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艺台

【前些时候选了批姿色还算是看得过去的宫人，遣来这养着，慢慢从中选出些好的，赏到各个王府与官员府邸去，可是有着大用，今儿个六尚都看过报来的，也都准了回去，空闲便来此看看如何了】
【刚望见台的边角，就听见了乐竹声，走进看，却不是我的那批人，命人去叫来管事之人】

昨夜一场喜雨濯洗人间，乍破的天光迎来初霁的曙雀，催发绿柳生了新芽，也除去抽枝垂绦上残存的尘垢。
满园春色关不住，有幸得赏，理宜欢欣。然当下我着实了无甚趣，去赏周遭的一片盎然生机。
我已在台前硬捱了好几个时辰，观阅了一批又一批精挑细选的内庭宫侍。
原不该是我在此，可每每提步欲溜，脑海中总回响昨日阿娘交付的差事，择尤佳婢三五，利落机敏者最宜，今日为限，未时前定要领到她跟前——行吧，太后之命，岂敢不从。
莺歌燕舞虽好，却总归是浮皮潦草的姿态，多少有几分曲高和寡，着实不比红尘熙攘间此起彼伏的说书与叫卖来得真切快活——这是我百无聊赖间最深刻的彻悟。
“嗐，完事儿了没啊到底，我看前排那几个就挺好，不用再上其他人了。”终究捺不住一番苦坐，草草定下抉择。这厢交待妥当，一壁又纳闷太后老人家看舞乐的缘由，罢了，权当是聊以解闷作乐。
转身折返时，适逢奚女迎面来请，放目远眺立在不远处的倩影，颔首作应，徐行趋近，辨清来人。
“皇嫂，”几能度明她的来意，立政殿所操持的，从来都不少，且件件繁琐细致，“您事事亲经手中，我实在佩服。”
五分调侃作自嘲，剩下五分，是实打实对她治理宫务这桩递出的赞意。

【正放任身边女官数落着管事之人的不是，却见着来人，复又侧目看了看台上，刚才只匆匆一瞥，竟没发现在此的是岳阳，要说这宫里还能信任几分的，也就是昭圣皇太后与这位岳阳长公主，再细细看台上那些宫侍，有些不解什么时候岳阳对这如此感兴趣】
【逐渐中乐声停下，训导的人似乎在与她们又说着些需要改正的地方】
岳阳你是从哪里找出这些宫侍的，有几个还不错，只是你这养着的要做什么用啊，不会是要送给主上讨他欢心？
【若是宁国她做出这般的举动我还不会意外，换做岳阳怕不该以这种手段来讨欢心】
莫非是太后她想要看。那知会一声便是了，何苦这般辛苦你呢。哎，本想着宫里你会懂我，想不到如今也来嘲笑了。
@李归宸-

御苑至众艺台，伸延了一道朱红漆岫的连廊，不远处即有桥弯横亘在浅碧湘渚之上，只稍一探首远望，便可见粼粼明净间的游鱼翕忽往来。
二人当下便相邂偶逢于此。环胸背倚廊柱，任穿廊风自耳畔拂过，裹挟着美人口中的字字句句而来。
只是我的神思屡屡被池内生灵引去，她的话也听得断断续续，好歹不碍明晰其意。待到清音的最后一声落下，方才敛了杂绪，唇角掀起三分笑，未抵心间，恰如其分。
我本就是生来只求己身逍遥的快活之辈，更遑论费力去讨旁人欢心，唐宫的规制终究困囿不住一只欲展翅远飞的鹰隼。嗣圣年里阖宫皆知的离经叛道，视纲条礼教如无物的历历往事，亦不会随之消弭。
“皇嫂说笑，长日光阴难消磨，太后欲赏舞乐，岳阳这是尽了心甘情愿的孝道，又如何谈得上辛苦二字。”对于这位嫂嫂，最充耳相闻的，便是她那众所周详的慕帝之心，只是这般深重又披沥赤忱的情意唐宫承不住，便只甘走向飞蛾扑火、尾生抱柱的结局。
目睹一个人步往深渊却无能为力，谁都不好受。是以我待她，总归添了几份怜惋与不忍，“只是皇嫂事必躬亲，才堪称阖宫典范，相较之下，岳阳之举，何足挂齿。”
诌出一通好听的话不难，但其间究竟蕴几分真切，那便是旁人来辨的事了。

