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管01《周易正义》06
一 论易之三名（一字多义之同时合用）续五
这是钱老说了要讲的第二个例子，讲一个“衣”字。这一例我就不按“引；按”的格式写了，而是串讲下去。
《礼记·学记》有一句话，说：“不学博依，不能安诗。”“不能安诗”就是说做不好诗，或者是做不出好诗。那做出来的诗章，偏就是熨烫不贴，按下葫芦翘起瓢。郑玄说这句话意在“广譬喻也”，就是强调、张扬比喻的重要性。郑玄说的话，意思就体现在“博依”两字上。“依”就是“衣”，衣服。“博”意味着衣服要多、要好。“博依”连在一起说，就是“好好地规整规整衣服，别掉以轻心。别不是少得可怜没几件，就是式样花色都难看，像乡下人。”“博依”就是比喻“比喻”。因此《礼记•学记》这句话就是说：“不学好比喻，就不能写好诗。”这就把写诗的基本窍门，评鉴诗作的基本准则，也就是诗歌的基本特征，都点出来了：比喻滴大大滴干活！”
“博依”本身是个比喻词。一词用于比喻，总和该词的本义有关联。因此有时知道了比喻词的本义，那会使我们更好地领悟该词的比喻义。钱老不惜笔墨，不怕弯弯绕，一个劲儿地说“依”字。很多人说《管锥编》读不下去是因为文言的缘故。其实不然，我觉得是钱老那严丝合缝地推进意思的流变，这把文化不够的读者搞得晕头转向，才读了后面，早忘了前面，意思就连贯不起来，这怎么理解呢？理解就是“懂”啊！可是，假如你是硬着头皮啃下去，不厌反复，详西藏人量地皮地朝觐，那么搞通了，可真是别有洞天。我说下去。
博依的“依”，就是衣服的“衣”，所以“博依”也可以写作“博衣”，基本意思就是“要衣服多、衣服好”。这些说文解字，出处我就不一定都写了，看情况而定。
“衣”，《白虎通·衣裳》说：“衣者隐也，裳者障也。”这是说衣、裳有别。衣是掩盖什么的，那玩意儿就隐藏在衣后面了；裳是显摆的，一显摆，就阻挡人家不敢靠近你，好像警察设了路障。你想想，你警服一穿，谁敢碰你？警服就成了别人触犯你之为警察的身体的障碍。所以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就不说“内裳”，而是说“内衣”的。你想，若是叫“内裳”，那不成了“贞洁裤”了？所以钱老说 “夫隐为显之反”。于是呢，写诗就好比穿内衣，钱老说：“不要直布罗陀地说，而要甩铃子。”“直布罗陀”是上海话，意思就是像北京膀爷那样地光身子说话，好比阿Q说：“吴妈，我要和你困觉。”呦，这还困得成吗？一顿暴打！“甩铃子”也是上海话，不过“甩”的上海话念 hua 。上海话没有四声，也不像广东话鸟叫，你发个短促音就行了。比如样板戏《沙家浜》，“江湖郎中”给沙奶奶儿子四龙“看病”；完了，写好处方递出去说：“说得对，吃我的药；说得不对，分文不取。”阿庆嫂在一边装作关心的样子，急忙截过药方一看，迅疾说道：“全部对的，谢谢郎中哦。”这“吃我的药”就是“郎中”地下党交通员hua给阿庆嫂的一只“铃子”，意思是叫阿庆嫂看药方单子，因为上面写了“今夜里”把新四军伤病员转移出芦荡的执行方案。这种“hua铃子”，用到写诗上，钱老说，就是“含蓄”。
