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剧组前夜的情节。

花犯
【他很喜欢土登格勒。】
【西藏熬命似的拍摄杀青那天，他和土登格勒一块儿拜向拉萨，叩过雪山，叩过故土，叩过经声幡旗。】
【这一跪之后，土登格勒是土登格勒，花犯是花犯，这是两“人”最后的交集，最后的共鸣，是一种刘大志杀青时未曾有过的惺惺相惜，只是花犯脱下戏服卸下妆容那一刻而后，他与这位反派便桥归桥路归路。】
【拉萨的夜景是什么样的？当背着吉他抱着狐狸拎着一兜子啤酒爬上老乡家的房顶时，瞧着光亮劈开的车水马龙，布达拉宫灯火的点缀，再远，便是隐匿沉默的山群，黑暗中内敛的筋骨借月上的亮有了轮廓影绰，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好好看过这里。】
【花犯翻身坐在顶台的女儿墙上，撕咬掉唇上的死皮，拿啤酒和淡淡的血腥润开了嗓，就着布达拉宫和蛰伏的天与山起了弦唱开了调。】

江心映
（今天最喜出望外的人之一应该是卓玛。）
（在片场，她抱着胳臂站在树下，看那顶帽子从土登格勒的头上滚落下来，露出了隐藏在下面的贵族象征。然而谁都知道，当土登格勒踏出西藏的那一天，他就永远失去了一切光明正大的可能。腐朽的西藏是他的一切，他也是腐朽的西藏的一切。江心映登时有点儿感慨，但是感慨很快就被硬要拉她去吃饭的卓玛打消了。）
（卓玛就要开学了，这是一顿央金大姐主持的感谢饭。对于他人的感谢之情，多吃点儿可能是最合适的回应。一顿饭吃到了卓玛犯困，她才从这三层小楼里出来。拉萨的夜风吹得她后颈生凉，站在台阶上，她仰着脸看这位热情的大姐。）
真不用啦，您家我也不是没来过。拉萨治安这样好，您不用担心我。
（夜风中有隐约的歌声。江心映从屋檐下走出来，门里灯光依稀映着小院子里的几盆石榴花。花犯在干什么呢？大概是收拾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个容易丢命的雪域高原吧。）

花犯
【江心映的动静不难辨，尤其是那周全的滴水不漏的字里行间，瞧瞧，这“教科书”一般的女人。】
【花犯又倒了一口酒，抻了抻脖子望一眼下去，果不其然嘛。他瞧着下头和央金大姐站在一块儿笑的得体又俏的江心映，也不知是今天的妆容衬眼还是旁的，花犯坐在屋顶上歪着头瞧江心映的笑，瞧着瞧着也跟着笑起来，索性指尖的调子一转，也玩儿起点儿小男孩儿逗姑娘的把戏。】
【他将黏在江心映身上的那点儿光收回来，夜风一点儿一点儿将他的音送下去，缱绻缠绵的干干净净。】
我要 你在我身旁，
我要看着你梳妆，
这夜的风儿吹，吹得心痒痒 我的姑娘
我在他乡 望着月亮
......
【这首歌他唱过太多回，却也太久没唱过，更没有过在这样清澈寡淡的夜里唱过，但却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寡淡的夜，净得叫他醉心。】
都怪这月色 撩人的疯狂
都怪这吉他 弹得太凄凉
我要唱着歌
默默把你想 我的姑娘
【他将目光移开琴箱，放下去刚好对上下边仰着脸的江心映，调情嘛，戛然而止叫才叫逗，由始至终便该叫做真了，花犯向来拿捏的稳，吊儿郎当的冲下边儿吹起一个拐弯儿的哨儿，没了白日吵杂的修掩光明正大的轻佻。】

