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展堂之死》
By 土豆丁炒藕丁
下
白玉汤不说话，李长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份寂寞，心想，那红衣服的女人就是他喜欢的人吧。他打破沉默，问：“这间客栈是您开的？”
“我？”白玉汤仰头大笑，说：“我就是个跑堂的，掌柜的是她。”李长瞬间明白她是谁，不过有些不敢相信，盗圣退隐江湖后居然干的是伺候人的活。
白玉汤嘴角挂着笑，说：“我是在这个镇子遇上湘玉的，她等她夫君来迎亲，被我和小姬盯上。我冒充她相公，本来只是偷个东西，没成想，她掀开盖头，我就把自己搭进去了，留了下来，过了几年太平的好日子。”
“可惜，生不逢时。”白玉汤转过身，“崇祯十年，清兵还没入关。但四处叛乱不断，盗匪不止，民不聊生。这一带，也遇上了匪患。要是太平年代，一伙乌合之众，官府立马就能灭了。可那会儿，到处都一样，除了当地衙门的捕快，谁还会来管？可就我们镇上两个捕快，武功微末，山贼来了，哪抵挡得住？于是镇上的青壮年组成民夫，我教他们武功。湘玉娘家有势力，知道不太平，派了人来接她回家，她让我一起走，我不肯。我从小流浪，没有家乡，我在这里扎了根，这儿，就是我的家乡。它有难，我就走？”
“你们，分开啦？”李长看那女人的背影，风姿绰约，富贵人家出来的弱女子。打打杀杀的，怕是受不住。
“她要是走了，那反倒好了。”白玉汤叹气，“我要逞英雄，要留下，那是我一个人的事，她带客栈其他人离开，护了所有人周全，也好。但她挽着我的胳膊，对她爹派来的人说‘我夫君不走，我也不走’。”
“是个好女人。”李长赞叹说。他说不出多动人的话，好女人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词，愿意舍弃富贵安乐，和你同生共死，是个好女人。
“后来，我们真成亲了，她人缘好，一外乡人，半个镇子的人都来道贺。她的房间成了我们的新房，我掀开她的盖头，真好看，和头回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把她的手放在手心上，说‘你委屈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她说‘我不委屈，能做你的妻子，是我最幸福的事’。那三个月，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候。”白玉汤捧着杯，于他说，湘玉就是家酿的米酒，暖，养人，入喉温和，越喝越醉。
李长能想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死亡。
白玉汤放下杯子，接着说：“山贼几次来犯，都被我们挡了回去，大不了互相熬着，等朝廷空出手来，一网打尽。没想到，来了一股叛军的残部，被朝廷的军队打散了，逃到了这里。山贼屡次被我们打败，心有怨恨，就投靠了这伙人，唆使为首的军官来攻打镇子，我们人少，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知府搬救兵。”他永远也忘不了改变自己的那一天，小郭骑上快马去送信，他们留下来的人等援军到来。
“民夫已经死了一半，男人不管老弱，能动的都拿起家伙抗击匪寇。湘玉是个坚强的人，她带着女人和孩子藏了起来。我知道我怕是活不了了，可她不觉得，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分开的时候她没哭，雄赳赳气昂昂地，笑着说会等我回来。我前面大半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飘飘荡荡，躲躲藏藏，怕死得很。但那个时候，我不能跑！我的朋友，家人，都在身后呢，我多挨一分，他们就多一分活路。最后，所有的人都死了，我看的见的地方，都是盗匪。”他突兀地笑了一下，说：“他们也被我杀傻了，只想着弄死我再进镇子，正好。”
“援军，到了吗？”李长小心地问。
白玉汤点头，“我听见马蹄子的声音，很多很多，轰隆隆，轰隆隆……我没劲儿回头看了，但我能看见他们脸上害怕的表情。他们的眼睛在看我身后，有的人已经开始逃跑了，援军，到了。”
李长站起来，心内起了敬佩之情，为他倒了碗酒，“您舍生取义，救了一镇的妇孺，难怪老天爷封您做神，我敬您。”
白玉汤摇头，摁住他的酒碗，小声地说：“没有老天爷，我是死了，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所有的神都是这样，死了，又因为某种理由继续‘活’着。我活过来了，在湘玉心里，她为我封正，让我成神。”
