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十余日再见，幼女欢喜，咿咿呀呀，张怀讨抱。箍紧不安分的孩子，贴耳轻言】
让爹爹去换衣裳，换好衣裳就来抱你。
【此一趟公差不长不短，日暮回府，人未至，行囊先到，亦仆仆风尘，着婢女收拢归整，凡贴身物，照旧搁在妆台上。抱女儿坐妆台镜前，才卸下的簪花由她鼓捣，双手虽嫩，力气却大，能拽断金丝，也能扯掉碧玉瓣；玩腻了，便扭转身子，挣着来抓肩头发，于是将她才蓄起不长的软丝拢成一缕，在头顶扎成个鬏，系上红线，活脱一个年画娃娃。】
【时秋高夜凉，不在窗前久坐，怀抱幼女踱步诵歌谣，又给她指床前悬挂的香囊，其中一为鹿蜀，使金线勾边，红石缀睛，栩栩如生。闲玩一刻，见他换好家常衣，送去女儿，笑看他父女天伦】
抱抱她吧，姐儿想爹爹了，定要等你抱了才肯去睡。

【在衙门交过差事，归家时正值漫天霞彩，在角门上停了片刻，看那霞光笼罩在九思堂的屋脊上，不曾在此读过一日书，却知家塾之重，逢子侄下学，间有借读在此的几张生面，五哥家的嶲哥儿生的弱，落在最后，扯着小手伴他走了一程，到颙若院前才撒开】
【时有小女儿的笑声从净房外飘进来，脑海中却尽是穆为嶲那副孱弱的小身板，抚平衣襟褶皱，沉了沉心思，打帘步出，把小姑娘接来怀里，换得她极是依赖的圈伏在肩颈，在她背上轻轻抚拍，顺便附耳道几句父女间的小话，侧脸挨着女儿细软的绒发，眼风转过，将她母亲上下一端详】
瞧着似是清减了
【为防小丫头机敏听着话，在她背上虚指了指，并不提她名姓】
没少扰着你吧

【此遭一别不过十日余，然对幼女而言，已久逾数月，日日询问父亲几时归，眼下将人盼回，父女两个亲昵咬耳朵，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才起的暖黄灯火笼罩二人周身，又映出他端详而来的目光。未觉自身清减，只挂怀他临行前未痊愈的病症，虽非重疾，也无法叫人心安，因女儿在先，让他父女亲近够再叙其它】
知道能治住她的人不在家，比从前更娇气了。
【莫看人小，机灵劲头却足，心知肚明哪个好欺，这几日委实不及从前省心。然向来是自己的孩子好，抱怨顽皮也心甘，近前扯了扯女儿嫩手，商量着问】
让爹爹歇一歇，随乳母玩一会就睡觉好不好。

【按着以往习惯原是要宿在三德堂的廊屋，待手头事大抵了结，身上再无冗务，才会抽闲回来瞧瞧，但相迎家人在角门上道了句“四姑娘等着呢”，便无需再做他想，径直回直方大。小姑娘在身上起腻，才不过片刻，如何肯就此作罢，放任女儿胡闹，按下佩宜的手，摇头】
不碍，我们神域才多大，爹爹抱的住
【为抚小姑娘不快，转而托她骑在肩头，高高擎起去拽落地罩上缀着的锦穗，挽了插瓶中的梨花别在她发鬏上，夏日天黑的晚，才过掌灯不就，时辰却已不早，不敢闹她过于兴奋，恐耽搁了睡觉，便取了只小绣球来哄，小丫头倚在怀里倒也玩的文静。拢她小身子打炕沿边坐下，垂头看了会儿，转而道】
箱笼里有带给你的东西，瞧见了吗