江心映
（歌声浮夸地增大了一格音量，好像是要吸引谁的注意。她无所觉地循声望去，陡然在这藏式民居的两个尖儿中间发现了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西藏的月亮还是这样好看而明亮。）
（江心映这才想起来，央金大姐的夫家姓江洛金，这一方四合院子的半壁是借给剧组用的。她有点好笑地仰着脸，去看那个不甚分明的白影子，并在冥冥之中颇为笃定，唱歌的人在看她。）
（她想起来高考完的那个夜晚，隔壁班的班草抱着吉他坐在国旗台上，靠全班的手机制造了一小片星海，对着她们宿舍楼高歌——怕他心爱的女孩听不见，还特地借了个谁家奶奶跳广场舞的音响。这就成了那天的美中不足，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始终如影随形，男孩子的声音都紧张得发抖。）
（可真奇怪，花犯唱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分明。夜风让她想要微笑，却又使她不敢直视月亮。）
（一声口哨接着一声狐狸嚎，江心映轻笑出声。）
什么二傻子。
（红色的毛球奔到她脚边，愉快地跑了两圈。果然是狐狸，没有直接从三楼跳下来。她抬头又看看那白影子，显然，小来对她更感兴趣一点。）
小没良心的，要吃的？姐姐今天没有吃的。走，找你爸去。
（把毛绒绒的小狐狸抱起来，狐狸哼哼两声，很满意的样子。江心映摸着墙壁走上楼顶，黑暗之中豁然开朗，月光全倾在小天台上，也满当当地倾在他身上。）
坐楼边也不怕掉下去，下来。
（她忽然觉得有些刻薄了。走到女儿墙旁边，把狐狸腾到一只手里，向他伸出手去，声音也轻许多。）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乖。

花犯
千金之子？
【花犯的嗤笑并不明显，撑着台子转过大半个身子，眼梢半挑不挑垂着平日那般不清不楚的颜色，打趣一般的朝人问。】
【他一个一身市井气、下等又卑劣的无赖，算哪门子的贵人呢。】
恭维，不过我喜欢。
【花犯笑的眼睛都眯起来，只能瞧见一点儿光，倒与来异曲同工了些。可他并没有像那没长大的小狐狸，乖乖的被人收进掌心，而是握住那只逗着人下来的手，极其蛮横的将人拉到墙边，和他一块儿享受这点轮到他们身上的月光。】
可是我这人从不纳谏。
【他递过去一听啤酒。】
你不上来错过了太多大好光景，陪我喝点儿酒吗？

江心映
（她很想说月映签下花犯，按斤卖肯定比猪肉贵，但看了看他神情，又想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人的价值不可估量，不是取决于别人的眼光，而是取决于自己心中是否把自己当成了不可以金钱衡量的珍宝。如若不然，这样轻率的玩笑话，就是侮辱。）
你很珍贵的。
（她笑着说。被利落的力道拉到墙边，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当。花犯眯起眼睛的样子和小来如出一辙，她把小来放到墙头上，接过那听啤酒，仗着腿长一撑也坐上墙头。）
虽然我平时不喝酒，不过今天可以破例，陪你喝一点。
（江心映收起腿盘坐在墙上，握住小来的两只毛爪子，在空中画了个心。）
花犯微型个人演唱会？

花犯
【他将江心映和着光影一路收进眼底，晦暗天台围墙的深浅，他在那句“你很珍贵的”里扭头笑的没来由的复杂，唇齿干涸着，最终也不过是同凉风一路去拍了拍江心映的肩膀。】
【他替人扯开易拉环，笑着和人磕过罐子，仰头将那小半罐儿灌下去，舌尖皆是酸涩和顶人的气儿。单论味道，绝不会有人因此好酒，好的不过是卸了绷硬的微醺。】
江女士敞亮人。
【来被江心映抱在怀里，乐得舌头都吐出来在人怀里撒娇，他瞟过一眼盘腿坐在墙头的江心映，他很少见着这么个贴着地皮像活人的她。】
哪有个人的条件儿啊？这不跟人拼场儿呢吗？嗯？小崽子？我唱一声你得嚎三嗓子。
【花犯探过手去，照着来的下巴颏轻轻掂了两下。】
我儿子是真稀罕你，往楼下跑那前儿那小屁股扭的我都怕它掉腰。
【他扯开另一个拉环，一声闷响和白烟一块儿冒出来，还有零星的白沫子。】
你会唱歌吗?
【花犯突然没头没脑的问】