李长惊愕，他只听说过成精的动物被人封正，还从没听过人也可以。
“她信我，爱我，思念我，其他的神告诉我，她是有天地气运的人，几世的累积，都给了我。”白玉汤抬臂，抹去了屋顶。李长也抬头，夜空和他以往见到的不同，有阵阵流光涌动，好似传说中的银河，不时有光落下，又有新的光游上天空，“这就是死后的世界。没有地府，没有天庭，所有的人，魂魄都会回归天地。等到哪天降下来，再世为人。我本来也该这样，但我成了神。后来，镇上给我盖了一座庙，她关了客栈，住进了庙里。每日清晨黄昏，给我擦拭金身，准备供果。”
“那你们可以像现在这样经常见面啊。”李长说。
白玉汤点头，“我有了神力，是常常入她梦中。”
李长听出不对，他说的是‘梦中’，难道自己是在做梦？又听见白玉汤接着说：“有人给她说亲，对方人不错，她不愿意。她爹来接，说大不了带着我的牌位回娘家守寡，总比呆在庙里强，她也不愿意。她觉得我被供奉在这儿，在这比别的地儿好。我在梦里劝她，说无论她去哪儿我们都能见的着，她不信，也怪我，生前谎话说太多。我保着她身体安康活到了八十，想想其实做错了，我让她梦了我一辈子，想了我一辈子，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她死了之后，魂魄回到了天上。四百年，我每次抬头，知道她就在那儿，成了银河中的光。我一直在等她落下来的那一天。”
白玉汤站起来，两人身边景色一转，踩在一处屋顶上。远处黛色山影已经不见，高楼大厦，灯火辉煌，脚下依旧是安静的小镇，他喃喃自语道：“快结束了。”
他对李长说：“你心里其实知道的，就凭现在的办案手段，你迟早会被抓住。但你想能拖多久是多久，不告诉她们这笔钱怎么来的，手术做完了，人没事了，钱也退不回去了，你就去自首。判个无期，你让她等你一辈子？让老人家后半辈子都愧疚？”
李长沉默地摇头，他蹲下来，望着眼前交错的时光幻景，四百年的时光就这样远去。长寿未必快乐，那位叫湘玉的抱着梦过了一辈子，眼前的神仙也活的和孤魂野鬼一样。而死亡之后也未必痛苦，人有归处，分别总有再见时。
“想通了？”白玉汤问。
李长点头，哭了出来，说：“我对不起妈，对不起我女朋友。”
“想通了，那就回去吧。”白玉汤手按在李长的额头上，他想说谢谢，还有其他许多话，但眼睛控制不住地闭上，身体往后倒，消失不见。再睁开眼，李长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条紧急消息：昨夜凌晨，有四名男子夜劫金店，被警方四小时内抓获。
幻境之内，东方云朵发白，城市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七侠镇的范围越来越小。
客栈屋顶上，白色的身影迎风孤立远望。一个瘦小的老人出现在他身边，老人放下拐棍，坐在一边，说：“白展堂，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真名？他要是感激你，给你供奉香火，你就不用消失，能继续活下去了。”
白展堂看了他一眼，说：“我认识的人，熟悉的地方都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四百年，还不够吗？”
他想起湘玉死时的样子，白发苍苍，皱纹满布，虚弱地躺在床上，她身边没有亲密的人，大嘴，秀才早在那次抗击匪患中死了，八十岁，在那个时代她活的太久了，小郭，小贝，她年轻时熟悉的人都早她死去。是自己拖着她，他是神，她是人，死了，便是天人永隔。他不敢告诉她真相，让她抱着死后相见的美梦，没有痛苦，安详地死去。
“我走了，土地，谢你借贵宝地一用，帮我幻出七侠镇，叫我最后能再看到它。”白展堂作揖，凭他现在的神力是做不到这点的。
土地拉住他，说：“你要去哪？没有凡人的供奉，你已经活不了太久，不要再奔波消耗神力了，不如留在我这吧。”
“去做我早该做的事，告别。”他说。
白影倏然无踪，七侠镇的一切也随之崩塌。他借着风，乘着太阳的金光，奔驰千里，跨越半个神州，轻轻落在阳台上。他穿过窗户，房间里姑娘还睡着，肉肉的脸因为奔波瘦了很多。
天越来越亮，白展堂手放在她的脸上，如微风拂过。
“我要走了。”他说：“我问过其他神，他们也不知道神死后会怎么样。或许彻底回归天地，化作风，化作雨，这样也好，起码我还在这个世上。”
睡梦中的姑娘皱着眉头，翻了个身，白展堂手心发出光亮，驱散了她的梦靥，他的身影开始模糊，“他我见过了，比不上我，但还成。你呀，下次注意点儿，找个清清白白的。我，不能再护着你了。”
白展堂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姑娘睁开圆圆的眼睛，风吹开窗户，床前，空荡荡。
《白展堂之死》
By 土豆丁炒藕丁
下