【听来不是主上的，这心思放下了些，面色自然也就更为亲近了，要说这数年兰若越来越不似自己，仿若入了魔失了智，夜深清冷时自是反思过，懊悔过，可当事情近身时，又再次去痴，去怨。周而复始无人能劝，也无法劝】
【正与她说这话，从那边冲来个宫女，看着是刚才前排的一位，跪在我们面前，说有事要报给我，诧异的看向岳阳，似是询问，又似不解】
你这嘴啊，似是开光一般，才说要事必躬亲，这事就找来了
【若我是这位宫女，定不会在岳阳近前与旁人去报什么事，依着岳阳的身份和与主上的情谊在，有些事情她比我做起来更好】
若是有什么话就在此说，吾不晓得你是如何看吾的，但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就可以指唤的。
【岳阳刚才的几句，从成为皇后第一次有人如此说，侧目含笑间多了寻常不怎么露出的温情】
若是你的皇兄也能如此想，那就心满意足再无所求了
@李归宸-

草木蒙笼，云蒸霞蔚，曦和的恩泽晅曜人间，倾泻上如茵芳草，昨宵承施未涸的雨霈被映照得愈发惹眼。
我将她脸上几不可察的面色稍霁收入眸中。
溺于爱欲之人，犹如执炬，寻常女儿家若尝情寿不深之苦，稍有不遂，便是摧心剖肝的悲戚，更消说眼前之人是皇后，天子之妻。此刻方醒觉，这般道理，千年之前便已有人大彻大悟，女之耽兮不可脱，莫过于此。
然总不好妄引论喻的，实则亦无心再剖析个中转寰，只是倏而从一干烟海似的往事中，撷取了段不算深刻的片羽。在她还未成为太子妃、越王妃的许久之前，或许唐宫的三公主李绰混迹市井红尘时，亦曾在人流如织的长街上远远瞥过尚书令家的大女儿一眼，那时春光正好，大家都还是策马览尽长安的意气风发年华。而时隔经年，自往事中抽离，才慢慢将眼前佳人描摹成如今的模样。
——情字易人，如此喟叹。
“实则皇嫂...”，我稍踟蹰了，一句‘不必固执地爱成这样’说来容易，细数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多情又无情，又有多少荣极的六宫之主是只寄托于此的，但听来难，暗忖再三，仍改了口，“您平日和睦六宫，宽仁御下，与诸嫔御为善，陛下皆看在眼中，”若她当真桩桩问心无愧，然则唐宫中，又有谁敢说自己问心无愧，“如此已是操劳，至于旁的，便毋须再多想，日子嘛，还是得过自己的。”
赞颂的话语抛出，我当此揭过不提，至于个中是否蕴了弦外之音，可称有，亦可称无，只是盼她能将心结稍以纾解，深宫日长，实在不必与此过不去。
奚女的到来委实兀然，匆忙间又是将言不言，流眄转向皇后，好整以暇，“皇嫂实在折煞她了，区区奚女，如何敢对您论以阙词”，又乜一眼地上跪着的人，正是方才选中的一个，字语间携上几分玩味，“来，且堂堂正正地说说，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儿要禀，这般火急火燎。”
赤乌渐分明了，拨开连日萦于穹苍的雾岚，教流霞也因此染就上不可忽视的鎏金，好似天地也因此煜熠起来，快到日悬中天的时分。