江心映
那是，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它要还不喜欢我，我跟你姓。
（江心映莞尔一笑，定定地看他一眼，这便觉得话说得极不妥当。可说出来的话又不能咽回去，更没有delete键帮忙，最好把花犯的记忆删光。她只好喝了一口啤酒——沫子多，酒液少。摸着小来的后脖颈，听着这冷不丁的一问，她挠了挠小来的下巴，只垂着眼睛看眯着眼的它，轻声细语地怼回去。）
我不会唱歌，七夕歌会上唱歌的是狼人。小来，你帮我伴奏啊，不理你爹，我们犬科是一路的，来个厉害的。
（七夕之前彤姐说这歌歌词怎么看都有满满的渣女气质，在她的抗议之下换成了《苏眉》。碰了碰花犯搁在台面上的啤酒罐，江心映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小来仿佛有灵性似的大声嗷起来，倒把她冷不丁吓一跳，又愉快地笑出了声。）
如这类人，值得多接近令你关心
别要失神，可必要我承受教训
谁要夜行，自己应担心长夜极冷
还是要步步前进，望转弯终于有灯
（她的声音温柔而低，只带着愉快的笑音，使咬字里明亮些许。小狐狸仰着头看她，她摸一摸小狐狸，只在抬眼时看见对面人的手指停在吉他弦上，将拨未拨。她便无意地一点头，听见吉他的低语冉冉地烘托在她声音之下。）
成就感，是我终于使你用真心
我没有，妄想得到一切更贪心
成就感，是你即使可以陶醉千万恋人
唯独我你最想吸引
（凉风卷起一些碎发，她顺手别在耳后。江心映并不担心花犯能听懂歌词，似笑非笑的眸子里装了一点儿理直气壮的探询。）
（她现在二十五岁零八个月，觉得这一切很好很完满，多一点少一点，也许都并不如这样好。）

花犯
【哦，对，七夕歌会这位也在。】
【江心映起调时，他连人带琴都是一顿，他头一回听着这歌应该是十九。空调和洗衣机在三四十平的出租房里比着响，餍足之后的俩人收拾的人模狗样窝在床上，新床单还有些剌人，他和董姝一人一支兰州一人一只耳机在闷人的夏里发着呆，盯着拢共也没多宽敞的天花板。当播放量列表跳到成就感时才稍稍侧目，记了个名字下到自己的列表。只是他歌单里的下载太多，这首早八百年就不知道在哪落灰了。】
【谁能想象得到重逢在这么个情况下。】
【花犯凭着从犄角旮旯翻出来的落灰记忆给江心映跟着调，那点儿微妙不过也仅成了转瞬的事儿，这么好的月亮，总不是叫人拿来纠挂的，于是他把那点儿心思全和在了江心映轻缓的音里，和在发梢的飘荡。】
江女士，你知道这歌网易云热评一写的什么吗？