白玉汤不说话，李长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份寂寞，心想，那红衣服的女人就是他喜欢的人吧。他打破沉默，问：“这间客栈是您开的？”
“我？”白玉汤仰头大笑，说：“我就是个跑堂的，掌柜的是她。”李长瞬间明白她是谁，不过有些不敢相信，盗圣退隐江湖后居然干的是伺候人的活。
白玉汤嘴角挂着笑，说：“我是在这个镇子遇上湘玉的，她等她夫君来迎亲，被我和小姬盯上。我冒充她相公，本来只是偷个东西，没成想，她掀开盖头，我就把自己搭进去了，留了下来，过了几年太平的好日子。”
“可惜，生不逢时。”白玉汤转过身，“崇祯十年，清兵还没入关。但四处叛乱不断，盗匪不止，民不聊生。这一带，也遇上了匪患。要是太平年代，一伙乌合之众，官府立马就能灭了。可那会儿，到处都一样，除了当地衙门的捕快，谁还会来管？可就我们镇上两个捕快，武功微末，山贼来了，哪抵挡得住？于是镇上的青壮年组成民夫，我教他们武功。湘玉娘家有势力，知道不太平，派了人来接她回家，她让我一起走，我不肯。我从小流浪，没有家乡，我在这里扎了根，这儿，就是我的家乡。它有难，我就走？”
“你们，分开啦？”李长看那女人的背影，风姿绰约，富贵人家出来的弱女子。打打杀杀的，怕是受不住。
“她要是走了，那反倒好了。”白玉汤叹气，“我要逞英雄，要留下，那是我一个人的事，她带客栈其他人离开，护了所有人周全，也好。但她挽着我的胳膊，对她爹派来的人说‘我夫君不走，我也不走’。”
“是个好女人。”李长赞叹说。他说不出多动人的话，好女人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词，愿意舍弃富贵安乐，和你同生共死，是个好女人。
“后来，我们真成亲了，她人缘好，一外乡人，半个镇子的人都来道贺。她的房间成了我们的新房，我掀开她的盖头，真好看，和头回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把她的手放在手心上，说‘你委屈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她说‘我不委屈，能做你的妻子，是我最幸福的事’。那三个月，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候。”白玉汤捧着杯，于他说，湘玉就是家酿的米酒，暖，养人，入喉温和，越喝越醉。
李长能想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死亡。
白玉汤放下杯子，接着说：“山贼几次来犯，都被我们挡了回去，大不了互相熬着，等朝廷空出手来，一网打尽。没想到，来了一股叛军的残部，被朝廷的军队打散了，逃到了这里。山贼屡次被我们打败，心有怨恨，就投靠了这伙人，唆使为首的军官来攻打镇子，我们人少，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知府搬救兵。”他永远也忘不了改变自己的那一天，小郭骑上快马去送信，他们留下来的人等援军到来。
“民夫已经死了一半，男人不管老弱，能动的都拿起家伙抗击匪寇。湘玉是个坚强的人，她带着女人和孩子藏了起来。我知道我怕是活不了了，可她不觉得，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分开的时候她没哭，雄赳赳气昂昂地，笑着说会等我回来。我前面大半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飘飘荡荡，躲躲藏藏，怕死得很。但那个时候，我不能跑！我的朋友，家人，都在身后呢，我多挨一分，他们就多一分活路。最后，所有的人都死了，我看的见的地方，都是盗匪。”他突兀地笑了一下，说：“他们也被我杀傻了，只想着弄死我再进镇子，正好。”
“援军，到了吗？”李长小心地问。
白玉汤点头，“我听见马蹄子的声音，很多很多，轰隆隆，轰隆隆……我没劲儿回头看了，但我能看见他们脸上害怕的表情。他们的眼睛在看我身后，有的人已经开始逃跑了，援军，到了。”
李长站起来，心内起了敬佩之情，为他倒了碗酒，“您舍生取义，救了一镇的妇孺，难怪老天爷封您做神，我敬您。”
白玉汤摇头，摁住他的酒碗，小声地说：“没有老天爷，我是死了，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所有的神都是这样，死了，又因为某种理由继续‘活’着。我活过来了，在湘玉心里，她为我封正，让我成神。”
李长惊愕，他只听说过成精的动物被人封正，还从没听过人也可以。
