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之初拂堤杨柳照烟醉，适逢宗室固伦成亲王设宴，贺古稀大寿，京中贵胄遍邀下帖，恂王府自不例外。先先入府已到暮时，京中戏班已然锣鼓敲打，开演堂会，席上小女亦不知见哪府顽童，随去未归我这头借口酒力不胜，退席半会，出门找寻。）
（廊下高悬灯挂，入夜月光朦胧，有半爿遮云缓缓而出。王府花园内，假山嶙峋泰石，拐的辨不得来时芳踪，而不巧的是，连带婢仆业未带一人，恰逢越石之后有亭台立，远不识披赏丽人影）
扰您尊驾——

（本也不胜酒力，这等宴席自也能躲则躲，免得推举不了这推杯换盏之乐。）
（经由府上使女指路，便在山石后的小亭坐下，远远尚能听到戏台的热闹锣鼓声儿，只辨不清今日是唱得哪一出，再回想回想近来京中时兴的戏折，便也有了几个猜想。）
（眼前是清茶一盏，远无席间膏梁，只胜在独身的清净，且这盏清茶并不会醉人。乃有丽音入耳时，正远望今夜的月色，循声去看时，只朦胧一个身影。）
（只那声音分外耳熟。）济兰？

(歉声称呼，想寻月下娇娥来问上一问，这王府里头，是绕哪条一廊，拐哪一处方能再寻得我该在的热闹厅堂。夜风吹拂，叫我方才略吃几盏酒烧起的面上，也缓了几分清明。）
（在挣扎的游走向清明间，我听见，有人唤我的闺名——）
您怎知我的名讳（朗声问去，不待她答，松木不适时的簌簌）这京城大多府上女眷啊，大多唤我的，是一声周成福晋
(尾末一句，笑音来叹，又垂眸，盯去足间绣履之上，沾染的几抹轻渍，恰如遮月浮云，人世浮生，都显得那样不怎么圆满和美。）

（元是在认出济兰的那刻，就想着会闻得她唤我闺字，从未料到有如下的场面，一时竟不知如何答她的话。直至她拂过柳叶行至阶前，方从她颊边的红霞窥出那几分酒意。）
（暗自轻笑着摇了摇头，自我与济兰相识，她惯是温柔端庄的，犹如当下这份情态做派是绝无仅有的。眼下同她说什么来龙去脉，显然是无用的，只得顺着她的话。）
自然是旧识，方才称一声闺字，否则岂不是唐突，你瞧过京中哪府的福晋会唐突人吗，多也是玲珑八面，使人若春风拂柳般畅意的吧——
（虚虚抬了抬纤指，将亭内小凳指予她。）

（世人提及酒，多也是为其冠上解愁等字眼儿，可若写下这千古绝句之人看得如今的场景，许也要改一改那词了。抿着嘴浅笑，听她断续的话语，又笃定的为我批下判词。）
（见她揉着额边，探手倒了杯清茶予她，好歹缓一缓这酒势。我素来少沾此物，惟有少时贪玩不知深浅时醉过那么一回，而后经由额娘所诉，多也是憨态好笑的。）
我是远不及她们的，元也不急，你慢慢想
（一顿。）又或是，济兰可重新认识一遭我的

（连顿声来说，眉间颦蹙成一小山，却始终从酒浸过的思绪之中，拎不出那一清丽且熟悉的名讳。是哪一个呢——博尔君，富察，还是贺府的其他？却始终捞不到觉罗贵胄中，引以为知己的她。）
（兴许是将她藏在馥郁的盛夏之中，这春和之时，尚乍暖还寒的月夜，总不想将她的闺名启出。）
（茶盏握在手中，继有温热的触感流入掌中，略略惬意）哪里不及，我瞧着极好，那你，自己觉得，又是什么样的呢？

（我远没想过，会在这样一个赴宴的月夜同人漫谈起自己，且那人原该是熟悉我的人。因她醉酒之态，秉着十二万分的耐心与周全，依她所言略想了想，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摇了摇头。）我不知，又或者是说不好，这世间最难评价的大抵便是自己了吧，往好了讲，隐有自夸之嫌，可若执意自谦，在闺友跟前也无趣了，还是留于旁人讲好了
（又笑着添。）旁人说得不对，且还能掷地有声的驳一回
（岁月悠长，总会在亲眷闺友口中听得一二赞词，可心底也晓得那是明目张胆的偏袒，若是讲得中肯些，许也并无她们所赞。素来散漫惯了，只图随心随意，旁得皆寥寥。）

（诚然我已是耽搁酒醉之徒，虽不似杜康，却也佳酿入肚，更生出几分莫名的缠人来。而幸眼前的她，将耐心与温柔施与我至极致，肯来与我同诉这些虚无缥缈的自评。）
（佛前敲鱼三年，曰之修身，可是佛能知晓跪拜的信徒，她，是怎样的人么？）
（而我，又是否明晰，在温眸柔辞的外表下，内里的究竟？我也想问上一问，却不知来询谁。）
那我说，于我，你是玉潭渊畔，十里春风中最和沐的那一束。若是添以画笔，那定然施不得浓墨重彩，须眉浅澹烟如柳。
我辨得你，善怀——

（在她以言语绘起一副十分妙丽的景儿，又将其落在我身上时，便晓得她是认出我来了。无需什么醒酒汤，这一盏清茶些许月光，业已解了她饮下的酒气。）
（弯眉一笑。）你讲得是我十分向往的，倘若我能占十之一二，已是很幸运了——（眨了眨眼，念着来日将今日情形一一诉与她听。）还好、还好，你未让我再阐一遍名
（复与她相视一笑。）既好受些了，咱们便也归席去，否则该有人来寻咱们了（同她相携踏下石阶时，侧首同她讲。）我们约了要一起登高的，你还记得，那时听听我眼中的你
省得呀，今儿听了，明儿你给忘了，我可不想再闻一遍“我是谁”（徐徐与她归席，席间热闹依旧，一侧的戏台唱得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