医生和护士,还有一大堆苦涩的药,你知道吗?那种无止境的苦涩足以消磨掉一个成年人对生活的所有希望,然而,她却乐观地接受了一切,包括病痛,包括药,包括手术。和这个年纪的其他小孩一样,怜南喜欢可爱的东西,尤其是小动物。每次看到肥仔,她都会笑得很开心,很灿烂,就像一个小太阳。那样的明媚,总是能给人带来力量。」说到这,她突然停顿下来,扭头看向我,「对了,你知道我是陆的妹妹,但是还不知道我的全名吧!我叫小嶋阳菜,你可以叫我nyannyan。」
                              心理学中的吸引定律指出,你的感觉、思想以及你所面对的现实,它们之间从来都是一致的。小嶋小姐会如此喜欢怜南,想必是在怜南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经历。她和她一样,都将在这里度过大半生,能否走出医院还是个未知数,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有点感伤。身前的她却浓烈地笑了,那双带笑的眼睛里浸润着尚未消退的怜悯与疼惜,自内而外散发出的光芒算不上夺目,却拥有着复苏万物的力量,就像「春天(haru),呐(na)……」
                              此番话一出,她稍稍愣了一下,惊觉已将自己内心想法说出口的我立即辩解道,「啊,我不是在说你,我是在说……」
                              「haruna吗?可以哦。」
                              她没有因为我的冒犯而生气,反倒像是十分欢喜。她微微勾了嘴角,背过身去,令我看不见她的面容。沐浴在月光中的背影尽显落寞,我有片刻失神,她擒起一支白花,牵至鼻前,嗅了嗅,然后问道,「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那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原本是有名字的,不过后来发现那个名字并不属于我。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人的相识大部分是从称呼开始的,“你叫什么名字”,这样的问话我听过不下百次,然而,从来没有哪次能够唤醒封存在脑海深处关于她的记忆。这是第一次,因为小嶋小姐无心的一句话,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用同样的语气问过我。于是,交错在时空里的回答脱口而出,「高桥……南。」
                              「高桥南,很温柔的名字呢,就和你的人一样。肥仔的事,拜托了哦,minami。」她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坚定,那是一种没缘由的信任,好像她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明明我们相处的时间总共加起来都不到二十四小时。我站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不置可否,她将肥猫放入猫窝,不等我回答便起身离去,显然当初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如今变成了三个人。
                              从大厅进去,绕过主楼,住院部后方有几栋年代稍显久远的三层小楼,专供新入职,或是没能力买房的医护人员居住。小楼围绕一棵古老的大榕树排布,根上生枝,枝上又生根,近两丈的气根直直地垂下,扎进泥土里,繁茂的绿叶郁郁葱葱,光看外形,就足以见其博大。听说明治时代这棵树就已经在那里,鉴于其珍贵性,后来的土地所有者在兴建房屋时,都巧妙地避开了它。
                              榕树东南侧有一栋与其他楼房并无多少差异的小楼,两盏路灯如同饱经沧桑的老人般矗立于一旁,幽幽洒落的灯光映照出斑驳在墙角的岁月印记,我逆着光仰头望去,几处墙皮已经剥落,藤蔓咬着墙壁攀附而上,枝叶交错,仅在窗边余留下照亮室内的空隙。那便是她居住的地方,一栋与富丽堂皇相去甚远的独立小楼,好似童话里时常出现的古堡,而她恰如被邪恶女巫囚禁在古堡中的公主。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20-02-25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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