“她信我，爱我，思念我，其他的神告诉我，她是有天地气运的人，几世的累积，都给了我。”白玉汤抬臂，抹去了屋顶。李长也抬头，夜空和他以往见到的不同，有阵阵流光涌动，好似传说中的银河，不时有光落下，又有新的光游上天空，“这就是死后的世界。没有地府，没有天庭，所有的人，魂魄都会回归天地。等到哪天降下来，再世为人。我本来也该这样，但我成了神。后来，镇上给我盖了一座庙，她关了客栈，住进了庙里。每日清晨黄昏，给我擦拭金身，准备供果。”
“那你们可以像现在这样经常见面啊。”李长说。
白玉汤点头，“我有了神力，是常常入她梦中。”
李长听出不对，他说的是‘梦中’，难道自己是在做梦？又听见白玉汤接着说：“有人给她说亲，对方人不错，她不愿意。她爹来接，说大不了带着我的牌位回娘家守寡，总比呆在庙里强，她也不愿意。她觉得我被供奉在这儿，在这比别的地儿好。我在梦里劝她，说无论她去哪儿我们都能见的着，她不信，也怪我，生前谎话说太多。我保着她身体安康活到了八十，想想其实做错了，我让她梦了我一辈子，想了我一辈子，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她死了之后，魂魄回到了天上。四百年，我每次抬头，知道她就在那儿，成了银河中的光。我一直在等她落下来的那一天。”
白玉汤站起来，两人身边景色一转，踩在一处屋顶上。远处黛色山影已经不见，高楼大厦，灯火辉煌，脚下依旧是安静的小镇，他喃喃自语道：“快结束了。”
他对李长说：“你心里其实知道的，就凭现在的办案手段，你迟早会被抓住。但你想能拖多久是多久，不告诉她们这笔钱怎么来的，手术做完了，人没事了，钱也退不回去了，你就去自首。判个无期，你让她等你一辈子？让老人家后半辈子都愧疚？”
李长沉默地摇头，他蹲下来，望着眼前交错的时光幻景，四百年的时光就这样远去。长寿未必快乐，那位叫湘玉的抱着梦过了一辈子，眼前的神仙也活的和孤魂野鬼一样。而死亡之后也未必痛苦，人有归处，分别总有再见时。
“想通了？”白玉汤问。
李长点头，哭了出来，说：“我对不起妈，对不起我女朋友。”
“想通了，那就回去吧。”白玉汤手按在李长的额头上，他想说谢谢，还有其他许多话，但眼睛控制不住地闭上，身体往后倒，消失不见。再睁开眼，李长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条紧急消息：昨夜凌晨，有四名男子夜劫金店，被警方四小时内抓获。
幻境之内，东方云朵发白，城市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七侠镇的范围越来越小。
客栈屋顶上，白色的身影迎风孤立远望。一个瘦小的老人出现在他身边，老人放下拐棍，坐在一边，说：“白展堂，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真名？他要是感激你，给你供奉香火，你就不用消失，能继续活下去了。”
白展堂看了他一眼，说：“我认识的人，熟悉的地方都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四百年，还不够吗？”
他想起湘玉死时的样子，白发苍苍，皱纹满布，虚弱地躺在床上，她身边没有亲密的人，大嘴，秀才早在那次抗击匪患中死了，八十岁，在那个时代她活的太久了，小郭，小贝，她年轻时熟悉的人都早她死去。是自己拖着她，他是神，她是人，死了，便是天人永隔。他不敢告诉她真相，让她抱着死后相见的美梦，没有痛苦，安详地死去。
“我走了，土地，谢你借贵宝地一用，帮我幻出七侠镇，叫我最后能再看到它。”白展堂作揖，凭他现在的神力是做不到这点的。
土地拉住他，说：“你要去哪？没有凡人的供奉，你已经活不了太久，不要再奔波消耗神力了，不如留在我这吧。”
“去做我早该做的事，告别。”他说。
白影倏然无踪，七侠镇的一切也随之崩塌。他借着风，乘着太阳的金光，奔驰千里，跨越半个神州，轻轻落在阳台上。他穿过窗户，房间里姑娘还睡着，肉肉的脸因为奔波瘦了很多。
天越来越亮，白展堂手放在她的脸上，如微风拂过。
“我要走了。”他说：“我问过其他神，他们也不知道神死后会怎么样。或许彻底回归天地，化作风，化作雨，这样也好，起码我还在这个世上。”
睡梦中的姑娘皱着眉头，翻了个身，白展堂手心发出光亮，驱散了她的梦靥，他的身影开始模糊，“他我见过了，比不上我，但还成。你呀，下次注意点儿，找个清清白白的。我，不能再护着你了。”
白展堂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姑娘睁开圆圆的眼睛，风吹开窗户，床前，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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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土豆丁炒藕丁
