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我开戏
和秦关水围打白琵鹭

丑东西

【九月廿三，白洋淀高云秋郁数日，终致大雨】
【从泥淖里拔靴，抬膝迈过低洼，苇荡在迷蒙中。我一向以为，暴雨方是猎捕的好时机，因天地滂沱会将猎物穷困在方寸，惑其心防，掩敌行踪，最宜突袭围杀。自然也须承认，博取天时地利向来是猎手的苦修行。我年近四十，早知天命，不承当年杀心胜欲，此番负雨行走，权当来作年轻人的陪客】
【倘若结亲再早些，我孩儿年纪应与爱新觉罗秦关相差无几。是以我见少年人，难免要生忧忡，为其愚之故，为其敏之故】
【雨打笠，挂蓑衣，仆卫在前分道探路，直取苇深处，行经唯有草木肃洗声。我开始后悔午时佐蟹喝下的黄酒不够多，至少不够替我驱此时浸贴肺腑的秋寒，也不够我酣醉好辞他小雍王这场杀局。人亦属禽//兽，雨中一样要受困惑。故而，在哨卫停当伺察之际，我边在伏倒的苇根上趿靴底烂泥，边道】
儿子，咱们打个商量，今日暂不计得失，探过这片浅滩就此折返如何？容爸爸留两分心力，归营还要修书与妻。

【九月廿三，白洋淀高云秋郁数日，终致大雨】
【从泥淖里拔靴，抬膝迈过低洼，苇荡在迷蒙中。我一向以为，暴雨方是猎捕的好时机，因天地滂沱会将猎物穷困在方寸，惑其心防，掩敌行踪，最宜突袭围杀。自然也须承认，博取天时地利向来是猎手的苦修行。我年近四十，早知天命，不承当年杀心胜欲，此番负雨行走，权当来作年轻人的陪客】
【倘若结亲再早些，我孩儿年纪应与爱新觉罗秦关相差无几。是以我见少年人，难免要生忧忡，为其愚之故，为其敏之故】
【雨打笠，挂蓑衣，仆卫在前分道探路，直取苇深处，行经唯有草木肃洗声。我开始后悔午时佐蟹喝下的黄酒不够多，至少不够替我驱此时浸贴肺腑的秋寒，也不够我酣醉好辞他小雍王这场杀局。人亦属禽//兽，雨中一样要受困惑。故而，在哨卫停当伺察之际，我边在伏倒的苇根上趿靴底烂泥，边道】
七阿哥，咱们打个商量，今日暂不计得失，探过这片浅滩就此折返如何？【笑】容臣留两分心力，归营还要修书与妻。

【天地间沉淀着暴雨后的润气，模糊水色际线，混沌主宰与从属的关系。暗黄、茶青、白蒙蒙的颜色搅成紊乱的一团，更譬类教人懊恼的累赘。】
【芦苇中窸窣行进的锦衣卫队，游荡得状如一条蜿蜒鱼龙，阴诡、静默又不动声色地逼近猎物。一击必杀的机缘蛰伏在数顷烟波淼荡中，虽是水围，仍有不少人卯足劲要拔得头筹。弥缛勋德仅是附加，深埋于男儿骨髓里的嗜血獠牙，要射猎，要鏖杀，要搏个你死我活，是自夐古的原始时代延续至今的残酷天性，也是捅穿这僵瘪哀苦人间的惟一法门。】
【玄靴沾泥，蟒带惹雨，经行至这泥塗已为极致，但满心满眼早为这浩阔乾坤引诱了去。无数卑怯微小的生命在此藏匿，构成无涉人间的寂寞之地，虽无豸虎、仍有猛禽等我着去征服猎杀。】
【随手挥开一丛苇茎，前头水凼便梗阻去路。扈从前去试探深浅，而我也终于沉沉压下所佩的背衔金龙腰刀，停驻步武，顺势望向身旁显王家老四】四叔，空手而归恐怕不好罢。
【黑阗阗的眼在秋寒里也不锐亮，罩着一层普陀山巅的云雾。爱新觉罗藏云是硬要来的，不能跨马挽弓不说，此时还如此儿女情长，亏我向来敬上怜下，否则他早该摔进泥潭里共鸥鹭忘机，怎还有机会消受雍王一脸温柔和善的笑。】
【佯作踌躇地环顾四周，宥劝般一笑】来都来了，四叔不如放胆一试。万一猎获只丹顶鹤，赠予四婶，岂不比满纸酸言更能剖白心意。

