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要下雨的缘故，空气中阴沉沉湿漉漉的，总是让人感到有些潮气。而我却顶着潮气出门，也是因为在宫里头从来没有这样的际遇，想要多转转的缘故。正踏出一步，忽然一只野鸭飞过，让我不由自主地偏首瞧了好一会儿，于是看到了眼前人：】
嫔妾见过静贵妃。

（将至白洋淀的兴致无殒，起晨览游东堤烟柳，颇得了些二年岁首初入畅春时的意兴，只往昔一遭，名冠小住，实为各府选侍之行，早也惴惴难安，更无有赏景暇心）
（时乃序秋，既随扈行围，便不必多言寂寥，倘要应景，自然须称一句我言秋日胜春朝。抵因北地生人难遇水，见惯御园与宁寿叠山湖石圈成的一汪水潭，眼下再眺平淀秋湖，膺间犹长抒一息，颇有辽阔之感）
（只天公不曾作美，堤廊下留滞半刻，甫才摸清栖於一畔的燕鸟是为须浮鸥，乔松便迭声唤归。恋恋徐漫围廊，行宫尽处仪仗近前，缓将绣履一驻）
彤妃（轻颔玉颌，同她道过招呼）这是预备出去？

是。毕竟宫内虽然御花园华美，但到底不像白洋淀，有那么多野生鸟兽可以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臣妾图个新鲜，就想多出来瞧瞧。
【犹记得与静贵妃同阅聊斋时候的光景，不想如今宫外也有见面的时候。出游机会寥寥，得幸有人共话，自然打开了话匣子：】
不晓得您瞧见了没有，方才有野鸭飞过去呢——这可是宫里瞧不到的事儿。

（御园端庄，宁寿秀美，慈宁典雅，宫闱这几处园子，各有千秋，俱属园林翘楚，可瞧久了，总也少了那么几分新鲜劲儿，不比白洋淀下水天一际，珍禽飞没来得有看头。自不必提我，便是眼下相顾的彤妃，也心念着外间丽景，可见诱人）
（只眼下天色很不合宜，墨云戚戚一压，犹若昏暝困兽，秋飔渐凛，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气势。若匪是这老天打岔儿，尔今我仍在东堤岸畔才是。扬首瞩目，小晌又言）
可这天儿瞧着似要落雨，莫叫截在半道儿才好（偏靥长叹一息，荑指点向身畔）我元也是去游东堤的，这妮子，启时未携伞具，便只管催请着我回程
（适时提及水禽，蓦忆起湖畔亭立的几只须浮鸥，眉眼一弯，同她笑说）适才我还瞧见一群一群的鸥鸟，倒弗有初来时那般新奇了

哎？是要落雨么？
【本来只是感到空气中的潮湿，却没太想及下雨这一层，姗姗被静贵妃提醒，才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毛躁得仿佛如痴儿一般。眉心微蹙，折首看向青鸟，却见她笑着道来，原是下来时青鸟多留了个心眼，带了两把小伞。眼睛一亮，同静贵妃道：】
倒是巧了，臣妾身边的宫女儿多带了把伞，也许可以借娘娘使。

（水烟沙雨，倘有朝一窥蒙眬云影下的水围诸景，此行也算了无牵憾。她属意提及后话时，杏眼微动，长睫阖落，便瞧见那小娥所掌的两把青伞，心念一动下，几欲应承。但遽瞬将眼杪一抬，目忖乔松神色，不由稍稍一怔，檀口轻启，却到底并未扬声）
（我该知了她的隐虑，我本乃凉寒体性，月余中秋宫筵上，连半只螯蟹都无有食服，设使秋雨连绵，临湖畔便是凉飙尤甚，届时只怕邪风侵体，又免不得一场苦楚）
（但这不必宣之于众，且虽有憾然，可随扈这一遭，业已是漫漫囹圄困顿中，久够回味的一行。乌目乍旋出些许星点，粲然映向她的）
行宫便在前头了，我适才散漫的远，眼下倒有些疲怠（只如此托藉，言语中却无不盎然地询道）不知彤妃意欲向何处瞧瞧？

【不想遇到了她的拒绝，然也在情理之中——她许只是乏了，又许是有其他私事，我素来不是有意多事之人，因而这都与我无关。于是拣了她最后的话回道：】
是想往深里走一遭，【目光虚点了方向，】瞧瞧除却野鸭以外，还有没有什么旁的动物。臣妾却不知道，此时有没有那等长了大翅膀的白鹅，如果有的话，很想一饱眼福呢。

（眉杪稍抬，只聆及深里一处，颇有些了悟地点颌一莞，今朝我动身欲往时，也多半揣了这么个念头，著意向烟柳蒙蒙中行，不知会否惊起一滩鸥鹭）
（与她初识寻沿书屋，兼有同她膝下小女宣柔的交情，眼下燕谈来往，倒匪是面儿上的功夫，因而纵使婉拒了先前好意，也颇诚心地）
设若你想瞧一瞧水禽，还是往东堤烟柳那处走走，廊下一滩不小的湖淀，尝有鸥鸟栖在此处。或是平阳淀也使得，登舟眺远，也可尽览湖面光景。
（临末一滞，又添补道）烟雨之下，固然好景，可咱们这地儿临水，仔细风大着寒

是往那边走好些么？
【目光一滞，似在思考，然而莞尔一笑：我尚在闺阁时，与姊妹三三两两出游，皆是有向导在的，方能玩的尽兴些，纵多给了三两文钱也不打紧。只是做了宫嫔，倒是没有这样的福分，只能自己摸索着来，是以静贵妃的话，不啻于给我打了盏指路明灯。】
您这么说来，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若非您提点，我恐怕还不知道去哪儿可以玩的更畅意些呢。不知道怎么谢您……等回头臣妾回去的时候，再向您拜谢吧。

（聆她相问，点颌承上一句）不过各景入各眼，毋论旁处生趣儿如何，还是彤妃你自个赏心最要紧（只不必受此言谢，荑指虚晃一摆，便又莞）何须如此客气，若真要谢——迨你兴尽而归，再好生与我讲讲今日所见罢
（两丸乌珠一旋，乜过首顶彤云密织，元预备再行叮嘱，可话至唇畔圜过一遭，到底湮於榴齿之下。既她属意此行，我又何必屡次扫兴，俱弗乃髫龄小儿，心中自有分寸思量，反倒是聒噪喋喋更惹人厌）
（言尽此处，瞩目望她翩跹西行，犹若赤子诚心，满怀皆是纯粹的歆然与驰往。兀叹一息，旋身匿于廊檐荫处，风飔盈顷，覆去来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