下
白玉汤不说话，李长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份寂寞，心想，那红衣服的女人就是他喜欢的人吧。他打破沉默，问：“这间客栈是您开的？”
“我？”白玉汤仰头大笑，说：“我就是个跑堂的，掌柜的是她。”李长瞬间明白她是谁，不过有些不敢相信，盗圣退隐江湖后居然干的是伺候人的活。
白玉汤嘴角挂着笑，说：“我是在这个镇子遇上湘玉的，她等她夫君来迎亲，被我和小姬盯上。我冒充她相公，本来只是偷个东西，没成想，她掀开盖头，我就把自己搭进去了，留了下来，过了几年太平的好日子。”
“可惜，生不逢时。”白玉汤转过身，“崇祯十年，清兵还没入关。但四处叛乱不断，盗匪不止，民不聊生。这一带，也遇上了匪患。要是太平年代，一伙乌合之众，官府立马就能灭了。可那会儿，到处都一样，除了当地衙门的捕快，谁还会来管？可就我们镇上两个捕快，武功微末，山贼来了，哪抵挡得住？于是镇上的青壮年组成民夫，我教他们武功。湘玉娘家有势力，知道不太平，派了人来接她回家，她让我一起走，我不肯。我从小流浪，没有家乡，我在这里扎了根，这儿，就是我的家乡。它有难，我就走？”
“你们，分开啦？”李长看那女人的背影，风姿绰约，富贵人家出来的弱女子。打打杀杀的，怕是受不住。
“她要是走了，那反倒好了。”白玉汤叹气，“我要逞英雄，要留下，那是我一个人的事，她带客栈其他人离开，护了所有人周全，也好。但她挽着我的胳膊，对她爹派来的人说‘我夫君不走，我也不走’。”
“是个好女人。”李长赞叹说。他说不出多动人的话，好女人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词，愿意舍弃富贵安乐，和你同生共死，是个好女人。
“后来，我们真成亲了，她人缘好，一外乡人，半个镇子的人都来道贺。她的房间成了我们的新房，我掀开她的盖头，真好看，和头回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把她的手放在手心上，说‘你委屈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她说‘我不委屈，能做你的妻子，是我最幸福的事’。那三个月，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候。”白玉汤捧着杯，于他说，湘玉就是家酿的米酒，暖，养人，入喉温和，越喝越醉。
李长能想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死亡。
白玉汤放下杯子，接着说：“山贼几次来犯，都被我们挡了回去，大不了互相熬着，等朝廷空出手来，一网打尽。没想到，来了一股叛军的残部，被朝廷的军队打散了，逃到了这里。山贼屡次被我们打败，心有怨恨，就投靠了这伙人，唆使为首的军官来攻打镇子，我们人少，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知府搬救兵。”他永远也忘不了改变自己的那一天，小郭骑上快马去送信，他们留下来的人等援军到来。
“民夫已经死了一半，男人不管老弱，能动的都拿起家伙抗击匪寇。湘玉是个坚强的人，她带着女人和孩子藏了起来。我知道我怕是活不了了，可她不觉得，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分开的时候她没哭，雄赳赳气昂昂地，笑着说会等我回来。我前面大半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飘飘荡荡，躲躲藏藏，怕死得很。但那个时候，我不能跑！我的朋友，家人，都在身后呢，我多挨一分，他们就多一分活路。最后，所有的人都死了，我看的见的地方，都是盗匪。”他突兀地笑了一下，说：“他们也被我杀傻了，只想着弄死我再进镇子，正好。”
“援军，到了吗？”李长小心地问。
白玉汤点头，“我听见马蹄子的声音，很多很多，轰隆隆，轰隆隆……我没劲儿回头看了，但我能看见他们脸上害怕的表情。他们的眼睛在看我身后，有的人已经开始逃跑了，援军，到了。”
李长站起来，心内起了敬佩之情，为他倒了碗酒，“您舍生取义，救了一镇的妇孺，难怪老天爷封您做神，我敬您。”
白玉汤摇头，摁住他的酒碗，小声地说：“没有老天爷，我是死了，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所有的神都是这样，死了，又因为某种理由继续‘活’着。我活过来了，在湘玉心里，她为我封正，让我成神。”
李长惊愕，他只听说过成精的动物被人封正，还从没听过人也可以。
