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凶德
是非善恶确实不是解决许三多问题的答案,不过,战争的正义当然也是他的困惑所在,要理解许三多的成长,还是离不开这个道德问题。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钢七连士兵们在高呼着“踏敌尸骨唱凯旋”的时候,想到的可能只是荣誉,却并没有想到自己如果处在那样的情境下,能否真的高唱凯歌;但杀过人的袁朗却完全明白这里面的血腥与残酷。成才在得知能去老A之后,就迫不及待地问袁朗,他是否杀过人;在小说中,他甚至问:“杀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袁朗说:“千万别向往这个。即使杀敌也是在杀人,我希望全世界都是没杀过人的军人。可惜。”
袁朗这句话,道出了历代兵家都说过的一个道理:“凡兵,天下之凶器也;勇,天下之凶德也。举凶器,行凶德,犹不得已也。举凶器必杀,杀,所以生之也。”(《吕氏春秋·论威》)老A之所以是当兵的最高境界,不仅像吴哲理解的那样,它把“兵者诡道”发挥到了极致,而且因为它的指挥官最深地理解了“兵者凶器”的道理。
草原上的五班无人问津,在这里可以最好地看到一个人的本性,天真的许三多能够脱颖而出;钢七连曾经百战,想的是军队的荣誉,一个天真的兵可以在这里成长起来;而在真正第一线的老A,天真的士兵在变成真正的军人的同时,似乎必须放弃天真,思考军人的意义,也就是,要为五班和钢七连的存在寻求其哲学理由。而袁朗很清楚:这些本来都是不得已存在的。许三多的困惑正在于,他发现自己的一切努力原来都是毫无必要的。战场上的那一拳只是这个问题的总暴露,许三多从一留在老A,就在恍恍惚惚中质疑了。他不知道在老A的生活如何开始,每天感到空虚。他不能理解,这不得已而存在的军队到底有什么意义。
举凶器、行凶德是不得已,因为军队是不必要存在的制度,而不像家庭、国家、学校这样,是过好日子必须的制度。家庭中的孝悌,国家中的忠,学校中的智和勤,都不是凶德。至少从理论上讲,一个人可以靠他的天真当好一个儿子、一个公民、一个学生。进入老A之前的许三多,并不理解真正的军队,所以可以用对待亲人、对待同胞、对待老师的态度对待周围的人们,可以靠自己的天真过得充实起来。但不得已而存在的勇,当然是凶德,因为它要求士兵对待真正的敌人,不是演习或游戏中假想的敌人,而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仅仅依靠天真,是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的。袁朗当初之所以几乎被一把改锥送了命,正是因为他的凶德还不够;所以,他用这件事来教育初上战场的许三多。
这种不得已的凶器不仅必须存在,而且是国之大事,凶德也是人之大德。虽然过日子的道理中本来没有它的位置,但因为坏人必然存在,冲突必然存在,所以几乎会永远“不得中行而与之”,永远需要不得已的狂狷之道。高城所说的“过日子就是问题叠着问题”,正是这个意思。在这个意义上,如果说五班和钢七连是关于过日子的一个寓言,老A并没有因为面临实战而不再是这个寓言。它是这个寓言最精华的部分,因为威胁到和平日子的战争也正是对和平的绝佳诠释。当老A们使尽一切办法把新学员陷入绝境、陷入最无希望的战争状态的时候,他们不仅要看学员们的凶德能够发挥到什么程度,更重要的是,他们希望看这凶德包裹着的那些德性。离开了那些德性,凶德是没有意义的。老A虽然在制造战场感,但它仍然是一个大家庭,是一所大学校,更是国家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杀,所以生之也。”袁朗说,这是军人的人道。
讲到这里,我们也就明白了,许三多所面临的,仍然是如何成长为一个成熟的人,如何学会过日子的问题。他虽然能靠天真质朴成为钢七连的兵王,却也必须学会,如何靠凶德面对威胁和困难。凶德就是“勇”,许三多需要学会勇敢地坚持,才能使他已经学会的那些东西有意义。袁朗向许三多讲起自己年轻时不打麻药而被切去盲肠的事,目的正是让他学会坚持下去。所以,许三多真正的困惑,不是什么是是非善恶,而是如何坚持下去。或者说,这最终是一个心理问题,而不只是伦理问
【南方周末】本文网址:
http://www.infzm.com/content/trs/raw/385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