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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琪的“本色”“当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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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琪的“本色”“当行”说
汪曾祺做过京剧编剧。他从小爱京戏,编剧爱工作,认识很多角儿,即使不干了,也爱对京剧发议论。好在阿汪能够说的话啊,都在《全集》里了,北师大里找不到,就去人民文学出版社里找。我读的《浅处见才——谈写唱词》是在北师大里看到的。
这篇文章分节的,第一节叫“本色 当行”。节的一开头就说:“有人以为本色就是当行。”谁说的?站出来!我恍惚看到阿汪一边两手插在牛仔裤的屁股口袋里,叼着香烟,在队列前来回踱着,一边是施加心理压力,想逼一个人出列自首,说:“有人以为本色就是当行……他说的本色实相当于……当行。”
队列里的宋朝人陈师道于是像钱钟书讲的那样,“瑟瑟抖”啦!上海人也是这样讲的。原来陈师道说韩愈像写文章那样来写诗;苏东坡像写诗那样来填词。两人虽然写得人模狗样的,可是韩诗毕竟不是诗的本色,而苏词也不是词的本色。这也就是说,如果拿出诗词的看家当行耍起来,那面貌,也就是“本(来的面)色”可不是韩苏两人的化妆色。他俩呢,有点像方化出演《平原游击队》和《三进山城》里的现场日本最高指挥官,什么长的我忘记了。中国人看了竖起大拇指,说方化是北京烤鸭呱呱叫。这鬼子什么长大概是抗日神剧里的抗日分子手撕不了的,因为,哦,松井,狡猾狡猾地,是懂杀“回马枪”的。这就是说,韩诗显出的不是诗的本色;苏词涂抹的也不是词的本色。于是阿汪应该知道,本色就是当行涂抹出来的颜色。哪有当行涂抹出来居然不是本色?那是什么色啊?
其实呢,阿汪的理论水平是很浆糊的(上海话,“很捉襟见肘的”。);根本呢,是他没有逻辑思维的“本色”。比如说,他能理解不同的门道有不同的当行,京剧有京剧的,川剧有川剧的,等等。那他咋不平行地推移一下就能想通不同的门道因有不同的当行而有不同的本色呢?所以本色和当行,是配套的,好比阿汪的内裤和他那地方是配套的。配了套,穿了就舒服。列位看官,你自己是不是这样?所以我想,即使在文大哥里,阿汪也是情愿借条草绿色棉军大衣披披的,也不愿意穿穿人家的内裤是不是?所以他干嘛就不能脑子转一转,于是就想到:正像不同的门道有不同的当行一样,不同的门道也有不同的本色。老韩是用散文的本色来写诗;大苏是用诗的本色来填词。他俩就好比影视演员扮妓女,既没有妓女的当行,也演不出妓女的本色。如果演得出来怎样呢?问我?我冷冷地回答你:“去派出所喝茶,要不就去监狱里组织文艺表演队。”
阿汪说:“本色是少用辞藻,不饰雕饰,朴素自然,明白如话。”这固然不错。可是阿汪不知道钱钟书先生说一字词语句可以有多义。本色除了阿汪讲的这个意思外,还有各门道里的基本的样态、腔调的意思。好比不论是京剧还是川剧,抑或是……麻麻地,中国有三百多种戏曲呢,我列举得完吗?统统地活埋在省略号里了!每一种戏曲都可以有朴素的唱段和华丽的曲目。前者的唱段是阿汪说的“本色”,而前者唱段和后者曲目合起来,是我抟扶摇说的“本色”。那也就是说,只要自以为是京戏的唱,无论是本色的还是华丽的,或者是两者合起来的,总不能拿去唱越剧吧?