【孩子正在兴头上，知晓恃宠而骄，愈发不依不饶，也难得他头一遭回家未去三德堂而归院，便不多言，只笑看他父女扯穗折花，一时孩童笑语满室。待玩够了，扶正晃歪的锦穗，闲笑随口应】
我叫丫鬟搁在那儿了，她闹着，还没来得及看是什么。
【妆台上摆小匣三五，所盛大约是香粉珠花，或是闺阁中消磨时光的玩意，而其中一个又与其它不同，乃临行前装丸药的匣。眼前得空，重坐凳上，不急看其它，先将药匣打开，因拿不准他离家日数，为除病根，依大夫言，多装几丸，而今按日数来，应当有剩，可谁料开匣一看，不仅剩着，更一丸也不曾缺，当下便蹙眉，又碍于孩子在侧，只侧首低道】
你怎么一丸药都没吃？

【院里已掌上灯，檐下近窗处挂着的是两盏走马灯，乃是元宵时赏灯所得，但见小女儿喜欢，便着人预备上许多盏，换着样的往起挂，外头过什么节不当紧，在直方大上灯就是元宵。只是小孩子的新鲜劲儿转瞬即过，她早瞧腻了花灯，不过是脾气拧，摘下来就要闹，此等小事自是顺着她心性，从无强求】
【坐不过多大会儿功夫，小姑娘便对绣球失去兴致，哼哼唧唧扭起小身子，这也不行，那也不对，无需乳母来讲，知道她是在闹觉，仍然不肯假手他人，重抱她站起，使小女儿伏在肩头，缓踱步子哄她，即近妆台时瞟了眼药匣，不以为意道】
在外差务繁忙，哪里还能记得这，左右放不坏，日后也能吃
【缓缓拍抚女儿脊背，悄声笑问】妞妞是随你吗，不好哄觉

【许因季节交替，在他身上现了风团，匣中乃对症之药，因知他在外多有不便，特请大夫制成蜜丸，只消早晚各服一丸，至多半月便可痊愈。临行前几番叮嘱，应的痛快，转身便抛诸脑后，如何忙到服药的时间都没有，只没放在心上罢了。且换成别个，或许也不甚在意如此病症，然他自幼体弱，近些年万般仔细将养，打声喷嚏都是天大的事，何况如此。因而气有不愉，不理会他玩笑，扭转身子，合上药匣】
我当初好哄的很，她这样不听话，想必随她爹爹多些。
【话有所指，仍不解气，然孩子伏他肩上，隐约才有两分睡意，恐惊孩子，又将声音压低，不住抱怨】
一会我看看好些没有。自己的身子自己不顾，指望哪个替你/操/心，风团虽非重症，可闹起来不爽利，难受的是你自己。

【喋喋不休好一通数落，无声一笑，腾出手在她腮上轻捏了一把，俯身的当儿扰着怀里小女儿，耳侧传来一声哼唧，连忙拢了她，重踱起步子】
【一步一哄，不知在小小的一间屋里转了多久，外头天已黑透，怕光亮扰着小闺女，内室只在妆台掌了一盏灯，肩头的分量愈发沉，小小孩童细密的呼吸拂过颈侧，眼神试问一旁乳母，得她点头，仍没让她接手，直接转身小心翼翼把女儿放下，命人取来她的枕被，落下床帐，转动着早僵硬的肩膀】
不用在这候着，四姑娘就在这睡了
【着人在炕几上多掌一盏灯，回手搭在她肩头，压轻声量】
让妞妞和咱们睡

【低音抱怨，不甚舒畅，尤其他不以为意，而今一心只在幼女身上，比往时更多十倍耐心，室中踱了百圈，才换来孩子平稳的呼吸声。女儿不易哄睡，今日一反常态，虽不至于合眼便睡着，却也不曾大闹，安安静静伏于她父亲肩上，待乳母捧来被褥安置，轻脚近前探身看，不由蕴笑】
她巴不得在这睡，不过你女儿睡觉不老实，你不嫌闹就好。
【孩子安睡在床，纱帐遮去一半光亮，稚嫩睡颜香甜，惹人怜爱。又看几眼，方遣退乳母，打发去婆子丫鬟，无第三人在，恰也多一盏灯亮，指指他袖处】
挽袖子让我看看身上，带药也不吃，倘不见好，下回没人再管你了。