江心映
（她的眉峰先是蹙拢，然后又扬起，最终轻轻地摇摇头，笑着回答）
不知道。
（她固执地认为听歌总有自己的心情，那些受到追捧的是共鸣，却不是每一个人当下的心绪。江心映默默地把脸埋进狐狸皮毛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连眼睛也微微弯着。）
花先生，你的个人演唱会，不能老让我和小来给你撑场面。
（小来的身上还有宠物香波残留的香气，这一会儿是整个夜里温暖的原点。她借着小来的遮挡，悄悄地去看它主人的神情，当人说话时眼睛往右瞟，是在回忆。）
（这是一首有故事的歌，而她的选择如此不合时宜。她只想尽快地换个话题，以免把月光搅碎了，跌进他深不见底的漩涡里。也许这是精心安排的告别，可谁知道呢，大概率还只是花犯的一时兴起。她只需要做个宁静的绿叶，便是此时，最好的位置。）
我还没好好听你唱过歌呢。
（江心映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花犯
不会，我就会瞎嚎。
【花犯抿了一口旁边儿的啤酒狐狸多是叫人揉舒坦了，在江心映怀里弓着腰身将自个儿抻圆，瞧见亲爹撇来的一眼还装模作样的朝人扑腾着伸腿。两边儿都卖乖的小兔崽子，花犯在心里笑骂，手指离了琴弦往，去捏江心映怀里那个红团儿的后颈儿。】
好，唱，唱。你听老歌儿吗。
【他瞧着被驯化的文明，和远处重峦在骨子里折不服的野性，酒劲儿里的花犯总是好说话，也愿意拿出些自我珍藏的品味公之于众，他知道该唱什么。】
哎——
【他把腿挪了挪更稳当的架吉他，笑着扯开嗓子喊出一声，粗犷的开嗓惊动雪域。】
【他不敢说八九十年代的乐坛才叫乐坛，只敢说没有过分雕琢的东西冲击力与震撼力是足够要了他这号货色的命，能要他命的不多，崔健算一个。】
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
因为一天我要远走高飞
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
也不愿有人跟随
【吉他谱调儿早就在起手成了条件反射，当一首歌贴上你的灵魂时，总会叫人有一种读懂了别人抑或别人读懂你的错觉，然后欣喜若狂，然后奉若圭臬，然后再和自己一起，扔到从不和旁人分享的箱子里，锁紧护好，唯有在些机缘巧合里，再抠出来唱个酣畅。】
【他也属实是酣畅了，像是能烧着往来干涸的枯风，在雪域互补干扰的有序里凌在不上不下的墙头，格格不入的唱起粗犷沙哑，像是过境的风沙，不避讳不掩饰借着酒劲儿挥发乐段，理直气壮的吐露他的自我浪荡顽劣与养不熟的野。】
我只想看到你长的美
但不想知道你在受罪
我想要得到天上的水
但不是你的泪
......

江心映
（她教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吓一跳的后果就是一把握住了差点被自己碰到楼下去的半听啤酒。听和弦还不明所以，到调子拔起来时，她分明知道了——这是一首比她年纪还大的歌，是属于她父母青春年华里的流行。）
（江心映抱着小来，在合适的时候举起它的小爪子，左右挥一挥，算是微缩版的打call。她真有些担心这动静把左邻右舍吵醒了，毕竟当人想睡觉的时候，贝多芬也是噪音。但只稍一分神，她又被花犯的声音拉了回来。）
（这哪里唱的是崔健，分明就是花犯自己。）
（小孩和老歌的奇妙化学反应，像把曼妥思丢进了雪碧里，带着几分造作的粗犷和沙哑，但又真情实感到了极致。她把小来放在一旁，余音里就着他的吉他弦一根根拨过，在呕哑嘲哳的声响中靠近，捏了捏花犯的尖下巴，蜻蜓点水地一吻。）
（温热干燥的触感还幻觉似的残留在唇上，江心映却坐回了原处，把正在挠痒痒的小来重新抱回怀里，在花犯没反应过来的一丁点时间里，乐得前仰后合。）
这么老的歌你都会啊，再老的只有在北京的金山上了。

花犯
【这世上纯撒酒疯的总要比借酒发疯的少，无状肆意的快活才是才是诱因。】
【就好像这个由着他撒泼的晚上。】
【可酒精和夜色的煽动从不予谁吝啬，于是江心映也陪他一路。勾过他琴弦的指尖来勾他的下巴，唇上的轻啄有青苹果味儿唇膏的残痕，酒气便早就在半斤八两里觉不出，兴头上意犹未尽的花犯的确是愣了，短暂的接轨后探着身笑嘻嘻的还回去，连本带利的用唇舌交付，在这个月亮都是酒味儿的夜里肆无忌惮的在墙头上亲嘴儿。】
【他在鼻息颤乱里和人分别，现在，他也涂上一层青苹果味的唇膏了。花犯带着琴茧的一双手捧起江心映的脸，交集的视线和尚且沙哑的声音都在失去掩饰的夜里暴露的坦坦荡荡。】
不是，比这更老的是我们的校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