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草色留存。近黄昏时分，我牵着黄骠马徐行于马场上。此马乃幼年所得，彼时性烈且骄，与年少恣意的我两相适宜。此后数年，曾一骑行山河，赏人间山水色；曾刀口脱险，浴汗腥血水热。一场凶险，对于它是一场浴火淬炼，而后越发沉稳矫健。对于我却是天崩地裂的磨难，我再也无法施展马术，无法与它在风中驰骋。】
【半个时辰的遛弯，我有些累了，拍了拍它的腹，它灵性寻石凳。我坐着歇息，它径自跪地，灵性且安静。扶着马首，我与它对话。】
怎么不自己去跑一圈？下次再出来又得等个把月了。
【马场多少好手，爱马中人多，人马对话并不罕见。】

@元岭° 我开了

地点：京郊马场

【暑去凉风至，一场秋雨过后，南飞的雁阵业已宣示着稚秋真正的到来了，而出宫游玩的念头亦在这般清爽的时气里日渐蓬勃。及至央请得额娘终于松了口，第二日便特特起了个大早，换了身骑装，一出宫门就径直乘坐马车往马场去。】
【——若非因着骑马是桩在长辈瞧来危险不小的活动，额娘如今已是不大管束我平素出宫与否了，今儿既得了允准，自然要痛痛快快地溜达几圈才行。】
【马场中寄存着一匹早先购下的枣红马，教我循着小咕噜的“辈分”起了个“小葫芦”的名儿，打马奴手中牵过缰绳，正欲翻身而上时，忽地听见侧畔一声自语，不免好奇地望过去，下意识就接了腔。】为甚么呀？

【身侧停几人，过几人，大多是生面孔，形迹总是匆匆的。但是这次并不一样。我听见她接话的时候，顺毛的动作一滞，抬头望，正被余晖伤了眼。我抬手挡了挡才将她看清，是个年轻的姑娘。】
【开口就带了笑，很认真回答。】
人活一世，忙忙碌碌。哪里有空天天带他出来走。一月一次遛弯就已经是于案牍中挤时间了。
跟了我，这马儿委屈了。
【人不易，马也不易。如同我被砍去的恣意锐气，这马也许多年不曾纵情驰骋过了。】

【平昔出宫多寻出降立府的姊妹们，连兄弟们府上都不大涉足，与其他成年男子的往来更是微乎其微。适才因觉他所言奇怪才搭腔问询，彼时并不曾注意他是怎般模样。待细瞧了，只从寥寥数语中察觉其人心性宽和——至少，睚眦必较之人不会在意一匹坐骑委屈与否。】
【叨扰旁人原就冒撞，又知他乃居庙堂的贤才，便拱手作揖道。】常闻案牍劳形，原来您是位手持玉笏的大人，是小穗冒犯了。
【骑装本飒利，倘或添赘寻常八旗格格的礼仪，倒显得不伦不类了。思量片刻又道。】我以为您说得不对，马儿不肯离开您独个儿撒欢，便是不觉得委屈，反而应当是享受同您一道的时光罢。

【端坐石凳，丽人伫立已是不雅，又见她拱手作揖，教养极好。我想起身，马腿压了裤脚，垂手一扯，沾了些润泽的泥土与草屑。先前的雨纵使匆匆，却也留下痕迹，不是一片枉然。理衣动作快，一驻又起身也是须臾，摆手道】
不敢当，人生一世，各有所求。我私以为庙堂抑或江湖只是个人选择，抛去一身衣袍于马场上，你我都是骑乘者、爱马者。
【彼时不知其身份贵重，所言颇有看破阶级的狂妄至此，兴许多日后幡然醒悟，亦觉得失言。】
【她所言让我想起旧时，颔首。】
实不相瞒，此马与我历经生死。而后我有疾，难以快意骑乘，也曾动过将它送人的念头，都被它寻了回了。或许你说得对，它舍不得我，宁可忍受这种委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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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儿女多数性情舒朗，因宫中礼数色色不缺，到了外头自然不愿再谨守劳什子繁文缛节。汉俗的俚语中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混账话儿，我虽并不认同，但哪怕再不拘小节，与陌生男子同坐仍是逾矩，索性只牵着小葫芦站在他跟前。】
公子洒脱，马儿灵性，岂非相得益彰？
【初时倒不觉甚么，待他起身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纵他身量要高我许多，一味俯瞰的视角也不大好。挠了挠额角赧然一笑。】古有塞翁失马的祸福相依，公子既已历过生死，想来定有后福还报的。

【相得益彰？此马是难得一遇的良驹，本应有伯乐所识，配与英勇之士，可纵横于疆场，寒风冷月下，伴着峥嵘的鼓角声中入眠，或飞奔于苍茫广阔的山河，踏遍江山。无论哪一种都比困于京城一隅来得痛快。】
【萍水相逢，话深无益。只温和笑】
借姑娘吉言，愿以后顺遂些。
【转言】
姑娘也是来遛马的吧，这马不错，也是良驹。

【宽慰的话语再多，倘若他心中自存悲戚，那么任凭旁人说得天花乱坠，大抵也是无动于衷的。我同他原是萍水相逢，交浅言深的道理并不难懂，这厢便未述许多，毕竟他到底如何思量，与我也无甚关系。至于膺中忽生的些许恻隐，不过是因他爱惜马驹，由此认定其人向善罢了。】
好人自有好报。
【又答一声，循言抚了抚小葫芦枣色的马鬃，同他致歉道。】确是如此，不过家中规矩重，目下天色不早，我就不叨扰公子与您的马儿了。
【跃身上马，执缰抱拳作别。】夜深露重，公子行路留神些。

【眼看着烛阴要闭目，夕照渐渐隐去，星辉逐步散满天地。这般闲适的日子转瞬即逝，与她作别。】
姑娘也是好人，好人有好报。
【侧身让步，静看她离去，身影杳然于广阔天地，终于暮色中暗淡，我挥了挥马缰，纵身跃上马背。】
伙计，回家了。
【马蹄稳健，更胜黄牛，却比黄牛更快些。走出马场，沿着官路缓缓回府，待烛火千万家时终得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