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散朝，总有二三同僚好走在一处，有时还要论上几句朝会上的话，一个个混似天地不怕，我并不敢像他们这样的作派，这会儿千步廊上往来人最多，谁知那句话就被人听走，于是同交好的打声招呼，便独自往前行去】
【行至拐角处，四下人也渐散了，却听着身后有人喊，一回身倒是张熟脸，这会儿都是要回衙门点卯坐值的时候，他想必是有什么公差，于是便停下脚步，笑着拱手问礼】拜都大人早，怎么了，是有什么事？

【来往鹓体匆忙，鲜有我这般悠闲的庙堂客，怕落了人口舌，这厢见前头的章穆驻足，遂也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去】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跟大人打听个风声。
【得以同人齐肩后，亦没入往来如织的人流中骈行阔论】前两月刑部送来个强抢民女的案子，犯事的是个姓佟佳的纨绔，刑部将卷宗存了分去秋审司，后来就没了动静。说来奇怪，这两日又突然说案子水落石出，府衙里都传是都察院那头的功劳——还望大人赐教，到底是哪一桩事儿？

【闻他前话，立时觉得有些不对味儿，敛起两分不经心的散漫，细听他究竟要打听些什么】
【待他娓娓道来，这方心中了然，倒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恐怕这会儿刑部的折子都已递到养心殿的案头，我同拜都也算有些交情，跟他透个底倒也无妨】我当什么事呢，原是要问这个
【四下一扫，往来无人，这才开口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是上月院里参倒了个地方官，好家伙，不过一个知府，罪宗竟数出十七八条。你说的那个佟佳氏，应当是他妻族，也是佟佳氏的旁支，关系远但不出五服，略有些败落，这个倒台的知府也是奔着能借此搭上佟佳，才结了亲

【我向来晓得天子脚下也未必干净，入了刑部后才能大开眼界。而今听他道来此事，无不攒眉蹙额，深有喟慨】
合着是这知府由中作祟了？地方官手能伸到中枢来，还叫刑部也落了怯，当真不简单。
【改元正观以来，朝野上下皆知万岁整治章典的决心，且不言当执法纠误的刑部大理寺，余下部曹多也战战兢兢、未能懈怠，谁成想偏有人铤而走险，要于这个节眼上动太岁】
触了这样一个霉头，我看他仕途只怕也到头了。知府可是正四品的缺呢，眼下都察院立了大功，想来升迁填缺也是迟早吧？

【我同他皆入仕不久，于官场中这些盘宗复杂的事，见识的还少，刚晓得这件事的时候，我同他也是一样的惊诧，知府官位不低，可说到底是个地方官，手能伸这么远，可见手眼通天，这回都察院参倒他，也是费了不少力气的，不过这些内情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一点头，颇为认同的对他道】可不是，一个地方官手伸这么长，若是再放任几年，谁知他要嚣张到什么地步了！
【仕途到头是自然的，凭他那些罪责，再牵连出旁的东西，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样下去涉及的就多了，也不是我能掺和的】谈这个还早呢，一心办差，都是分内事罢了

【虽非祖上显赫的高门，然居京畿数载，自然也熏陶不成云心鹤眼之辈。二人一壁行着，聆来后头一句，却是分神将人好生一打量，又续道】
话不能这样说，倘使资历久些，升擢的怕就是章穆大人了！
【天子母族要讨这些荣膺当然使得，只可惜眼瞧着朝中势力盘虬，却偏像是避着外戚一般排布；便是我跟前这位恩科出身的翰林是章穆为数不多的仕胥，而今也不过五品小官，委实难解】
只可惜这差出缺太早，不知便宜了哪位同僚。

【他拿话捧我，也不知揣的是什么心思，只笑着道】这事自然得交由吏部酌定
【拜都是这二年京中新贵，除却眼前这位，同他们家其他人也多少有些交集，因此对他也算信得过，话没把门的就从嘴边溜出】放外官的差事，许多八旗子弟不愿去，我倒觉得出去历练是好事，干两任回来，只要别闹出什么难看事，大多都能升迁
【他看起来就不像个肯屈就的，心气高，有抱负，倘若能有人拉一把，平步青云是必然的事，若是没有太多倚仗，将来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他的造化了】拜都兄可有什么打算？

【相较京畿大户，拜都根基未深，原来江宁织造攒来的人脉，于皇城亦未必好用。我同他所言亦是掏心窝的话，但凡太后母族这个鳌头在，他又怎会落个凄惨处境】
【仍是静聆人话，待得闻来后言，更是屡屡点首】正是如此，虽外地不比京师，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熬上些时候，都不能算得苦差事。
【音一滞，又笑笑】不敢说鸿鹄志，可要我甘做处堂燕鹊，自然也使不得。六部内拔擢机缘多，且看看罢。

【他这话情理之中，却多少意外他能把话说的这样坦白，稍愣了一下，旋即便笑道】拜都兄才能兼备，来日必有大作为。
【这种面子话谁都会说，平日各处交际时，张口闭口都少不了，不过同他，我却还有几分真心，说起来，这朝中许多人都是寒窗苦读十数年，在科试里熬出来的，可读书是一回事，当差又是另一回事，说是英才济济尽在庙堂，可其中泛泛之辈不知几何，都不过是混沌度日，哪有几个真是心中抱负，胸怀天下的？少之又少】
【两人闲谈之间，已过了千步廊，二人也要分开，各自回衙房当差，便同他邀约道】哪日得空，咱们再约着聚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