否则那不要把宝哥哥林妹妹还有老祖宗都吓得像《红灯记》里的鸠山队长“血压升高手冰凉”了?这就表现了京剧的唱和越剧的唱,它俩的本色是不一样的。所以阿汪要记住,本色不只是一个“辞藻”的华丽不华丽的问题,还有一个剧种“当行”的问题。而且我认为,“本色”之为“当行”的含义是更加重要的。因为“当行”可以体现为一个剧种的手段,不论是物质的手段还是技术的手段。譬如川剧就要保密变脸的技术,为此可以申请法律保护。“变脸”就是川剧的一个“当行”,没有了它,看川剧?看你格老子鬼去哦!而京剧呢,就要争气!一不学贼骨头去偷“变脸”;二不装“土豪”去买“变脸”,因为西太后早就死翘翘了;三就是争口气,没有变脸也票房挣得比你川剧高!这就是当行。而“本色”呢?那更多是观众欣赏剧曲后的最基本的评价,那就是“像不像京剧、京戏或京曲?”像,那就是有本色了嘛。所以我很赞同阿汪说“写京剧唱词像京剧唱词”。但是我不同意阿汪讲这只属于当行,我认为这同时也属于本色。为此,我愿意再强调一遍:“当行”是采用本剧的一切合适手段,而“本色”更多的是观听者说的“像不像”。这两者应该是能够统一的。我们看阿汪举的旧戏和样板戏各一例。
第一例,杂剧的“正宫端正好”,所谓“碧云天,黄花地……总是离人泪。”阿汪说这在杂剧里,“是一支完整的曲子,首尾俱足”。然而这不就是杂剧的本色吗?就这样一番触景生情地抒发。可啥事让角色这样触景生情的呢?杂剧不说,观者也不问,实际上是想不到要去问。演观两方,相安无事,这就是杂剧的“本色”。但是京剧不同了,唱完了这一段“正宫端正好”(字词略有增减,阿汪有抄录,我懒。)之后,就要接上叙事,这事儿阿汪也抄录了,我懒!我就告诉你,想读就去读阿汪。于是正像阿汪说的,这个“正宫端正好”在杂剧里是“完整的”一唱,好比我们今天说的是“一首歌”。可是在京剧里,它只是个“帽儿”,实际上起着诗歌里的“兴”的作用。接下去一段叙事才是这一段唱的主体。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就“正宫端正好”而言,对于杂剧,京剧的“本色”就是“‘正宫端正好’之为‘帽儿’+叙事之为主体=完整唱”。这就是京剧的本色。你拿这个去表演杂剧,人家说“变色”了:“离人泪”了么好啦,就完啦,哪来后面小生小姐那多事儿?可见京剧的本色不配于杂剧的本色。可是在京剧里,你只来个“正宫端正好”,慈禧太后要杀你头的:什么“离人泪千里”?干嘛呀?咋回事儿啊?你不能说说清楚啊?小生小姐咋的啦?不说我砍了你!这就是京戏的“本色”。是欣赏京剧的观众看了以后至少不会觉得意外有所缺失的“常规”。本色就是常规。
第二例。读通了上一例,本例就容易理解了。阿汪举《沙家浜》里阿庆嫂一段唱,是阿汪写的:“风声紧雨意浓天低云淡。”这就是一个“帽儿”,全是写景抒情,和上例的“碧云天黄花地……总是离人泪”是一样的。那么干嘛这般写景抒情呢?根据阿汪所说,在杂剧里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在京戏里非回答不可,即“写景抒情总有个理由吧?不能精神病一样。”于是阿庆嫂就说了:“不由人一阵阵坐立不安……”省略号里的唱词就是阿庆嫂担心芦苇荡里的新四军伤病员呐!瞧,这也是一个“帽儿+叙事=写景抒情以兴+敷陈叙事跟上”的“本色”呢。
补:阿汪的写词有“风声紧雨意浓天低云淡。”这云还能淡吗?毛泽东词句是“天高云淡”。我记得当初唱,是“天低云暗”,这个合乎经验。


1楼2020-03-13 19:10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