现在讲“博”。啥意思？钱老有个习惯，那就是假如他的专业需要玩一种玩意儿的，而这东西别的专业也玩的，那么钱老就要求自己玩得比人家更“老鬼”。老鬼，上海话里念“老ju”，就是“老在行了”的意思。要是总体上玩不过人家，比如隋唐史怎么玩得过陈寅恪？那么钱老也一定要白相出别人没有的花头经。“白相”，上海话，就是“玩”、“耍”的意思；上海话“花头经”，那就是“花样”的意思。反正钱老是说假使大家都会玩，那末他要耍滴有特色，叫“钱钟书特色文史哲”、“钱钟书特色文艺批评学”。所以钱老总是用“人家也会玩了，你看看你能就这么样吗？”来激励人。比如他说人家都会玩比喻了，都会穿内衣了，你还把游泳衣裤当内衣穿啊？于是钱老举例《吕览·重言》：“成公贾曰：‘愿与君王讔。’”这铃子就是“我想跟大领导单独说说话”。你懂滴，啥意思。《史记·楚世家》作：“伍举曰：‘愿有进隐’。”裴駰集解说：“谓隐藏其意。”可想而知，“进隐”就是“让我讲讲心里话好不好？”的意思。这两例都是政治家为了政治而在玩“衣隐”。然而《史记·滑稽列传》：“淳于髡喜隐。”这是说淳于髡喜欢说一些叫人莫名其妙的话。话里的真正意思是隐藏起来的，叫人捉摸不透。好比有人对鲁迅讲自己是四面碰壁，苦哇！鲁迅说你还好啦，我是“六面碰壁”！那人想“啥意思啊？”幸好他聪明，想通了，原来鲁迅说生活在这个社会里，黑暗得就跟躺在棺材里一样！你看，这是鲁迅作为政论家、时评家在玩“衣隐”。于是常州派论词，就要格外讲究“意内言外”了。一玩这一招，这词就填得出色了。比如“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这字面上的形象是“说在外面的话”，什么悬崖啦、冰棱啦、梅花朵朵地。可那藏在内里的意思你知道吗？你不知道1960年代中国和苏联的关系，以及这关系引得国际上都在想啥？比如美国人在想什么？你就读不懂这两个词句“衣隐”起来的意思。这是毛主席作为一个词人在白相“衣隐”。
上面是说“衣”表示“隐”、“内涵不露”。可是钱**锋一转，说“然而衣亦可资炫饰……”比如《礼记·表记》说“衣服以移之”。这里的“衣”作动词用，比如“穿上军礼服”。郑玄注：“移犹广大也。”“广大”就是显摆、招摇嘛；孔颖达疏：“使之尊严也。”为啥显摆招摇呢？为了显示自己的尊严：“军礼服，上将肩章。谁与争锋？”。因此“衣”也有“炫耀”的意思。我们老百姓，衣而炫耀的无非料子好，或款式好，或名牌也！人家一看你外装，就知道你是郭美美一票货色的。所以《诗·候人》讥笑书唱：“彼其之子，不称其服。”这等于在骂那小子是楚猴沐冠；《中庸》说：“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是讽刺那人没文化，衣服也太花哨了，本来想显得“庄重”，结果变成“轻骨头”。“轻骨头”是上海话，意味这不自重、自爱，却是轻佻。
那么钱老讲“衣”字，最终想说什么呢？我们可以归结为几条：1）“衣”有背出分训两义，一是隐；二是显，然而这是从理论上说的；2）从实践上说，也就是从“穿衣服”说，这背出分训的两义是同时合训的，那就是你穿上衣服后，在掩盖了你不想给人看的身体部位之同时，也显示了你的社会身份，比如财富、地位、趣味，等等。隐和显，这两件事是同时做成的。3）写诗要会用比喻，用比喻就像穿衣服，既要把你深层的情思意欲含蓄在内，同时又要字面上形象鲜明、生动。字面上形象鲜明、生动，才能引诱人们来读，读而想：“啥意思啊？”有的意思是不便讲破的，需要心领神会。比如李清照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字面上多么很明白：“一夜风狂，清早一看，花落憔悴，绿叶还精神。”难道李大姐就是写花园景象？吴小如先生说一夜风狂而“绿肥红瘦”，这是“极秾丽”的。小如先生刹车不讲了。我想你懂的，李大姐到底写什么？。