“她信我，爱我，思念我，其他的神告诉我，她是有天地气运的人，几世的累积，都给了我。”白玉汤抬臂，抹去了屋顶。李长也抬头，夜空和他以往见到的不同，有阵阵流光涌动，好似传说中的银河，不时有光落下，又有新的光游上天空，“这就是死后的世界。没有地府，没有天庭，所有的人，魂魄都会回归天地。等到哪天降下来，再世为人。我本来也该这样，但我成了神。后来，镇上给我盖了一座庙，她关了客栈，住进了庙里。每日清晨黄昏，给我擦拭金身，准备供果。”
“那你们可以像现在这样经常见面啊。”李长说。
白玉汤点头，“我有了神力，是常常入她梦中。”
李长听出不对，他说的是‘梦中’，难道自己是在做梦？又听见白玉汤接着说：“有人给她说亲，对方人不错，她不愿意。她爹来接，说大不了带着我的牌位回娘家守寡，总比呆在庙里强，她也不愿意。她觉得我被供奉在这儿，在这比别的地儿好。我在梦里劝她，说无论她去哪儿我们都能见的着，她不信，也怪我，生前谎话说太多。我保着她身体安康活到了八十，想想其实做错了，我让她梦了我一辈子，想了我一辈子，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她死了之后，魂魄回到了天上。四百年，我每次抬头，知道她就在那儿，成了银河中的光。我一直在等她落下来的那一天。”
白玉汤站起来，两人身边景色一转，踩在一处屋顶上。远处黛色山影已经不见，高楼大厦，灯火辉煌，脚下依旧是安静的小镇，他喃喃自语道：“快结束了。”
他对李长说：“你心里其实知道的，就凭现在的办案手段，你迟早会被抓住。但你想能拖多久是多久，不告诉她们这笔钱怎么来的，手术做完了，人没事了，钱也退不回去了，你就去自首。判个无期，你让她等你一辈子？让老人家后半辈子都愧疚？”
李长沉默地摇头，他蹲下来，望着眼前交错的时光幻景，四百年的时光就这样远去。长寿未必快乐，那位叫湘玉的抱着梦过了一辈子，眼前的神仙也活的和孤魂野鬼一样。而死亡之后也未必痛苦，人有归处，分别总有再见时。
“想通了？”白玉汤问。
李长点头，哭了出来，说：“我对不起妈，对不起我女朋友。”
“想通了，那就回去吧。”白玉汤手按在李长的额头上，他想说谢谢，还有其他许多话，但眼睛控制不住地闭上，身体往后倒，消失不见。再睁开眼，李长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条紧急消息：昨夜凌晨，有四名男子夜劫金店，被警方四小时内抓获。
幻境之内，东方云朵发白，城市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七侠镇的范围越来越小。
客栈屋顶上，白色的身影迎风孤立远望。一个瘦小的老人出现在他身边，老人放下拐棍，坐在一边，说：“白展堂，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真名？他要是感激你，给你供奉香火，你就不用消失，能继续活下去了。”
白展堂看了他一眼，说：“我认识的人，熟悉的地方都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四百年，还不够吗？”
他想起湘玉死时的样子，白发苍苍，皱纹满布，虚弱地躺在床上，她身边没有亲密的人，大嘴，秀才早在那次抗击匪患中死了，八十岁，在那个时代她活的太久了，小郭，小贝，她年轻时熟悉的人都早她死去。是自己拖着她，他是神，她是人，死了，便是天人永隔。他不敢告诉她真相，让她抱着死后相见的美梦，没有痛苦，安详地死去。
“我走了，土地，谢你借贵宝地一用，帮我幻出七侠镇，叫我最后能再看到它。”白展堂作揖，凭他现在的神力是做不到这点的。
土地拉住他，说：“你要去哪？没有凡人的供奉，你已经活不了太久，不要再奔波消耗神力了，不如留在我这吧。”
“去做我早该做的事，告别。”他说。
白影倏然无踪，七侠镇的一切也随之崩塌。他借着风，乘着太阳的金光，奔驰千里，跨越半个神州，轻轻落在阳台上。他穿过窗户，房间里姑娘还睡着，肉肉的脸因为奔波瘦了很多。
天越来越亮，白展堂手放在她的脸上，如微风拂过。
“我要走了。”他说：“我问过其他神，他们也不知道神死后会怎么样。或许彻底回归天地，化作风，化作雨，这样也好，起码我还在这个世上。”
睡梦中的姑娘皱着眉头，翻了个身，白展堂手心发出光亮，驱散了她的梦靥，他的身影开始模糊，“他我见过了，比不上我，但还成。你呀，下次注意点儿，找个清清白白的。我，不能再护着你了。”
白展堂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姑娘睁开圆圆的眼睛，风吹开窗户，床前，空荡荡。
