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坐起，在她掀被要起时将人拦腰带住】
乳娘哄着又睡下了，是叫她的自个儿的梦给唬着了，这么丁点大的小人，也不知哪来的梦
【从枕边摸出怀表瞧了眼时辰，离卯正还有段空，地龙的热度已多数散去，身上都穿的薄，遂抬臂在她肩背上一遮，回手把一直高束的床帏拨落，帐内天光骤暗，手掌摊平挡在她眼眉上】
时候还早，再歇会儿

【虽孩子身边有乳母侍奉，可凡能亲力亲为之事，从不假手于人，想必孩子梦惊不见母亲，才使出十二分力气哭。既知孩子又已睡下，才没了方才心急，眼被手掌盖住，落帐时看眼天光似将到卯时，然他又不急起身，想必还早，于是顺从合上眼眸，轻声笑道】
她准是知道咱们躲着她，同咱们闹气了。
【倘若无孩子啼哭一桩事，兴许当真能再睡片刻，此时却无睡意，躺了一会，在他掌下睁开眼睛，睫毛扫过掌心，明知该起也该离，却不舍被窝香暖，因而与他商量，更是不像借口的借口】
我再躺一会儿就走。

【独寝时一不落帷帐，二不置屏风，睁眼是一径通开，睡的心头敞亮，而现在叫床帏圈出方天地，是不预备再倒下的意思，掀被起身，在被沿压了一把】
你歇着，我去瞧会儿文书，等闺女醒了你再回去
【帷帐粗掩，只着了件单袍，将桌案离的远些的烛盏点亮，翻出昨夜理了一半的那卷卷宗重新展开，经一夜稍息别有头绪，提笔欲蘸墨，才见砚中残墨早已干涸，从旁新取了方砚，滴水研墨，一时无法继续，兀而想起个事茬，料想帐中人没那么快睡实，唤道】
佩宜，你还没说岳母前几日是来做什么的

【与女儿同睡时，并没有起这样早，甚至为陪孩子，有时迟些，方才担心孩子而驱散的睡意，现下又隐有抬头之势，只记挂着不可熟睡，趁机再打个盹。半睡半醒间，闻他隔帐相问，想也未想，随口应答】
母亲来送补品，她说冬时宜进补，补足了身子才好再——
【喃喃自语，却忽而犹有响铃击首，万幸醒来及时，将未尽的话吞入口中，一时帐内外悄无声息，甚至听得见他在案前或写字或研墨的沙沙声。静默须臾，悄然将话岔开】
母亲总是爱念叨，也没什么，你看公文吧，我不扰你了。

【要写的字不多，只研了一角浓墨待用，听罢没再接着追问，伏案做正事，不过一个收尾，两三行蝇头小楷，无需细沙吸墨，展放到一旁等墨迹自然风干，再取文卷的空当随口问道】
都送了些什么，岳母从前多爱送点心，尤其那几道糕点做的最是精巧，我已好些日子没见了，这次有送来吗
【笔端在太阳穴边轻轻一磕，信口笑道】你这样小气，别是想独个儿留着吧
【笔山旁还有剩下的余茶，早凉透了，浑不在意端起便饮，一路凉到胃腹，将茶盏轻置，扭头冲床帏后又轻唤一声，意在催促】
佩宜？

【眼下终究一丝睡意也无了，掐算时辰，也不当久留，虽宿在此不假，可倘碰见前来侍奉的奴才，到底难为情。因而手伸出帐，在床边杌上摸到衣裙，避在帐内穿戴齐，又草草拢发挽髻，只是书房无镜，也不知衣裳是否平整，簪子歪了不曾。当他是随口闲话，直到又催问起来，不由笑他】
知你爱吃，都替你留下了，连妞妞也没给。
【方将床帐掀起，踩上绣花鞋，才近书案，便见他手边一盏残茶，凉了一夜，如何入口，不禁埋怨】
哪有人冬日饮凉茶，我这就回正房去，让奴才送水进来吧。

【纵了一夜声色，精神头倒是还出奇的好，仗着身子骨年轻胡来，倘叫山上师父知道，必要拂尘当头喝，实也怨不得自个儿不知节制，已旷了半月有余，难能放肆一回，一时贪享，误不了大事。扶着后颈转了转头，伏案日久落下的毛病，将盏盖一掀，茶早饮尽了】
这不是就见着了，终南山的师父们终年饮凉水，少见病痛，反倒是山下红尘中人格外保养，却没有几人高寿
【把她衣角又扥了扥，昨日荒唐一场，解下随手扔开，堆了一夜褶皱压成了印子，起身寻了件斗篷来，替她批展上，一按颌下绒领的短锋】
回吧

【他的斗篷极长，双手提着才免于落地，立在当前，又踌躇起来。母亲的确送了补品点心，却还有一言不曾对他说明，方才帐内便有打算，只不知如何开口，他是否会应允，而又觉错过此时，恐再难寻合适时机，不如趁他今晨情绪甚佳，神清气爽，试探问上一问】
来年四月初八。
【话说一半，忽而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探入斗篷，摸了摸衣下小腹，悄声探他的意思】
倘若这回没种下小妞妞，咱们就去庙里拴娃娃吧。
【唇几番开合，未说是自母口中听来，只笑添道】
听说佛浴节当日最灵验，咱们也去吧。