【幼年随父亲走南北，父子常是同枕一席，天文地理，经史典故，父亲总当做故事讲，那段时日饶是已过多时，在记忆中却分外深刻，趁小女儿还是牙牙学语的稚童，往后越难有如此亲昵。指头在腰带上一叩，继而笑道】
当着妞妞，你要我宽衣解带？
【展臂拢过她肩，带离三四步，离卧榻远一些，离那妆台要更远，袖子挽上一卷露出手腕，刻意曲解】
要看什么，我去的是宁河辖内，一个穷乡僻壤，骑马三日，再走一整日山路，连县丞都不知今有几户人家，倒是有几个姑娘云英未嫁，衣裙勉强蔽体，你还怕我在那沾惹什么是非
【俯首在她脸侧一啄，皱起眉头】我是那么不挑拣吗

【自知他不曾吃一丸药，便记挂着那不轻不重的病症，虽不甚要紧，痒起来也受罪。好容易哄女儿睡下，避着孩子，扯来手腕，推袖到臂弯，借光寻风团印迹】
少打岔，我才不管你外头的是非，横竖哪个也不及你夫人记挂着你。
【扯袖口且说且看，见症状轻许多，方安下心，才有心思说些独处时的玩笑话，心道明儿再请大夫来一趟，总归让大夫看过才放心。身上不便看，遂将手臂仔细查够了，放下他袖口展平，收回手时，无意指尖相触，想起方才他留在腮边的温度，轻握一刹，垂眼笑撒开手】
在外吃住都不比家里，又赶了一日的路，早些陪妞妞睡吧。

【症疾生在两肘双膝，平日寻常人一般，但见了热出了汗，便似蚊虫叮咬，痒而难止，偶尔不巧在皮肤上压下一道，大片大片的印痕浮起，极是唬人，她只见一斑，未知全貌已是如此，哪里肯叫她再探得实情，掌握在她肩头，轻笑道】
我以为多日不见，你有许多话要同我讲
【院里的两棵梨树花期将逝，满地的落白扫也扫不尽，南窗在入夜后只支开一道缝隙，细纱绷在上隔绝蚊虫，却挡不住一院的花香蹿进屋中，同样在插瓶中挽了朵残花，顺手别在她鬓间，一转才刚落下的主意】
前头还有一溜儿的事，我心里惦记，今晚怕是不能陪你们了，接下来这几日也多要忙，恐怕难回来
【摊掌托起她的脸颊来看，娇妻有女固然牵绊，又岂能与廊庙之计相比，定下心意，从温柔乡中脱身，却也仍旧温存】
六夫人，我在等你的号令呐

【并非没有话要对他讲，只是尚在唇齿之间，却不得机会，院中花开了又谢，落在鬓边发髻中，却几乎未同赏过，甚至一转眼，女儿已从襁褓婴孩长到牙牙学语之年，可他的志向从不在此，好比簪在髻中的残花，便是他与的爱怜和心意】
六夫人——既在等我号令，这样的称呼未免不妥，应唤我将军。
【在他手掌之中仰面，促狭玩笑，浑不顾是否荒唐，夫妻相处当举案齐眉，可时日一久，不免乏味。少有如此刻闲话时，然而欢语短暂，妻女向来留不住他，较之挽留，更愿多添几句叮嘱】
去吧，自己顾着自己，前头的事再多也不比身子要紧，忙完了就回来，妞妞已经学会喊爹爹了。

【一句玩笑不由引得大笑出声，额头促狭抵着她的，便要压下头去轻薄，拔步床里骤然几声婴宁，心道是要煞风景，双双转头看，果然不过须臾，小小婴孩受了惊，随即哼哼唧唧的要哭，母子连心，臂膊中陡的一空，怀里人已疾步赶去】
【凯风自南，窗下有鸣虫啾啾，内帷里伴着母亲的呢喃细语，婴啼声渐渐呜咽下，母子俩在半落的床帏上映出了个剪影，驻足欣赏了片刻，没再上前，悄声步出正房，在梨花树下顿住，伸手折下枝尚有余花未败的偏枝】
先放在东间，等明日夫人和姑娘起了再送进去
【乘晚霞而归，披星月而去，三德堂里灯火通明，没先差人来，叔公却正等着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