《白展堂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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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汤不说话，李长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份寂寞，心想，那红衣服的女人就是他喜欢的人吧。他打破沉默，问：“这间客栈是您开的？”
“我？”白玉汤仰头大笑，说：“我就是个跑堂的，掌柜的是她。”李长瞬间明白她是谁，不过有些不敢相信，盗圣退隐江湖后居然干的是伺候人的活。
白玉汤嘴角挂着笑，说：“我是在这个镇子遇上湘玉的，她等她夫君来迎亲，被我和小姬盯上。我冒充她相公，本来只是偷个东西，没成想，她掀开盖头，我就把自己搭进去了，留了下来，过了几年太平的好日子。”
“可惜，生不逢时。”白玉汤转过身，“崇祯十年，清兵还没入关。但四处叛乱不断，盗匪不止，民不聊生。这一带，也遇上了匪患。要是太平年代，一伙乌合之众，官府立马就能灭了。可那会儿，到处都一样，除了当地衙门的捕快，谁还会来管？可就我们镇上两个捕快，武功微末，山贼来了，哪抵挡得住？于是镇上的青壮年组成民夫，我教他们武功。湘玉娘家有势力，知道不太平，派了人来接她回家，她让我一起走，我不肯。我从小流浪，没有家乡，我在这里扎了根，这儿，就是我的家乡。它有难，我就走？”
“你们，分开啦？”李长看那女人的背影，风姿绰约，富贵人家出来的弱女子。打打杀杀的，怕是受不住。
“她要是走了，那反倒好了。”白玉汤叹气，“我要逞英雄，要留下，那是我一个人的事，她带客栈其他人离开，护了所有人周全，也好。但她挽着我的胳膊，对她爹派来的人说‘我夫君不走，我也不走’。”
“是个好女人。”李长赞叹说。他说不出多动人的话，好女人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词，愿意舍弃富贵安乐，和你同生共死，是个好女人。
“后来，我们真成亲了，她人缘好，一外乡人，半个镇子的人都来道贺。她的房间成了我们的新房，我掀开她的盖头，真好看，和头回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把她的手放在手心上，说‘你委屈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她说‘我不委屈，能做你的妻子，是我最幸福的事’。那三个月，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候。”白玉汤捧着杯，于他说，湘玉就是家酿的米酒，暖，养人，入喉温和，越喝越醉。
李长能想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死亡。
白玉汤放下杯子，接着说：“山贼几次来犯，都被我们挡了回去，大不了互相熬着，等朝廷空出手来，一网打尽。没想到，来了一股叛军的残部，被朝廷的军队打散了，逃到了这里。山贼屡次被我们打败，心有怨恨，就投靠了这伙人，唆使为首的军官来攻打镇子，我们人少，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知府搬救兵。”他永远也忘不了改变自己的那一天，小郭骑上快马去送信，他们留下来的人等援军到来。
“民夫已经死了一半，男人不管老弱，能动的都拿起家伙抗击匪寇。湘玉是个坚强的人，她带着女人和孩子藏了起来。我知道我怕是活不了了，可她不觉得，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分开的时候她没哭，雄赳赳气昂昂地，笑着说会等我回来。我前面大半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飘飘荡荡，躲躲藏藏，怕死得很。但那个时候，我不能跑！我的朋友，家人，都在身后呢，我多挨一分，他们就多一分活路。最后，所有的人都死了，我看的见的地方，都是盗匪。”他突兀地笑了一下，说：“他们也被我杀傻了，只想着弄死我再进镇子，正好。”
“援军，到了吗？”李长小心地问。
白玉汤点头，“我听见马蹄子的声音，很多很多，轰隆隆，轰隆隆……我没劲儿回头看了，但我能看见他们脸上害怕的表情。他们的眼睛在看我身后，有的人已经开始逃跑了，援军，到了。”
李长站起来，心内起了敬佩之情，为他倒了碗酒，“您舍生取义，救了一镇的妇孺，难怪老天爷封您做神，我敬您。”
白玉汤摇头，摁住他的酒碗，小声地说：“没有老天爷，我是死了，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所有的神都是这样，死了，又因为某种理由继续‘活’着。我活过来了，在湘玉心里，她为我封正，让我成神。”
李长惊愕，他只听说过成精的动物被人封正，还从没听过人也可以。
