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值回来，回府打了一趟换了件衣裳，心里惦记几日约了白禅家的小儿郎去八大胡同哪厢吃饭。爷们么，又不是正经谈事情，自然往那头走。这才二月立过春，不过夜里的京城一样冷。风风火火打了马过去，门前的柳二娘也是老熟人了，问了一句）
小爷到了没？
（她倒是亲亲热热挽了我的手，说没到，楼上包厢给大爷留着，又唤了几个面生的丫头拥着人，一道上去。定居京城不过祖辈的事，认识的亲贵少，自然是要周旋周旋，前头两个皇帝连着登天，底下却叫百姓惶惶，新皇帝一登位，倒也是冷清。）

（所谓眼界尽头，或再近上些许，杏花横枝蹚出高墙，因值节序，一捧粉白正是得意时，轻风斜扫，星星点点，与巷外人显摆着独到之处，分明一番美景，却可惜无人驻足解它风情。）
（怪只怪，偏扎进了这般地段，何处不是能开口的解语花，自然无人怜这死物。一抬腕，笑遣着凑上来的芙蓉面，单点了拧得清的引路，差了一步之遥，先从隔间里头传来几句时调。）
“不过是慢你半脚，怎么曲儿都听上了？”

（新来唱曲儿的姑娘叫杏春，倒是有一把好嗓子，唱的花红柳绿，搂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就着手喝了几盏，适才便见着小儿郎上来了。将怀里姑娘往外一推，道）
还不给载爷倒酒？来的这样迟，该罚。
（姑娘倒是识趣，留下两个伺候酒菜，剩下杏春咿咿呀呀的唱着，其余也都识趣儿退了出去。）
不过几日不见，这载誉大人，倒是越发春风得意了，回头户部升发了，可得捎带捎带小。
（陆家根基浅，不比他白禅，不仅仅是互相的利益，虽说他在户部我在骁骑营，吃的不是一口饭，总归也要有人赏识才是。）

（自诩不是多正经的人，罢了司中杂碎，一身褐羽蓝翎脱去，便又是个赖父辈恩荫为生的逍遥子。于是懒了骨头，将入怀的温柔身段推开，自顾往杯里满着酒，算是应他那声该罚，散漫灌了三杯，这才露出笑脸来。）
“旗营中待得不爽快，这是来我这儿找场子来了？”
（论奉职，统共只占个末等不入流，谁比谁好了去，腰杆还可挺得直，那也是托了出身的福，襟抱敞亮，不惧遭馋。且说到朝堂，孰人不费心钻营指着得一条捷道，一众洗过的风骨，搁这里头来看，反倒不如何超拔了——功名利禄啊。）
“河清难俟，且有你好等”
（突然想起一茬，续上。）“真想那出头日，不妨寻个其他好走的”

（外头风嚎，温柔乡一向是避难处，得了春风化雨，一盏酒也能砸吧出甜来。沉沉嘿了一声，弓着手指在桌上笃笃叩了叩，打趣道）
呔~这是又是哪儿的话？大人肯赏脸喝杯酒，不胜欣喜！不胜欣喜！
（要说小小一个陆府，在京城里实在不够看，谁甩脸子，那还不得接着。饶是他家这样树大根深，不也照样把女儿们往宫里送，可惜我陆扬琛没有姊妹女儿，也就只能腆着脸往上挤挤。满京城里王公贵族这样多，吹片瓦都能砸死一个来，陆家这出戏，实在上不来台。听他后话，有了几分兴趣，凑得近了些。）
哟嚯？载小爷倒是提点提点？

（提声短短哼笑。）“我称您一声叔呢，得了便宜就此作罢啊，我这不过芝麻绿豆大点儿，从你嘴里吐出来，不似个中听话，搁不晓情理的听一嘴，以为哪家大人来偷闲了”
（两人年岁相左甚远，奈何天要你歪打正着，你必计较不得年岁深浅，一杯黄汤成全，相互投契，便也足了。何况一朝为官，个中滋味只有身在其中，才有诹两句的资格，同旁人说道，则免不了难上些许。）
（又说起这文武之别，尚在户部做个笔帖式，脚下未见得多稳当，哪里能伸手到营里去，不过方才刹那，思及一人来，兴许说得上几句话。）
“先朝一位老将军后人，如今官职不低”（掐着小指头一截，示意他看来。）“同我有这么…些许交情，明儿请来吃酒，好歹混个面儿熟。”

（桌上有一碟子花生，放在手指一捻，又细细搓去红衣，丢进嘴里。爷们的情谊也说来稀奇，便是辈分隔着，年岁差着，也有好得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的时候。）
（我陆扬琛算不上攀权附贵之人，可到底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嘛。杏春唱的什么也入不了耳了，只留他一句，有些交情，直挂心底。再看向他，有了几分意味深长）
噢~
（嘶了一声，往后一靠，面上故作了几分疑惑，便是正经事，两人也是不正经的样子。左右看着身旁的娇莺，手却指着对面载誉）
瞧见没？男人的话不可信！才说自己芝麻绿豆大点儿，这会要给我引荐真人了~
（言罢倒也不要脸，又凑了上去，压低了声带着几分笑意）
既是朋友相见，那我这老大哥做做东~怠慢不了！

（一管弦是又抹又挑，正竖耳听上半句“月上柳梢头”，下一刻，身边儿莺燕皆捂嘴笑开了，颇晓得如何捧他场。我亦只得挑高了眉梢，作副好笑模样。因打小从不唬谁，征逐朋友多如牛毛，怎样身份的人没有？权看入不入得法眼。进仕为图个新鲜，却拐弯抹角的，打其中悟出不少，这时又觉出那起子人的好来，譬如此刻，恰好派上用场。）
“那敢情好”
（户部各司庶务，三库调剂，如今轮不到小小笔帖式说话，日常对簿整理，有则繁，无则简，没个登云梯，池中鱼虾始终是鱼虾，多少与他一般有可怜之处。）
“谁人愿做孤松，不植党，不营私…您说是不是这个理？一杯酒的面子总要给的”

（年少时总归有八九分意气风发，不知天地为何物。便是无才也傲物，幻想做出一番光景来，可这些年生在这京城里，却消磨了意志，只求得稳当些，回家有夫人孩子热炕头，过些年，也该瞧着后辈过，可偏偏哄不了自己的不甘心，不情愿，还是愿意往上攀一攀。）
作数，作数。你且定好了地方，只管来叫人送个信儿来我府上就成。
（帘子那头杏春又换了曲儿，一盏酒又尽了，身边露出一截皓腕连连添酒，看得人口干。）
嗨！成得了权当多了个朋友，成不了也就罢了。

（颔首直称好说好说，笑对他那句成不了作罢，面皮毫无变化，只私心想，既然嘴里轻易出口的允诺，不敢自夸十成把握，半数那还是低估了的。）
“旧话说得妙啊，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
（混朝堂，或混市井，皆一样道理。原也不是白做好人，他日有何造化，我占了其中一成好，皆大欢喜。因而揭开不提，只举杯邀酒，不至于为摸不着的政途，浪费这般好的曲儿，后头闲话，不必一一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