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朱照夜在霞光万道里相别后，沿江下溯临岸后，天光已殆尽。上岸后头等大事是自副将处接过铠甲，搭在马鞍之侧，跨马背任其信步回营，在路程里将铠衣束好。
从应下朱照夜的第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毁约的打算，故而我也并不信任她，战事虽顺遂，仍得鞍不离马，甲不离身。远见赵昀在帅帐外等候，翻身下马，独自踱过去。
“谈妥了，走，进去说。”

不行了，回不出来

最近我并不忙，这是一种有指向性的闲。
在帅帐外揣着手看景致，石邃来时，一行人随来的马蹄声不小，京西的风沙吹出一丝又一丝的亮光，营中的火苗和风，最后只留下一大滩灰烬，——这是风里的第一道伤口，但不是最后一道。
随从撩帐，我们往里走，再随口质疑一句。
“妥了吗，”根据我的揣测，最后还是不会妥的。

2：水寨那边会很安分的接受招安，但是她有些条件我不能接受
3：关于我娘的，江湖事，不想履约，想毁约，现在时机还不到，为了速战得装**
4：我看那土匪虽然强悍，但平日里好好管束，也不至于能折腾起这么大浪花，当地怎么回事啊
5：先替他们顶着吧，捞点人情不错

我落后赵延祯半步，手在他背后虚扶一把，将他让进门，夤夜里满营人声寂寂，唯余我与赵延祯的压低了喉音的窃窃。
“私以为，只有绝对的臣服才算妥。此次和连江水寨不过一时的议定，等我们坐上寨中椅，殿下也才能安枕几日吧。”
撩开披风入座，顺手拿起炉边的火钩子，戳进恹恹的火碳间，几缕星火随热意腾向帐顶。
“朱照夜声称会为我省去麻烦，但她提出的条件，我却不打算遵守。”

我认可石邃的意思，连江水寨同意招安，但古来招安是什么模样，我们彼此都心中有数。
朝廷绝不会允许二心，我和石邃在荆湖所要做的，就是一场彻底些的斩草除根。懒得追究朱照夜到底有什么条件，总之，石邃不打算遵守的，我也没有听的必要。
“她的声称也没有担保，这怨不得我们。”
掌摊开，近火烤暖了手心，再堪堪一问。
“毁约，最好有个由头。”
虽然不必要，但我喜欢做的体面些。

“倒不是她提的条件多苛刻无理，诸如要朝廷给她的兄弟封侯拜相，要黄金白银千万两，不是这些，实则她要的很简单，对我却很艰难，”我叹口气，“不怕说给你听，朱照夜为了旧事要见我娘，毕竟狂潮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她想做什么，我稍作探听便知。”
——二十年前，上一个狂潮，朱照夜的父亲死在渠帅的掌下。
“我只答应了让她见我娘，可没答应不杀她，”我准备的毁约方式很直接，只有死人不会有多余的意见，口气像讹上了赵昀似的，“怎么编由头我就靠你了，殿下，听说你有几个幕僚文笔很好。”

这我确实不太理解，凭秦卫国长公主的本事，要了她的命，在我看来并不难，——当然。石邃和我不一样，他对秦卫国长公主的看重，一定比我看重石薰要多。
如果朱照夜和我做交易，要见的人是石薰，我只会问她要不要再带几个人。
我身上最常见的物象和态度就是满不在乎，偶尔有点报复。
“好，”其实石邃也不缺找人润笔的几个小钱，“你打算怎么杀她？这批土匪也有些本事。”

“现在先假模假样稳着，毕竟得速战拿下各个分寨。”
我今日过得实在难捱得很，先和朱照夜在行舟上摇摇晃晃待了大半天，被下午的太阳晒得脸发黑，后来下了船又得骑许久的马，我觉得我这湖北主帅实在当得费劲——怪不得边军挤破头眼巴巴瞅着三衙，我闲时饮的茶，便快夺过嘉陵江的水了。
踱至桌边豪饮一大盏凉茶，偏首吐出沙。
“等他们接受招安了，朝廷对咱们满意了，再秋后算账，朝廷要的是招安的结局，又不需要朱照夜这个人。”

“殿下所言不虚，但她既然想要做朝廷的人，江湖便不能容她了。”
毡垫很厚，帐内的光全被拢在方寸之间，连同我和赵延祯看似漫不经心的谈话半丝儿都不能外溢。——或许我想杀朱照夜的心思也已经昭然若揭，我藏它不住，被赵延祯的敏锐看破，所以才顺着我往下说。
“湖北官僚纵容土匪至此，现在一定吓得肝颤，不如留下精力，用以打通湖北的关系。”

京西的风与荆湖有不同，但都不称得上柔。
风最擅长推波助澜，手握千军万马，然而每一次平息暴乱的，是那些无处可逃的草木。换句话说，无论军备如何、战策如何，没有连江水寨的招安和梁山的降伏，那我和石邃还是一事无成，什么也不是。
换做是我，再一次地，还是这个论调，假使她要见的是石薰，除了允许她去之外，关于这些琐碎的小事，我并不在乎，也许会留她一命，也许也可能杀了她，——最可能的还是留下她，正如石邃所说的，江湖不再能容下她了，我没有必要亲手去搅合一滩血水。
“卖个人情吗，”懒懒扯了扯嘴角，搞不懂石邃为什么总是这么聪明。
“就这么办吧，让他们知道知道谁能给他们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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