“她信我，爱我，思念我，其他的神告诉我，她是有天地气运的人，几世的累积，都给了我。”白玉汤抬臂，抹去了屋顶。李长也抬头，夜空和他以往见到的不同，有阵阵流光涌动，好似传说中的银河，不时有光落下，又有新的光游上天空，“这就是死后的世界。没有地府，没有天庭，所有的人，魂魄都会回归天地。等到哪天降下来，再世为人。我本来也该这样，但我成了神。后来，镇上给我盖了一座庙，她关了客栈，住进了庙里。每日清晨黄昏，给我擦拭金身，准备供果。”
“那你们可以像现在这样经常见面啊。”李长说。
白玉汤点头，“我有了神力，是常常入她梦中。”
李长听出不对，他说的是‘梦中’，难道自己是在做梦？又听见白玉汤接着说：“有人给她说亲，对方人不错，她不愿意。她爹来接，说大不了带着我的牌位回娘家守寡，总比呆在庙里强，她也不愿意。她觉得我被供奉在这儿，在这比别的地儿好。我在梦里劝她，说无论她去哪儿我们都能见的着，她不信，也怪我，生前谎话说太多。我保着她身体安康活到了八十，想想其实做错了，我让她梦了我一辈子，想了我一辈子，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她死了之后，魂魄回到了天上。四百年，我每次抬头，知道她就在那儿，成了银河中的光。我一直在等她落下来的那一天。”
白玉汤站起来，两人身边景色一转，踩在一处屋顶上。远处黛色山影已经不见，高楼大厦，灯火辉煌，脚下依旧是安静的小镇，他喃喃自语道：“快结束了。”
他对李长说：“你心里其实知道的，就凭现在的办案手段，你迟早会被抓住。但你想能拖多久是多久，不告诉她们这笔钱怎么来的，手术做完了，人没事了，钱也退不回去了，你就去自首。判个无期，你让她等你一辈子？让老人家后半辈子都愧疚？”
李长沉默地摇头，他蹲下来，望着眼前交错的时光幻景，四百年的时光就这样远去。长寿未必快乐，那位叫湘玉的抱着梦过了一辈子，眼前的神仙也活的和孤魂野鬼一样。而死亡之后也未必痛苦，人有归处，分别总有再见时。
“想通了？”白玉汤问。
李长点头，哭了出来，说：“我对不起妈，对不起我女朋友。”
“想通了，那就回去吧。”白玉汤手按在李长的额头上，他想说谢谢，还有其他许多话，但眼睛控制不住地闭上，身体往后倒，消失不见。再睁开眼，李长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条紧急消息：昨夜凌晨，有四名男子夜劫金店，被警方四小时内抓获。
幻境之内，东方云朵发白，城市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七侠镇的范围越来越小。
客栈屋顶上，白色的身影迎风孤立远望。一个瘦小的老人出现在他身边，老人放下拐棍，坐在一边，说：“白展堂，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真名？他要是感激你，给你供奉香火，你就不用消失，能继续活下去了。”
白展堂看了他一眼，说：“我认识的人，熟悉的地方都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四百年，还不够吗？”
他想起湘玉死时的样子，白发苍苍，皱纹满布，虚弱地躺在床上，她身边没有亲密的人，大嘴，秀才早在那次抗击匪患中死了，八十岁，在那个时代她活的太久了，小郭，小贝，她年轻时熟悉的人都早她死去。是自己拖着她，他是神，她是人，死了，便是天人永隔。他不敢告诉她真相，让她抱着死后相见的美梦，没有痛苦，安详地死去。
“我走了，土地，谢你借贵宝地一用，帮我幻出七侠镇，叫我最后能再看到它。”白展堂作揖，凭他现在的神力是做不到这点的。
土地拉住他，说：“你要去哪？没有凡人的供奉，你已经活不了太久，不要再奔波消耗神力了，不如留在我这吧。”
“去做我早该做的事，告别。”他说。
白影倏然无踪，七侠镇的一切也随之崩塌。他借着风，乘着太阳的金光，奔驰千里，跨越半个神州，轻轻落在阳台上。他穿过窗户，房间里姑娘还睡着，肉肉的脸因为奔波瘦了很多。
天越来越亮，白展堂手放在她的脸上，如微风拂过。
“我要走了。”他说：“我问过其他神，他们也不知道神死后会怎么样。或许彻底回归天地，化作风，化作雨，这样也好，起码我还在这个世上。”
睡梦中的姑娘皱着眉头，翻了个身，白展堂手心发出光亮，驱散了她的梦靥，他的身影开始模糊，“他我见过了，比不上我，但还成。你呀，下次注意点儿，找个清清白白的。我，不能再护着你了。”
白展堂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姑娘睁开圆圆的眼睛，风吹开窗户，床前，空荡荡。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