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拉萨 色拉寺
江心映
（难得有一天是群戏占了多数，最救不出来的就是郭老师了。洛桑群培大哥热情，自告奋勇给两个正好闲着的异乡人当了一回导游。色拉寺是拉萨的北郊大寺，据闻早些年是没有门票的，自打喇嘛吵架出了名，便多了五十元人民币的买路财。江心映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站在人群里，也就因为个子稍稍有些挑眼。）
辩不出个结果会改日再来吗？
（她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刚好足够旁边的两人听到。）

这个嘿嘿太狗了

花犯
应该不能够吧，谁家吵仗还跟连续剧似的还有下一集。
【偏了偏头回了一句，出门前被小助理硬按着摸得一脸防晒没涂匀，脖子和脸俩色儿，于是颇为刻意的低着点头，盖一盖颇为显眼的色差。】
【一行人溜达到中午，前头大哥见二人渐渐消了兴致，便将人往周遭正宗的馆子里带，一路侃山唠家常也没了场，饶是花犯一号“总有刁民想害朕”的，也卸了些机警。这年头没几个出门带钱包的，也没几个出门带现金的，然而花犯还真就是这隔路的少数，隔壁迎面上来的青年一个不小心一般的撞肩以后习惯性一摸兜。】
操，摸包儿的！
【一撸袖子刚点上的烟往地下一摔，也顾不得高原不高原的逮着背影追起来。】
你|妈|的，站下！

江心映
（江心映往旁边望一望，花犯那缺防晒霜的后脖子显得格外喜感。她撇撇嘴，并没接这话茬，倒是低头翻了一下包，确信了防晒霜装在身上。）
（其实一场辩经她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跟在洛桑群培大哥后面高高兴兴地就当长知识了。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洛桑大哥痛陈革命家史的时候，冷不丁听到一声大喝，接着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包。再回头时，花犯已经跑出十米远了。）
哎？！
（江心映哪里见过这阵仗。她记事之前，广州的飞车党都被打没了。这一会儿反应过来，洛桑大哥也快能甩出她十米远了。）
（她只能一咬牙一跺脚追上去——连一嗓子抓贼也没好意思喊，街头追逐赛可真是一大新闻素材。也不知道这贼是笨还是聪明，不摸她这个背包的人，偏偏去摸装口袋的。）

花犯
【摸包儿摸到他头上了？这不跟拿铁丝儿捅插座一样吗，上赶着自我报销。】
【这要是在老家，花犯要不把这瞎哥们儿门牙掰下来他改姓草。】
【可是这不是他老家，也不是他熟悉的地图，高原作战的困难模式初体验，来源于没跑几步便开始发沉的腿脚和全然比不上平地的速度，他追着那个视线里忽远忽近的背影儿，穿梭在全然不熟悉的逼仄偏僻的巷子里已然开始吃力，全靠一口仙气儿吊着——他钱包里还有五百块现金。】
【巷子越跑越偏，走惯了街头的他多少明白什么意味，不好再跟了，或者说不好再拖着战线了。】
【花犯死咬着牙抻开了步子往上跟，高反缺氧的绵软和跟着太阳穴蹦跳的头疼越来越明显，这些都足够叫他喝一壶。】
【然后他发现，他犯哮喘了。】
【起初是混在高反的窒息感里，慢慢痉挛收缩了气管，扼住了喘息和摄氧。花犯回过神时喘鸣音已像是肆无忌惮的破风箱，雪上加上霜的窒息感好像憋得血液都上涌，止不住的咳嗽和眼前饱和度越发低下来的光景已然开始叫他跌撞。】
【操。】

江心映
（她很快就意识到高原的威力。腿脚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脑袋也发飘，如果把她现在的状态称作跑步，那真是羞辱了跑步两个字。拉萨下午的太阳过分毒辣，把帽檐也晒得滚烫，在这曲里拐弯的老巷子里，若不是前面洛桑大哥的身影一闪而过，怕是只能原地等到两个人回来找她。）
（转过一个陡弯，江心映单看着不太对劲。二十米开外的那人能有个十五六米远就不错了。闭一口气迈开腿紧赶七八步，先被沉重激烈的呼吸声惊到了。）
（是哮鸣音。）
（进耳鼻喉科的病区总要经过呼吸科，她时不时能听到这种声音。难以形容的撕裂一样的声音，每呼吸一下都像被人扼住脖颈。相熟的叔叔阿姨们在一张病床前围成一团，那是她小时候最接近死亡的时间点。）
花犯，花犯！
（这人有毒吧怎么还在往前跑。）

