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六年春分】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雷打了半宿，西南风吹的雨珠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值夜的看妈是关外人，有一肚子的鬼怪故事，她道春雷惊百虫。趴在枕边一面听风雨声，一面听她讲话，皱眉反驳】
不对，春雷惊百虫说的是惊蛰，明天是春分！
【看妈面色尴尬，不多时又惶惶，拍在我背上的力道顿住，悄悄和我说，这样连绵的惊雷，是有大仙儿要成仙了】
【她惯是好多说词，镇日把关外的五大仙敬如神祗，听的多了不怕也不惊，淡淡哦了一声，翻身朝里躺下，合眼招呼她】
把烛都灭了吧，雷闪就够亮堂了
【这一夜睡的格外安稳，晨起时天地如洗，澄净非常，晌午散了学，匆匆用过午饭，借口到园中来，在桃花坞旁，被雨水润了一夜的地很是松软，轻轻松松挖出半人深的坑——与我这么高的人相比。抹一把额头上薄汗，心满意足拍拍手，叫葛根去找迟弟】
你去颙若院找八少爷，就说，就说我有好事找他！

【昨晚一夜掣电轰雷，未睡好，但绝不是因为害怕！被扰得心烦意乱罢了。顶着眼下两块乌青撑至午后，盘陶从小厨房顺到两只热鸡蛋，剥去壳拿来按在脸上滚。】
【葛根来得正是时候，鸡蛋已经半凉了，遂一手一只，分赏他与盘陶，穿鞋下榻，坐去桌旁边饮牛乳边听传话。葛根惟妙惟肖道来，透过那顿挫的咬字和微扬的尾音，已能想象出六哥说话时的快意神色，闻知其来意后，眼神一亮，又暗了】
还是不了。
【不想让人瞧见一脸憔悴，尤其是六哥，怕他追根问底，找了功课未写完，给老祖宗的经书没抄好等一应借口，却被两个小子逐一击破。一碗牛乳吃罢，其实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动摇，经他们鼓吹，勉为其难道】
那……先换身精神点的新衣裳吧。
【垂着脑袋，伸手揉了揉眼醒神，更衣梳头佩香囊，半推半就，出门往直方大去。】

【绕着大坑转了三转，总觉哪里不够，抱着胳膊端详半天，原来是太窄了，忙叫三七再卖把力气，把坑往阔了挖，事了让他跳进坑里试试，足够站的开，满意点头，拄膝坐在一旁折凳上，和三七闲唠】
花房的花匠说这会儿种花最好，尤其是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土都被浸透了，花种下去长的好
【是唠嗑，更多是在自顾自的说，不时向来路瞟一眼，迟弟弟来的格外慢，等了好大的功夫，已叫三七第三次阔坑，才见来人晃悠悠的影儿，遽然站起，快步迎了过去，扯他腕子往坑边拽】
你怎么来的这么慢，是九婶不放你吗
【边走边回头看他，咦了声】你眼角怎么青色的，挨揍了？

【莺飞草长的时节，花团锦簇的园子在历经一夜风雨后，被蹂|躏得不轻，地还是湿的，太奶奶的几盆绣球靠在路边，狼狈地耷拉着脑袋，我见犹怜，犹豫着上前伸手扶了一扶，花瓣上残留的水珠子滴滴答答淌满了掌心，它们仍不愿抬头。】
【算了算了，这个忙无力相帮，颇有自知之明及时退身，快走几步跟上在前引路的葛根。盘陶正向他打听着六哥所谓的好事是何等好事，竖起耳朵也没闻着几句有用的。恍神间一道身影已至跟前，被拽得一踉跄】别拉……【话未说完，眼睁睁瞧着掌中雨水蹭了六哥满袖】我的手。
【防他问东问西，问到夜黑风高打雷下雨，先拿话堵口】
也不许看我！没有！都没有！再问我就回去了！
【随其跌跌撞撞越过小路走入泥地，新鞋沾不得水，低头分辨小水坑踮足绕过，一蹦一跳走得十分艰难】
慢点儿，我要跟不上了。

【关切询问，被他突然高声唬了一跳，目光在他眼角停留片刻，讷然点头】
哦，哦，知道了
【满心满眼的狐疑，只差把问号顶在脑门上，可既迟弟不让问不让看，便依着他不问，却是忍不住偶尔扫一眼，担心他挨揍后的伤情，三步一回头，看看树，看看草，余光看看他的眼角，叫他拉扯的跟着东倒西歪，忍不住嘟囔】
你怎么像个小姑娘，走起路来扭扭捏捏，倘是先生看见你走没个走相，定是要罚的！

【一路被拖拽着前行，极不自在，手脚皆别扭。尽管低着头，眼角仍为六哥时不时扫来的、装作赏景，却欲盖弥彰的目风烫着了，面露赧色。】
【他口中的知道，定是想去了歪处，可当真不问了，反而无从辩驳。听到先生与挨罚，更是委屈，当即还口道】
你才像小姑娘，走路归走路，还要拉着手！
【撒开抓着的一截袖口，徒留他的手握在自己腕上，举至其面前，好令人仔细看清是谁在扭捏。铁证如山，恶声恶气，一字一顿道】
小—姑—娘！