我再仔细一读，你不是人

凭本事当爸爸

四婶：还不如我来跟你打猎

【——爱新觉罗秦关如此笑道】
【别介，瞧见这些个后生端笑温吞，行恭孝，奉纲常，我便想为之叹可惜，可惜儿郎聪颖周正，本能作俯仰无愧天地的一丈夫，偏投觉罗家来先学矫伪，再前仆后继死奠须弥坛，江山代代，无一幸免】
【捕禽三两有意思么，蹚风赶雨有意思么，未必抵得一念杀心起，而后征踏，而后志得的餍足。但所谓自知，便是在无数次有所求而不可得中习得恕宥众生与己身，顿悟两手空空方为人间圆满境，因无所得，故不畏失，无忧无怖，可大自在】
【我不为“酸言”二字定下的嘲慢作澄白。反是笑意更深，将行杖向前寸些撑，两掌搭杖头，微弛身背，以此见这施然回定的眉山眼海，我是为诲正他最紧要的一重道理】
鹤鸣九皋，为君子乘轩，臣与小王爷同行，遇鹤理应首献王爷，而王爷仁孝，得鹤必奉呈君父。此无关胆量，关乎天命。
【雨势颇大，落溅笠顶如凿神，我通身冻得僵寒，天灵愈清明。借杖撑直抻臂，在懒散一叹中松泛筋骨，又以疏怠掩前郑重。昨日我写群鸟暮归，夕阳中另有开阔，而此景之下的河淀正演着沸烈的野心。某包衣遇珍禽欲献上，以细网扑之，禽不得飞，于中乱挣绞扭，悲其唳，乱其羽，包衣急拔剑欲捎罗网，结果误伤珍禽，血自白羽下舒蔓，又汪淹河滩，与天同色。我述告罢，不吝谑妻自陈：老迈难争，夫人勿怪】
臣妻想必也很明白这围场里没有一只鹤会属她，那么朝暮里的这封信便很要紧了。人心有处牵挂，再行世道便不会贪功冒进，误入歧途。

【爱新觉罗藏云躬身弛背，我终于可以放肆俯瞰他：真像踱步王邸佛堂前的一只老鹤，镇日被旃檀熏得暮霭沉沉，张口闭口不是鸢飞戾天，而是莲华经譬喻品——佛于大众中，说我当作佛。于我而言，这不是佛偈，更像鸱鸮的夜啼太煞风景。】
【谨慎顾睐四周，今日所带亲卫中并无旁人耳目，是才略无忌惮地展露雍王的贪毒、威灵、野心】四叔，猎场里没有释迦牟尼的慈悲可讲。生死刹那间，要么捕，要么杀。捕是将它送到珍奇园里拘系起来，供人顽乐、仰人鼻息，忧绝哀戚地无奈玷污高洁；杀么更果决些，一箭毙命、就地诛杀，殷红血色喷溅上雪白羽翅，凄艳逼人也不受苦痛，兴许来世还不再堕**道轮回。那么四叔，你说哪一种是你要讲的慈悲？
【凶饕般的张狂留存瞬间，转将眉目峭刻消融，添笑】不过四叔也说得没错，天命归所，若真偶遇丹顶鹤，是得将其呈送汗父。
【雨珠泉水似的兢兢溅开，苦冷有余，但背心历经跋涉仍旧起汗。尾音掷定时松开蓑衣下紧握的金龙刀柄，抬臂接过亲卫递来的三石弓、并一枝雕翎箭。雨雾升腾处也看得清水鸭子，未吭一声就将其射毙，而后无谓地踅首朝他，澹澹道】没有鹤属于她，但可以有鸭。我做主了，这只水鸭就由四叔带回去罢。
【谛听半晌陈腐的训诲，也该投桃报李，更免得他一无所获惹人笑话。】
【实则我就是他所指的没有挂碍之人，无需操刀自剖，阻不了我的风雨已成有力佐证。只有在颠颓世间，悍守活棱棱的勇气，才能造就青云里一程一程的逍遥，也才能支撑我再次敏锐地攫捕猎物。它舒展白羽，就在跸卫森严苇荡之外，就在烟雨蔽目的前方滩涂。冷下眉梢，面无表情地再向弓弦搭箭，雪亮银镞指向一只白琵鹭，先发出吊唁般的征询】
四叔，这回要我心慈手软吗？