【未成为越王妃前，我只是一个被众人捧在手心中的女子，无人大声对我说过话，更无人与我耍过什么心机，或许有我从未察觉过。只因为我的阿娘将我保护的很好，而唯一一次被训斥，是因为我执意嫁给越王，那个一眼一生的人，阿娘说我嫁给任何家族中人，都可保得一生无忧，唯独皇家，当时我并未如心这句话，以为那只是推脱之词，甚至摔了屋内所有可摔的东西】
【后来虽然如愿，我却渐渐明白他们的苦心，终究是我错了，可无悔，只要能在他身边，飞蛾扑火又如何？她的半句话略停之时，有些不解的看了看她，而后她说出的话语，只当刚才的停顿是因为后面的话太过于美好，她有些拘束而已，却没深想岳阳的性子哪里会因为这句话就生出拘束】
你还是头一个如此说的人，吾从不指望旁人都知晓吾的心思，只要有一两个懂得，就好。你有句话说的非常对，日子还是得过自己的
【反正那些想要去勾着主上的，可不值得我去和睦，她们只是我与主上间的障碍而已，除去了就是了。话刚说完，那位宫娥哭着声便传来，身后的女官上去就是一巴掌，低语了一声晦气，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
有什么就说，这般作态难不成是我们为难了你？也不知做给谁看
【那位宫娥收了收哭腔，状似很为难的说】
婢子有孕，是.......是至尊的
@李归宸-

美娇娥好似一派楚楚可怜，满面潸然挂着那泪珠儿，抹花了覆以靥容的华妆，衬以当下，堆砌出了几分无稽。
泫然而泣所吐露出的来意，却好似平地惊雷，明明是声声凄切，待众人回过神来时，却如彻响般，久久萦于耳畔不散。
无非是些许闱间不可言说的秘事，嗣圣年里亦尝目睹何其多，我只当为腌臜以待，从不齿提及。不消待其言毕，春山一扬，眸中伏见炬然，却是先侧首瞧向皇后，她为六宫之主，本该是分内的断决。
一壁又暗忖奚女心思，皇后脾性，纵未尝亲见，却也能从阖宫纷传的訾议间辨得一二，她若真欲保下腹中龙裔，实不该在皇后跟前禀却此事。但若是想攀得一朝富贵荣华，则是打定了舍子求位的念头，又不免令人颇觉唏嘘。
不欲多加插手，实则亦论数不到我头上来，今日本就承了昭圣太后之名至此，莫说眼前奚女作茧自缚，即是太后有意为之，亦毋须顾及皇后所想，更遑论二人同出傅氏，实不必互作掣肘。
就当她所言不假，为着我承的李唐龙脉，遂提点一句，“兹事体大，却不容奚女信口，不若禀明陛下，再亲询尚寝局阅过彤史，细审了这位，才好做定夺——皇后以为呢？”
远黛轻挑，绽出笑意，先给足皇后定夺六宫事的面子，实则亦是她本份事，接踵便是岳阳的立场了——奚女诓骗自然大不敬，任君处置，若当真是龙裔，岳阳冠国姓，承李唐皇脉，这厢，自然便护下了。

【刚才就觉得这些人中有几个碍眼，如今到是成了刚才的感觉，可到底这些人是岳阳的，这宫中也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长公主给皇上送女人，可如今这天下刚定，她并没有这个必要将女人送上龙床，况且还是一个有孕的跑到我面前来】
【看着那女子半天，一句话没有，忽然笑了】
吾不知汝是何人派了人来，但那人必定愚蠢之极，不说如今这宫内也是美女如云，就是你真的得了龙恩宠幸，依着咱们主上的性子，你还会混在这里给吾添堵？早就去哪个宫里给大家添堵了。
【拉起岳阳的手拍了拍，吾多少知道宫里宫外如何传着我的话语，但有何在乎的，都说人云亦云，可没那心思去堵悠悠众口】
这些小事，何须是劳烦了主上，她选择此刻，无非是想要让吾与太后，与你产生嫌隙，这种人若是放过，日后就会有二，有三，不如听吾的，给宫人加餐蒸了就是，或者成了肉片烤了让宫人分食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