花犯
【花犯的命值钱吗，还行吧，起码值五百。】
【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句往后很多年酒桌上躲不开的玩笑话来自于拉萨某一个不知名的街角。】
【他没停下半步，栽愣拼着命摸着墙往上追，可肺与腔里胀痛与眼前抖着的黑并不是倔能扛得住的。氧气严重缺失里，他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呼吸，徒劳的深呼吸能摄入的氧气简直是杯水车薪。】
【不行了，真就不行了。】
【花犯紧咬着已有牙印儿血痕的下唇，撑着最后一点儿劲儿哆嗦着抓起这破落巷子里一块儿整装的砖头，几乎是盲目的朝那个已经在他眼中花开的背影甩出去。】
我去***。
【咒骂连底气也无，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句交代，他并没有瞧见那块儿砖头中没中标，因为他的眼前彻底黑了。花犯软着跪在街角，额头抵着晒得发烫的地面徒劳的痉挛徒劳的喘，那是天大的罪，他听不见看不见，只有耳边的嗡鸣和眼前的黑，和窒息的难捱。】
【他好像只剩下呼吸的本能，可连本能都成了奢望，只能靠不间断的咳嗽获取一点氧气。】
【江心映说他那天死死的扼着自己的脖子，认谁也掰不开，花犯只是笑着疑惑，他明明记得那天他是试图掰开钳制在他脖子上的力。】

江心映
（两声喊出来，江心映却先咳嗽上了。刚一抬眼，就看见人一头栽在石板街上。她简直要晕过去了——能不能别这么偶像剧！冲那边洛桑大哥点点头，颇有点一切有我的气势，其实心虚得直要出汗。）
（她刚把人翻过来，就看到他的手紧紧扼着自己脖子，如果没有因为哮喘憋死，那也好说会把自己掐死。江心映一边在包里摸索手机，一边摸花犯的衣兜，既没有一指长的棒状物，也没有巴掌大的盒状物。）
万托林舒利迭噻托溴铵你好歹带一个啊！
（她一巴掌拍在花犯的手背上。电话那头终于在废话之后有了一句人话。）
您好，色拉寺西南门出来对面的巷子里，我也不知道是哪条——对了，加仓平措商店后面，哮喘发作，没药，快一点，谢谢。
（说完话的时候她真想哭。等救护车的时间如此漫长，江心映只能一边和花犯的手作斗争，一边念念有词）
我同你讲……你系死咗，仲呢个剧就播唔成，你明唔明啊？

花犯
【花犯只是咳，不住的咳，像是要抻破喉咙一般的喘息，在石板路上缩成抖的不成样子的团。耳边而全是跟叫人拿三角铁敲了回剩的余音，模模糊糊的江心映说什么他大致已然听不太清，只听着一个120。】
【不能叫120啊！】
【花犯死死攥住江心映的手腕示意，好像是要把红印子刻在人手腕上一样，好容易喘出一个能挤出气声的间隙。】
别......
【一趟120够他买三包中华了，他是尽了力的试图把这几个字从嗓子眼儿里抠出来，可最后几乎是徒劳的听这人家“快一点谢谢。”】
败家......
【花犯咬着牙挤出来几个不成调的字。】
......娘们儿。

江心映
你欺线啊！
（江心映如果疯了，那一定是被这个吝啬鬼气疯的。葛朗台再世严监生起尸也没有这样的。）
（好在120并没有退货服务，遇到这么个嘴唇都紫了的病人不由分说就拉走。路上边听着急救护士念叨“哮喘怎么能上高原”，边见急救医生从花犯的上衣内袋里掏出来一支万托林。）
抱歉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一个急刹车，江心映撞在了头顶的握手上。救护车后门豁地打开，她噙着泪正要再问医生情况，跟车的护士安抚地拍一拍她肩膀。）
别哭啊没什么事，那边交费。
（一句话正好咽了回去。行吧，花犯，你没死真是欧皇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