【此番凿言在二十年前我听过，言犹在耳，怀志持刃者却早销骨黄泉。周循宿往，今借小雍王之口来昭昭，风雨将来，尽管此风雨向来不记前朝，而一场洗后天地必如新，谁也不会为此狼子野心留痕。爱新觉罗秦关很好，我承他施舍一只惊死淤涂的水鸭子，也须得为此称句评。觉罗家的心高气傲、狂悖刚愎他学得七分，另有张弛藏锋，掩他权欲场中深衣潜行，原来如此。我随逐前朝由他欺名钓誉久，今乍证见真意，不附愕地欠了欠后脖颈】
如此，臣代夫人谢过小王爷。
【施舍乃当权者惯行的倨傲，我今颔首如数领受，半为身作宗室旁支的处世自觉，半为推及的悲悯——越是煊盛炙手可热，越有如履薄冰的步步筹谋，我悯他眼中天地不过一围场，生是天潢贵胄，却被淬作诛杀异独的烈刀。爱新觉罗秦关怀料峭杀心在局中行愈深，焉知身背后不是另有执刀人，正扬锋待挥斩他这孤鹤】
【罢，这原便是场荒唐局，传演的向来是君不识臣，父不识子，兄弟阋墙，旧友歧途，那值此嚣嚣莫测之际，一个志满踌躇的年轻人拂听懒言庸劝也很平常。天命所至，各得归处罢】
【颇使了几分力道，从泥桎拔出行杖，执此横拂扫压障眼芦丛。睐目之中，鹭在浅滩上，丝毫未觉百步外杀机。生死一念间，我笑了笑，收回杖，任轻草招摇复立，不见无辜】
七阿哥认定以杀止杀方是慈悲，那这一箭，是非射不可了。
【我在这一念自问，围场里是先有杀心或慈悲？释家难断的公案，也许唯来日青史可解。他朝功成，则慈悲立，身死，则杀心诛】
【仰头望晦茫，因雨浸眉瞬目，想今日要写的信又多一封。我理应去信问候时雍，嘱他忌忧少虑顾重身体，以及听取他言来赴水围不算虚度，一则亲见风云变化另开新局面，愈知世道罔替很没意思，我二人神怠岁老俱应惜福；二则欲将此回随我行涉数日的竹杖赠他，虽不及从前鼎立长枪耍得威风，但胜在趁手轻便，可供他离了庙堂登高行游，多见山川湖海；三则白琶鹭丑，亏他内侄儿未再强送与我】

【雍王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瞧，悍利的臂已架起雕弓，两个不容情的指头紧扣弓弦，璨亮得刺眼的银打镞头，将眼中清光斫成荒诞不经的怪象。我正虚虚描摹白琵鹭的轮廓，在下一刻，天外流星般的飞矢就要穿云裂石、撕裂血肉，径直将它一箭钉死在河滩上。它的妻子儿女兄弟姐妹，都要为之悲戚长鸣，要仰天嚎恸，要向我怒目而视，可惜我一概不见，分明是杀红了眼。】
四叔何必客气。当日年少立府心有畏惧，上旬往齐王府住，下旬往显王府去，叨扰四叔四婶不少时候，如今别说区区水鸭，便是这白琵鹭也是送得的。
【说得自己还怪知恩图报的。我在廊庙中喜爱装出个庄严澹静的纯臣模样，满心江山社稷，满腹韬略经谋，可实际上我却是夫子一旦叩开心扉，就要被气死的混账货色。莫说藏匿帝王心术的上书房中，即使将我送到五老峰下、飞泉声中的白鹿洞，我也顽固得做不成一个立地成佛的忏悔者、一个望岸回头的锦衣浪子。】
【一箭飞去，果然毫不留情地射杀。】
【波纹戋戋的河将殷红冲淡，好像溅血的丹墀被泼了一场雨后，也是这么个颜色。爱新觉罗藏云坐惯禅关，在他普照的金光神霞底下，我被逼着现了原形】是，非杀不可。
【雍王的野心已在河滩软草间无声孳长，爱新觉罗藏云分明已初初窥得，看他惦记着蓝天白云、草青花红、昏昏灯火下的小儿女，并不肯卷入这阴诡地狱中。也好——】鹄形鸠面，这白琵鹭鬼似的东西，就不拿去玷四婶的眼了。
【也好——爱新觉罗秦关这伥鬼似的东西，更不值得谁来渡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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