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赴考前夜,两人促膝长谈。景吾无心碰触书生双手,竟如水般冰冷。
“兄台身体可有不适?”
“无妨。”
“景吾兄可有兴致听个故事?”
“愿闻其详。”
二人随即来到院中,井旁。
“小弟名周助,也是姑苏人氏。”
景吾心头一热,却又疑惑同住一城年岁相仿怎会素不相识?
“十年前,姑苏城东有一书香门第,老爷姓不二。他中年得子,视若珍宝。请来最好的私塾先生悉心教养,待到儿子志学之年,送入京师赶考。谁知儿子生性单纯温和,不识人心险恶;被要好同乡设计,坠井身亡。”
赘述至此,周助有泪凝睫;景吾只感胸口一窒,却又道不出所以然。
“身亡井底,他成了孤魂野鬼。满腹经纶,难有作为。偶遇一跛足道士,传授法术再生。只需每年杀戮一名生辰八字匹配的考生,便可再度为人。他很幸运,前九年生辰八字匹配之人都是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仗着家境为所欲为;可是,今年,出了变数……”
景吾见他神情复杂,抓其右手,牢牢握于掌心。万般鼓励,无须多言。
“那个书生与众不同,虽出生名门,全无纨绔之气。才华横溢,出口成章。更难能可贵,他欣赏不二家的公子,视他为知己,掏心相待。”
景吾怔怔,随即恍然。握着周助的手,始终未曾松开。
“不二家的公子因此迟迟没有动手?”景吾的心,隐隐作痛。
“换作是你,你可会动手?”周助惨淡微笑。
“不会。”景吾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那么,他会怎样?”
“谁?”
“不二家的公子,他若不动手,会怎样?”
“十年,再一个轮回。从头来过。”
“如果,他甘愿成全不二公子呢?”景吾放肆地笑着,他知道,他什么都不怕。
“那会赔上他的性命,不值得。他本可中状元的。”周助坚决摇头,这个提议太过荒谬。
“不二家的公子也可中状元,况且,他早该中状元了,不是吗?”
周助一时哑口无言。
“那么,不二家的公子,他日金榜题名,记得去姑苏城外寒山寺给他烧三炷香。”景吾缓缓地闭合眼帘,四周一片岑寂。
“他不会成全你的。不过,他希望你记得刚才的话。”周助贪恋地瞧了他最后一眼,甩开手,纵身跃入井中。这一次,没有谁强迫谁;一切,心甘情愿。
他还是骗了他。
什么十年一轮回,不作数的。
不生,则死。灰飞,烟灭。
或许,他亦不想杀戮;冥冥之中,到底谁成全了谁的因果?
景吾中了状元,情理之中。连他投宿过的客栈,都一并沾了喜气。
状元井。
他的落款刚劲有力。
这是他留给他的,也是留给自己的,
最后的,思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