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夜幕笼罩，唯柳梢上一轮月亮着，明明弯如眉的月，却凭一己之力能将大地铺满蟾光，青石板路间的缝隙里，将蓄势待发的嫩芽都照耀得一清二楚。世间独一轮的月，沉寂的夜里，碎星相伴】
【我支着颐，从小南窗望出，就如是一幅场景。宫闱的夜，太过漫长，长到若是独坐一夜，竟会恍惚觉得隔了一世之久，翌日的金轮初上时，才觉新生。盯着一处久了，借着那月光，我似看到夹缝里生存的鲜嫩苔藓，是平日里所忽略的春意，它渺小，却倔强】
【“娘娘，夜深了，该歇息了——”慈赋秉着烛火在唤我，云锦元春二人在收拾床榻】欸，这几日来日日叹气，我这华发早生的，大抵是这几日叹出来的。
【说起来，今早慈赋给我梳妆时，在我发间找到一根华发，攥帕子拧眉，惊讶于我这般年岁居然可见华发，狠心叫慈赋拽下，慈赋这小蹄子一点儿也不带犹豫的，干净利落的动了手，我寻思着这不是她的发，疼得也不是她，所以才这么一本正经的、眉头都不皱的扯下，还恭敬地交到我手中，来让华发来灼我的眼】
【几夜里，不得好眠，自承下为太后修葺佛像之事，那便是时时刻刻在思索着，所做之事不就是为了博慈壶欢心。坐在菱花铜镜前，云锦替我拆下发髻间的珠翠，——这次不叫慈赋来了，下手没个轻重，我有些怕了】
【不过须臾，一身轻松，仰了仰脖颈。躺在榻上，元春捏平被角，再是云锦慈赋放下纱幔，月光都柔和不已，紧接着吹灭了多余的烛火，陷入暗色】
【困意渐渐袭来，灵台一片混沌，阖上眸前，我见夜过半，月如钩】

【阖宫俱静，月胧明。除却今日轮值守夜的，院中其他奚女大多已搁下手中活计，三两作伴回了耳房中歇下。本该也不是我值守日子，只是一个丫头生了病，央我与她调换。瞧她蜡黄面色心有不忍，便应了下来。横竖尚有些衣物不曾浣洗，于是干脆趁夜涤了干净。】
【阿玛从前教过我一句诗——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是了，细细聆闻、当真有小虫微鸣之声。窗纱——不由地抬头，望向那边漱善堂方向，尚有萤萤烛火闪烁未熄。】
娘娘，早些歇息吧。
【喃喃一句，却又记起再无缘近身，便自嘲似地挪开了视线。虽说心下对当日娘娘降罪重罚心有愤懑，可自打入宫侍奉便归在景阳，已是多载，到底主仆一场。时常羡慕围在娘娘身旁的三人，不只眼红能出人头地、能小有富贵，更艳羡能得娘娘信重，能伴娘娘左右。而自己，却只能远观。皂角气味倏忽清晰，我低头搓洗，收拾眼底破碎琳琅。】

【混混沌沌，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周身迷雾缭绕，似阡陌纵横，终不择其道。不过须臾，浓重迷雾散去，露出真容，我迈开沉沉的步，往前走去——】
【月已至中空，漱善阒静，连蛙鸣蝉声都不闻，我撩开帘、推开门，迎着蟾光，行至庭中，鼻嗅芳香馥郁，是暮春的花，亦是夹杂着枯萎颓败的气味】
【步履亟亟，明明是踩在林中枯叶地上，却不觉绵软，还有些凉意，如水的凉意。我如困在桎梏的孤魂，不知该向何处，只是一味的迎着光、迎着光】

【终是将衣物全数涤了干净，方才起身、一时觉腰杆酸痛不已。只待将一干物什归了原处，困倦疲乏便登时涌向四肢百骸。抬手捶了捶腰眼，正欲转身也回了耳房去歇下，听户却突然聆得漱善堂方向似有异动。顿时间睡意全无，四下踌躇、随手抄起一旁浣衣所用搓板，匿于墙后静观其变，以备随时上前痛击贼人。】
【只是越瞧着、越觉着不对劲：夜幕笼罩虽不能看得真切，可这身形却十分熟悉。略趋前几步定睛一看，登时屏息噤声——竟是平妃娘娘。元本正想屈膝，却发觉娘娘只着中衣，一双蹂胰更是不着旗鞋、踩于地上。再瞧面目、凤眸半阖，全无神光。虽从未见过这般境遇，可仔细观之，应是梦行症发。于是更不敢有所响动，退了数步、以察娘娘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