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春傍晚的莲台之上霞光明明，几盆迎春列次摆开，嫩黄的花簇尚小，但也洋洋洒洒缀了满枝。迎春花枝的后面，一位青衣少女正背抵石桌，翘着莲足荡在一阵泛着凉意的微风里。碧色的池水浮起冬日堆叠的旧藻，墨色连绵而去，似青碧的晴空里泼了一层水墨。 ]
[ 青衣少女的衣裳乘着风轻飘飘的挥扬，她从腰间的玉带上解下一支青笛，隔着花痕枝影，安然抵在唇边，气息一动，这丈来莲台之上，水荇交错之中，慢悠悠扬起笛声。]
[ 今日吹的是一曲江南小调，调子温柔婉转，甚至有几分轻快的味道，一时笛音袅袅，她闭上双眼，把这一派温柔的江南景象，尽数化成如春日清风，岗上明月一般秀朗。]

【琼花丨沈玉祁】
一支珠玉新钗自香雪厅遥送而来，杏娘将其塞到我掌心的时候，我正斜倚轻红帐，为睡意所拥扰。玉骨一支，苏绣忆弦梅衫稍有滑落，香肩隐现之间，我摸到一朵盛开的梅。
仙池临水坊内银丝炭炉哄的暖，总教我昏昏欲睡。唤杏娘绾青丝、簪新钗，覆眼一尾素白绫，松系冬袄来。待门扉吱呀一声初启罢，似有茸光栖于额发襟袖，杏娘在我手背逐字勾勒——今时有很好看的霞光。
追云逐径，耳有闻声。是春枝随风初动，早莺时有鸣啼，尤聆之有断续的——笛声。循声而去，于蜿蜒回廊尽头止住了脚步，尤不忍惹断笛声。
当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 待风笛的丝缕笛声荡漾开去，水上不知何时盘旋来一只蝶，一样嫩黄的翅膀，小心翼翼的扑在迎春花蕊的上头。此刻莲台之上一片清寂，四下里只闻悠然的笛曲，和清风掠过枝丫的瑟瑟轻响，莲台中央的小案上，六瓣莲花形的紫铜描金香炉里燃着一枚小小的檀香，青烟袅袅腾空而去时，仿佛也将一曲终了的尾音一同散入风里。]
[ 少女圆润的眼眸缓缓睁开，半数霞光透过她遮在眉骨处的素手倾落下来，她迎着霞光把青笛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儿，笛尾坠着的青穗晕出一团柔和的光晕，又伸了一个很长的懒腰，方才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 那只嫩黄的蝴蝶听罢一曲，于花蕊上振翅而飞，随着透明蝶翼的扑簌，它终而落在一朵无香之梅上，风笛的眼神不小心掠过它，然后发现了站在回廊这头的姑娘。回廊上重叠着冬日的枯藤，在雨水之日里，慢慢冒出新叶的点滴绿意，她就立在藤下，霞光漫漫挥洒。风笛看了许久，直到那只蝴蝶又颤颤欲飞，才回过神来，仿佛想起该怎么样问一声好，风清云淡里，她于是很温和的一笑。]
：姑娘好，风笛的潦草笛音，恐惊扰了。
[ 这样很淡然的有礼，她才仔细的看过眼前的姑娘，一抹白绫——风笛的羽睫微颤，没有多问。]

【琼花丨沈玉祁】
同杏娘只在檐廊彼端小立，不知霞光如何流淌——直到笛声扬散最尾弥音于晚风间，才侧耳聆得似有虫声振翅。自荷紫暗纹云袖探出手来，攥着杏娘纤瘦的腕，二人逐往莲台声起处，足过青阶、并和潺潺流水声，我听到她淡然似轻风一般的问礼。
“有蝴蝶？”
翕忽裙袂顿，玉颈低，山黛垂，覆眼的白绫尾结扫过雪颈，倏然地跃出这样一句。
不曾闻桃楼有哪一株芳艳善吹笛，想是琴斋新请了艺伶也未可知，倒是这一只蝶，叫我想起了幼时稚子扑蝴蝶的年岁。杏娘引我至石凳处小坐，就清风与暖霞，我将螓首偏至人声来处，吴音软媚。
“姑娘是琴斋新请的吹笛先生吗？”

[ 蝴蝶的身姿灵巧，翩跹在风中，带起一阵似有若无的微风，闲时少驻肩头，不过一瞬间便又寻他处去了。即便春光好，不肯多停驻。风笛如是感慨，再将眼神落回眼覆白绫的女子，鬓发拂风动，声慢软音迟。风笛轻轻的颔首，忽又想到白绫一则，改口相应。]
：春日晴好，总是惹蝴蝶艳羡。此处迎春盛开，大约故此驻足。
[ 她望着飘飞的白绫和肩上的梅色，顿了一顿。]
：也是姑娘芳容胜花。
[ 石桌之上，摆着一张很是整洁的茶台，深紫色的仙寿砂壶，并两只濯的纤尘不染的白釉杯子。风笛且与同坐，青色袍袖迎着温和的春风微漾，杯盏相撞，淡淡茶烟袅娜，渐染莲台。]
：非也——
[ 一盏茶递在姑娘的手边。]
：妾是昙花。