一 论易之三名（一字多义之同时合用）续五
这是钱老说了要讲的第二个例子，讲一个“衣”字。这一例我就不按“引；按”的格式写了，而是串讲下去。
《礼记·学记》有一句话，说：“不学博依，不能安诗。”“不能安诗”就是说做不好诗，或者是做不出好诗。那做出来的诗章，偏就是熨烫不贴，按下葫芦翘起瓢。郑玄说这句话意在“广譬喻也”，就是强调、张扬比喻的重要性。郑玄说的话，意思就体现在“博依”两字上。“依”就是“衣”，衣服。“博”意味着衣服要多、要好。“博依”连在一起说，就是“好好地规整规整衣服，别掉以轻心。别不是少得可怜没几件，就是式样花色都难看，像乡下人。”“博依”就是比喻“比喻”。因此《礼记•学记》这句话就是说：“不学好比喻，就不能写好诗。”这就把写诗的基本窍门，评鉴诗作的基本准则，也就是诗歌的基本特征，都点出来了：比喻滴大大滴干活！”
“博依”本身是个比喻词。一词用于比喻，总和该词的本义有关联。因此有时知道了比喻词的本义，那会使我们更好地领悟该词的比喻义。钱老不惜笔墨，不怕弯弯绕，一个劲儿地说“依”字。很多人说《管锥编》读不下去是因为文言的缘故。其实不然，我觉得是钱老那严丝合缝地推进意思的流变，这把文化不够的读者搞得晕头转向，才读了后面，早忘了前面，意思就连贯不起来，这怎么理解呢？理解就是“懂”啊！可是，假如你是硬着头皮啃下去，不厌反复，详西藏人量地皮地朝觐，那么搞通了，可真是别有洞天。我说下去。
博依的“依”，就是衣服的“衣”，所以“博依”也可以写作“博衣”，基本意思就是“要衣服多、衣服好”。这些说文解字，出处我就不一定都写了，看情况而定。
“衣”，《白虎通·衣裳》说：“衣者隐也，裳者障也。”这是说衣、裳有别。衣是掩盖什么的，那玩意儿就隐藏在衣后面了；裳是显摆的，一显摆，就阻挡人家不敢靠近你，好像警察设了路障。你想想，你警服一穿，谁敢碰你？警服就成了别人触犯你之为警察的身体的障碍。所以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就不说“内裳”，而是说“内衣”的。你想，若是叫“内裳”，那不成了“贞洁裤”了？所以钱老说 “夫隐为显之反”。于是呢，写诗就好比穿内衣，钱老说：“不要直布罗陀地说，而要甩铃子。”“直布罗陀”是上海话，意思就是像北京膀爷那样地光身子说话，好比阿Q说：“吴妈，我要和你困觉。”呦，这还困得成吗？一顿暴打！“甩铃子”也是上海话，不过“甩”的上海话念 hua 。上海话没有四声，也不像广东话鸟叫，你发个短促音就行了。比如样板戏《沙家浜》，“江湖郎中”给沙奶奶儿子四龙“看病”；完了，写好处方递出去说：“说得对，吃我的药；说得不对，分文不取。”阿庆嫂在一边装作关心的样子，急忙截过药方一看，迅疾说道：“全部对的，谢谢郎中哦。”这“吃我的药”就是“郎中”地下党交通员hua给阿庆嫂的一只“铃子”，意思是叫阿庆嫂看药方单子，因为上面写了“今夜里”把新四军伤病员转移出芦荡的执行方案。这种“hua铃子”，用到写诗上，钱老说，就是“含蓄”。
