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两杯。三杯。四杯。
笔落下,雨仍未停。直棂牖外挂着沾满水的晚星。挂着晚星的牖外,叫「玉碟」的龙游梅骨拧成唐宫仕女的墨蛾鬟与赤裙缯。檐下秋雨作,风弄角铁,有希落撞击之声。
那是天宝年间的张萱名作,他最善的是鞍马、屏帷和朱色浸染的耳根。
画家们正在论究传统的问题,毫笔与端砚铿锵激越地跳舞,雪浪纸被靴底踏出三千丈,变成倒流的银河,痴缠的俦侣在那里跳舞直到淹没。
其实答案并不深邃。
就举庋藏在宝文阁的《虢国夫人游春图》为例。
如果说这是李唐三百年中最精绝的仕女图,争鸣行内谁也不会跳出来斥驳。
今天他们会说:这是线描与敷设完美咬合的典范。后人为此亦步亦趋,亭廊必作点簇,描冠时须得拨镫——我说,画之为物,竟也有这样牵制和束缚。换杯酒饮,他们说这这幅无法遁逃脱离的躯壳就是传统。
一杯,两杯,三杯。中宗皇帝举着酒杯高声宣告:'天下才归诸天下!'
李唐那个年代很重奖掖文教,要在宫中行宴赐帛,作采诗之会,不足「中式」的诗篇将从天上的彩楼坠落(杨贵妃会不会喜欢在上面荡秋千?),群臣是要折颈的,仰望天恩、久候、却无法得到圣人的眷顾,脖子都僵直不能动了。
喝完第一杯酒,是那株龙游梅,她被吹落十七朵萼瓣。
喝完第二杯酒,是尚书内省今年最善侍兰的黄门,问我为什么帮他给重熙殿送点心。
喝完第三杯酒,是一个我毫不相识、高鬓在风雨里飘摇成堕马髻的女人,问我为什么把纸和墨洒到了她的床榻上。
我不想要为人躬首折颈,东京这个地方,愿解佩刀以沽酒的人实在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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