【琼花丨沈玉祁】
小焙茶烟，蒙蒙袅袅，我爱酒胜茶，却觉得此刻茶比酒好——醉酒卧春总不如廊下品茶来的风雅。温热茶盏触纤指背，我将清茗送入檀口，时有池鲤跃水声，却远不能将她方才的笛声掩埋。
我不知何时桃楼开了一朵昙。
“昙逢夏秋戌时开，今日教妾遇上了——好巧。”
未尝不曾有过一颗淡雅之心，只岁月颠簸，最终随波逐流成了一届俗人。
想落日应栖于山眉之上，因倚入亭间落在我手上的晚霞已渐凉了。许因一曲笛声太美，我无由来的想起前尘旧事，同入桃楼却终于玉水明沙的阿姊青琅、别楼而去流入秦淮的三两个年岁。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姑娘笛声甚好，坊中教引娘子是哪一株？”
“妾想讨你来仙池侧小住。”

[ 梦笔晴窗几缕三清妙音，除去盘旋在莲台花蕊中的几丝余味，剩下的皆随蝶翼翻飞，入化境而去。此刻风烟俱静，半天处捎上一轮朦朦胧胧的金乌，烟树一应沉入金河。风笛和眼前女子，也一并被笼罩在薄薄金雾当中，恰逢莲台亭亭于水上，倒颇有几分仙意清明。]
：昙花是一时之景。
[ 她闲敲竹笛，又低眉一笑。]
：妾也觉得巧妙。
[ 但听仙池一事，风笛方想起几日间逐云径中立起一座九曲仙池，西子晚春锦翌日临居，佳客云来，各色莳花已然堆了满阁。不由捏着白釉杯角，透过一层茶烟再望其人——是了，眼覆白绫，颜如春锦。浓浓春池，她高鬟鬓影浅映波涛，的确是江南一景。]
：尚未有娘子教引。西子大人如若喜欢，昙花却之不恭。
[ 她倒也从善如流。]

【琼花丨沈玉祁】
“好啊——妾未能识景只可闻声，正缺一位瑶池仙子为妾抚琴弄笛。”
“你为笛声，改日再去浮光霁瓦寻一位妙手抚琴的萱草伶儿侍候着，岂不美哉？”
衣袖上余热一时散尽了，亏今日是个好天气，晚风卷上罗裳的时候尚还蕴这白日里的温热气息。手间奉着的清茶饮罢七八分，杏娘移步去捉玉壶，与我和她分别再斟一盏。
天地转凉，缘着春日方来，归鸟还不爱以啼婉相赠，便万籁俱寂。探手抚眸上白绫，复将颈偏向池上夜幕一侧，虽目不能视却仍仰着头，余她一身望月剪影。
“今日有月亮吗？”
薄唇轻启，音浮亭檐，飘渺似月中仙。

[ 风笛倒并非一定如司空见惯般冷静，面对着一位云鬓花颜的绝代佳人，偏偏目不能视，她也生出几分怅惘。金云渐渐西沉，落霞幻化，变成一片浓稠的蓝影。于是以茶作酒，两只瓷盏相碰，就算奉一盏拜师茶，吃一口相知酒。]
：那么，昙花见过晚春锦师父。
[ 她很谨肃的一拱手，脑海里浮出多年前，跪奉清茶的模样，便也一笑，觉得世事无常，也算是一种有常了。傍晚倏忽即逝，一弯月亮船被鸟雀摇摇晃晃的衔上枝头，薄暮里透着清淡的微光，倒像丛山光水色图中剪下的一般。]
：弦月初升，妾吹给你听。
[ 笛音清袅，她临兴而作，把这时月上树梢的一派春景，尽化音声。]

【琼花丨沈玉祁】
耳畔有悠扬婉约的笛声起，音符玄妙，宛江暮色方合的沉沉夜景化成一支竹笛，于她檀口中吹出来，教我如见得池上弦月一般。
对晚景小坐许久——直到她笛声也快落了。我就她笛声尾音将那盏清茗饮罢，将茶梗倒入掌心，提荷紫暗纹的冬袄行慢，扶杏娘至无栏杆处委身蹲下来。柔荑探，皓腕偏转，我将手中的茶叶梗抛入廊下池中，换得池中鲤雀跃戏水而来。
“夜晚了，走吧。”
同自己说，也同杏娘与昙花说。
远处楼阁华灯初上笙歌才起的时候，梦笔晴窗三人离江南早春景，此地又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