【身子将转未转，见她仍立在当前，道出个没头没脑的日子，下意识应了一声】
【听罢前因后果，眼底眉梢都浮上笑意，不为她这份心思，只是觉着有趣，该当是憋了几日的话，昨夜那么着也没脱口，近前低头亲吻她的脸颊，笑道】
这么不信我么
【手掌一分斗篷钻了进去，寻摸衣襟下摆，预备吓她一吓，不想碰着她正贴在小腹上的手，就势一握，没再逗弄，耳边让她发丝勾的痒，小心翼翼帮她把披散的头发从斗篷中捞出，挽做一把，在旁随手拾了个玉佩，使络子松松垮垮系上，无视她窘态，抬臂环了人只当叙闲话】
日子还有小半年，哪怕是一直没有，也很难说那日我是否得闲，不在床笫间我不好诓你，这么着，要是没有旁的事我便陪你去，好么？

【此话几日前便有，犹豫未问，因他向来说那麒麟送子图的麒麟没有眼睛，恐贸然开口，引他不快，直待他笑起来，才低垂眼眸，脸颊像他贴了又贴。并非不信他，而是不信自己，当年生产太过凶险，大夫说伤了身，再欲有孕只怕不及从前容易，的确有病急乱投医之意。】
【在斗篷下与其相拥，凭他用络子将长发归拢，头顶独一无二的坠子，环紧他腰身，似生怕他转瞬便反悔，仰面笑应】
好。
【他有此言，便当是已应允了，倾首以额与他下颌相触，悄声相对，难掩欢喜】
咱们自成婚后，除了回门那天，再没有一起出过门了。

【有许多事等着自个儿去做，陪女人是最无关紧要的一桩，甚而无需去做，大抵也知道她求什么，却时常揣着明白做糊涂，于祝家有诸多不满，搭眼且瞧不上，但对她懂事一样格外满意，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便也适时松口气，抚拍她后肩】
琢磨多时了？除了这个还有旁的成算吗
【不等她有话，继而唬道】天儿还早，要是没有，咱们做件正事
【说着一弯腰，小臂打她膝窝下穿过，抱起人三两跨步就到了架子床边，生叫帷帐挡住去路，示意她给拨开，作势便要往床上扔】

【夫妻一场，更莫说彼此自幼便已熟悉，心事向来瞒不过，为此事琢磨不假，多时也不假，却不知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它法，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而今仿佛只占了一样。】
【然而不待开口，他又以所谓正事来哄，又惊又羞，怎肯替他掀帐，连搡在胸口，乱挣着要下地】
不行，妞妞要醒了，我得回去了。
【并非欲拒还迎的推却，而是当真怕他一时兴起，昨夜嬉闹太甚，以至沉睡难醒，乏累难解，身上酸疼不堪。一时双颊滚烫，搂住脖颈，贴近耳朵，低而又低的道出实话】
我受不住了。

【侧耳相就，未曾料想的五个字入耳，无疑是最佳褒扬，岂能为之不快，眉目因之舒朗，手臂却往前再一送，笑着放她落地，将她身上披风重又扑整】
怕什么，唬你的
【她在这睡不踏实，亦妨碍自个儿，便不再留，兜帽一扣送了出去，指游廊叫她顺着走。小僮在外手捧巾栉候了多时，眉染白霜，让他无需服侍盥洗，即刻到前院给柴胡传句话】

某年四月十三
【初八至今五六日未再见他人影，气不仅没消，反而越积越重，譬如花枝歪了也要发一阵脾气，映雪碧月为陪嫁丫鬟，素日得脸，也免不了无人时挨训受斥，冲她二人撒气。一切皆因初八日而起，佛浴节求子乃盼了几月之大事，早早便将所需物什预备齐全，清点几遍，唯恐不周，神明责备；当日已在马车上等候，却得人来禀，六爷有急事，不陪夫人同去了——恰如方才，小厮垂立在门外，是请夫人的意思，如何替六爷收拾行囊。】
【这方知晓他将出远门，且听奴才所言，车马院都已挑好健硕马匹套上了车，原上下都已知晓，我是最后一个。此言无异于火上浇油，然顾身份脸面，强撑强忍，如常命人收拾出大小数十箱笼，端坐位上，吩咐门外人】
以往出门前的行李都要六爷亲自过眼，衣裳鞋袜还在其次，只怕要紧的东西落下了，咱们也不知道。请六爷回来查一查，别误了事。

【陆夔章的书信总是比督抚的折奏更快一步，大抵是因无需润色，字迹亦是极其潦草，可见来信焦灼。事急从权，礼部的动作也较往常更快，就近择了个吉日，在十四日卯时二刻。内院来话时正在立雪堂临摹狄梁公碑帖，打发人回去，临帖的兴致渐散，稍加思忖，到观复厅寻顾先生手谈几局，直至晚霞布上天际，夏日时长，可知已为时不早】
【院里梨树高至屋檐，又逢花期，蓬蓬开了一大簇，才出三德堂的后角门便一眼望见，越近花香越浓，却少了孩童嬉闹声，静的稀奇，不由纳罕】
小丫头去哪儿了
【几处箱笼大开，只在上掠了一眼，便到一旁太师椅上安坐，】你向来妥帖细致，没什么好看的，都依你的意思来
【家有稚童，三餐从不拖沓，无需过问便敢笃定她们母女已用过，不过眼风在她面上一扫，开口还是句多余的话】
你和闺女都吃过了么，那让灶上给我备碗热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