【嘴里叨咕他，心里却是不住的在想辙，他到底是哪里惹了九婶不快，才会下这样狠的手，待会定是不能让他回去，得把他拽到直方大去，要是九婶来要人，那就，那就搬出母亲！母亲向来爱护小辈，肯定会护着迟弟的】
【短短数步了却桩心事，顿时脚步都轻快起来，却冷不防叫他带着抬起胳膊，听罢不是疑惑，而是迷惑，犹疑道】
男子不能拉手吗？
【瞧瞧正扯着他腕子的手，又瞧瞧他，忽的灵光闪现，猜料他是心情不愉，才瞧什么都不顺眼，身为哥哥要顾着弟弟，大度的不与他计较，还体谅他的心情，从善如流松开手，两只手通通背在身后】
我不拉着你了，可你要快点，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眼见六哥将手背去身后，唯恐触碰到自己的一片衣袖，又涌现出几分奇怪的失落，皱着眉道】
自然不能。
【在“好东西”的诱惑下，下意识随他身后走出好几步，但转念一想，仍难以释怀。从前刚学会走路时，因乳名中有个“獒”字，被胡同里的小子追着喊穆小狗，躲回家一掉眼泪，却被母亲训斥，不能挨了欺负就哭哭啼啼像女孩子。从此芥蒂深种。】
【驻足不再向前，喊了他一声】
逎哥哥！
【虽然很好奇前方是什么宝贝，依旧很有骨气地道】
你要先和我道歉，不然我不去。

【一门心思想要他快些走，偏偏迟弟今日定要与我唱反调，心头急的长草，他脚底却像生了根，即便与他所说诸多意见相左，因不想再浪费时候，胡乱点点头，算是对他的应承】
好了好了，我已经不拉你的手了，咱们快走吧
【走过这条石子路，再转两个弯就到了，心底急切，步子卖的更大，指望他能快快根上，冷不丁身后一声嚎，迷蒙转头，挠了挠脑门，真诚发问】
我要和你道什么歉啊，拉你的手腕吗，可是舒表姐也这样拉我，二哥也这样拉我，他们也要道歉吗

【一桩归一桩，不明前因与后果，单凭片面之词，孰是孰非自然难以定夺。但今日我们之间，明白得很，经得住直白地剖析】
我从头到脚都不是女孩子，所以你不能那样说我。说错了，就是错了。二哥与表姐也是，你觉得他们不对，就要，就要……
【脑筋转得不慢，琢磨过来话中另有深意，隐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堪堪停口，只关心要紧之处】
那表姐为什么拉你的手？
【喉间一动，以质问的口吻继续陈述】
是你们在一块儿玩，不带上我。
哼。

【教他绕晕了，既听不明白他发问的错在何处，也不知道自个儿当如何去做，扭头瞧瞧离目的地不远，却还在此和他争执，早急的不成，糊里糊涂点头】
表姐拉我去摘杏子，你在屋子里睡觉，我们去找你，你不肯出来，你忘了吗？
【记忆跟着混乱，七拼八凑出当时情景，哪里顾上对不对，至于他问的另一个人，更是好回答】
二哥拉我，二哥拉我去九思堂，他不也拉你了吗！
【上前两步想抓他腕子，又恐他像方才似的抵触，悻悻收回手，急道】
我们快走吧，马上就到了！

【六哥言辞凿凿，有因有果，但他唬不唬人，都说得十分正经，一时难以分辨真假】
等等，等等……
【盯看其双目，据他所言用力回想——表姐当真来找过我？从前半梦半醒被床头捧烛的侍僮吓到过，一上榻便要紧锁房门，放条犬在院子里守着。所以上回桌上凭空出现的一碗杏是她摘的？舔唇回味一番，果然甜得很！但是二哥不行，六哥……也不太行，得好好同他们一说。】
【回过神脑中只剩下了杏，没多犹豫，别别扭扭地提步跟上】
等等我啊。

【园中花草始盛，已隐隐见到春意，冬天里萧条的枝杈上发满了绿芽，足够挡住一窥终点的目光，身量长的都小，游走在草木间只得见斑斑点点衣袍上的亮色，迟弟弟总有好些奇思妙想，今儿又扭捏的很，压住一肚子疑问不敢开口，步履匆匆，再不去太阳就要攀过屋脊了】
啊，到了！
【走了过一到石子路，再穿过两重游廊，离镜湖的岸不远，在那棵最高的桃花树边，已能得见三七的影儿，一时情急忘了方才事，捞起迟弟腕子就跑，堪堪在大坑边停住，伸出的小指头都带着洋洋得意】
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迟弟弟，你想不想长高！

【跑完这一路，新鞋彻底变脏，面前这片洼地较泥塘小些，比水坑大点，双脚踩在泥坑边沿，踮足向里瞧看，底下尚淌着隔夜雨留下的泥汤，惨不忍睹。不明这一地狼藉中有什么宝贝，值得六哥兴致勃勃邀我前来一观，嘴上已习惯性地捧场道】
这么深呐，你挖的？
【实则更喜水边的树，注意力分去一半，只留了一只耳朵听话。那桃枝经风历雨，泪汪汪、汗涔涔地立在湖畔，独占一抹艳色，可怜底下断了几截，不近看不觉，折得干净利落。这才春分呢，摘花插瓶的人下手未免太快，余下的几枝姿容清丽的都在高处，望而兴叹】
想啊，最好一伸手就够着上头那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