现在讲“博”。啥意思？钱老有个习惯，那就是假如他的专业需要玩一种玩意儿的，而这东西别的专业也玩的，那么钱老就要求自己玩得比人家更“老鬼”。老鬼，上海话里念“老ju”，就是“老在行了”的意思。要是总体上玩不过人家，比如隋唐史怎么玩得过陈寅恪？那么钱老也一定要白相出别人没有的花头经。“白相”，上海话，就是“玩”、“耍”的意思；上海话“花头经”，那就是“花样”的意思。反正钱老是说假使大家都会玩，那末他要耍滴有特色，叫“钱钟书特色文史哲”、“钱钟书特色文艺批评学”。所以钱老总是用“人家也会玩了，你看看你能就这么样吗？”来激励人。比如他说人家都会玩比喻了，都会穿内衣了，你还把游泳衣裤当内衣穿啊？于是钱老举例《吕览·重言》：“成公贾曰：‘愿与君王讔。’”这铃子就是“我想跟大领导单独说说话”。你懂滴，啥意思。《史记·楚世家》作：“伍举曰：‘愿有进隐’。”裴駰集解说：“谓隐藏其意。”可想而知，“进隐”就是“让我讲讲心里话好不好？”的意思。这两例都是政治家为了政治而在玩“衣隐”。然而《史记·滑稽列传》：“淳于髡喜隐。”这是说淳于髡喜欢说一些叫人莫名其妙的话。话里的真正意思是隐藏起来的，叫人捉摸不透。好比有人对鲁迅讲自己是四面碰壁，苦哇！鲁迅说你还好啦，我是“六面碰壁”！那人想“啥意思啊？”幸好他聪明，想通了，原来鲁迅说生活在这个社会里，黑暗得就跟躺在棺材里一样！你看，这是鲁迅作为政论家、时评家在玩“衣隐”。于是常州派论词，就要格外讲究“意内言外”了。一玩这一招，这词就填得出色了。比如“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这字面上的形象是“说在外面的话”，什么悬崖啦、冰棱啦、梅花朵朵地。可那藏在内里的意思你知道吗？你不知道1960年代中国和苏联的关系，以及这关系引得国际上都在想啥？比如美国人在想什么？你就读不懂这两个词句“衣隐”起来的意思。这是毛主席作为一个词人在白相“衣隐”。
上面是说“衣”表示“隐”、“内涵不露”。可是钱**锋一转，说“然而衣亦可资炫饰……”比如《礼记·表记》说“衣服以移之”。这里的“衣”作动词用，比如“穿上军礼服”。郑玄注：“移犹广大也。”“广大”就是显摆、招摇嘛；孔颖达疏：“使之尊严也。”为啥显摆招摇呢？为了显示自己的尊严：“军礼服，上将肩章。谁与争锋？”。因此“衣”也有“炫耀”的意思。我们老百姓，衣而炫耀的无非料子好，或款式好，或名牌也！人家一看你外装，就知道你是郭美美一票货色的。所以《诗·候人》讥笑书唱：“彼其之子，不称其服。”这等于在骂那小子是楚猴沐冠；《中庸》说：“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是讽刺那人没文化，衣服也太花哨了，本来想显得“庄重”，结果变成“轻骨头”。“轻骨头”是上海话，意味这不自重、自爱，却是轻佻。
那么钱老讲“衣”字，最终想说什么呢？我们可以归结为几条：1）“衣”有背出分训两义，一是隐；二是显，然而这是从理论上说的；2）从实践上说，也就是从“穿衣服”说，这背出分训的两义是同时合训的，那就是你穿上衣服后，在掩盖了你不想给人看的身体部位之同时，也显示了你的社会身份，比如财富、地位、趣味，等等。隐和显，这两件事是同时做成的。3）写诗要会用比喻，用比喻就像穿衣服，既要把你深层的情思意欲含蓄在内，同时又要字面上形象鲜明、生动。字面上形象鲜明、生动，才能引诱人们来读，读而想：“啥意思啊？”有的意思是不便讲破的，需要心领神会。比如李清照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字面上多么很明白：“一夜风狂，清早一看，花落憔悴，绿叶还精神。”难道李大姐就是写花园景象？吴小如先生说一夜风狂而“绿肥红瘦”，这是“极秾丽”的。小如先生刹车不讲了。我想你懂的，李大姐到底写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