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行九曲，窈窕裾影拖逶迤，环佩依步伐而动响。手收在袖口中，怀里揣了个暖炉子，五指扣在绒布上，在冰冷的寒冬中偶尔渡来几分暖意。）
（昨日落下的积雪还未扫尽，一摞摞地堆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眼风四扫，无意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郭娘子——
（近她前，开口时，散开一缕白雾。）好巧呀，你也来看梅？

【 大内 | 后苑 】- 种玉亭

嗯，屋中呆着只觉烦闷，不如出来动动腿。
（相熟旧友前，便少去繁琐礼节，比肩而立，将左右遣回身后一尺，留出一方天地净土。一枝梅花入亭，花骨朵含苞待放，却有馥郁暗香浮动在空气中，不由轻嗅，似是无意感叹道。）
今岁梅花开得早，似乎是吉兆。

（偏首看她一眼，出口又是带刺，却不知不觉相较从前，失了一些锐利。）
：去年你就这样，怎么还不改？
（如今这光景，算得上是哪门子吉兆？）
（话一出口，自己倒有些怔怔，仿佛上次与孟氏这样说话，已经太久太久了。）
：吉兆还是示警，全看什么事、什么人罢了。

（一怔，眨了眨眼，亦是不客气地回敬。）郭娘也是，还是这么喜欢念我。
（伸手欲摘这枝梅，但想起宫中没有合适的花瓶，便决定作罢。收回的手一转，慢捋一折衣痕，凝语吐珠，雾散徐徐。）
瑶华吉梦，官家又添了一条血脉，难道不是喜事吗。
（回眸望她。）
不管怎样，孩子都是无辜的。

（纵然是眼下这样凌厉的时候，叫她这么一噎，我仍是意料之中的笑了起来。）
（笑声清朗，一时觉得天色都明白了几分。）
：孟娘子真是宋宫里头难得的人才，这时候还能妙语连珠！
（敛了笑意，淡淡道）
：只说多个孩子，的确是喜事，可是孩子是废后出宫后所生，这喜要打上几分折扣？
（略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
：孩子是无辜，可多少双眼睛看着这个孩子，无辜不无辜，能有什么用？

（郭娘笑起来时，宛如冬雪娇阳，灿灿明艳。我一时晃了神，这样恣意的微笑，似乎已经许久不曾在宋宫中见过。片刻后舒眉，应声道。）
是啊，可惜了。但愿官家会为他寻一个好的养母。
（我想象起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他本该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大宋的第一位嫡长，该是何等的荣耀和风光。只可惜造化弄人，我竟不自觉为此而深深担忧了起来——关于孩子，总是心软的。）
你觉得净妃……还会回宫么？

（眼神落在梅花上头，小小的一瓣，从积雪里头钻出来，仍旧是好看的红艳。轻叹）
：只不过是几月之差，便如此天翻地覆，从此是两样人生，命数真是难以捉摸。
（说起净妃，实在叫人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我便是现在，还不习惯叫她净妃。
（我想她该是能明白我的感觉的。）
：这事牵涉太多，何况眼下还有个孩子——我觉得，怕是难了。

我也是（却在这时想起二公主所言，轻摇首。）但过一段日子，便会好的，时间能带走任何东西。
（金光从阴云中铺开。天寒的时节里，太阳总是出奇的暖和，人都忍不住在暖光底下站一站，逞论这些植物，如此迫不及待的伸展枝桠，想必也是为了汲取为数不多的温暖。）
（无谓一笑。）罢了，左右是官家决断，于我们何关。

（其实我说孟氏太不小心，自己也是不自觉会在她跟前说说心里的实话。可能自小认识便是这点不好，太习惯了，也就不记得遮掩。）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净妃只怕就再没有翻身之机。
（轻叹一声）
：可是有了这个孩子，哪怕她要回来，怎么回来，以何种身份？那孩子又要如何自处？古往今来，哪有道妃诞育的皇嗣！

（郭娘很少在我面前这般慷慨激昂的谈论什么，大多是四平八稳、和颜悦色地聆听，至多再骂不知轻重的我一句“多言”。因此，我少不得聚精会神去听，轻轻一声叹，眉眼间拢起淡淡思愁。）
正因如此，官家只怕要着急好一阵了，废后旨意才下不久，若是转圜，岂不显得儿戏。
（敛裙往手边一坐，冰凉的石凳激得一个激灵。）
怀妊十月，且行且看吧——这胎若是皇子，难保有些个人存了异心。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眼前似乎有几处影子闪闪烁烁，叫人眉心发紧，和有小针在刺一样。）
：所以如今也还没有接她回宫的旨意。
（睁开眼睛，外头雪光打进来，白灿灿的，叫我眯了眯眼。）
：其实我一开始是觉得她也算是自作孽，不顾身份去和安妃撕打，害了自己。
：可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妻不妻，子不子的。委实太难了些。

郭娘是同情净妃么？
（国母失徳，令官家蒙羞，阖宫似乎都对净妃的遭遇表示理所应当，但我却不知为何，很想为她辩驳一句——大抵是我羡慕她，能不顾教条礼节的束缚，做回真真正正的自己。）
（到底说不清，眼中波光流转，随着这番思绪敛下心头，终归静而无声。）
这孩子姓赵，境遇总归不会太难相处，但如今这般田地，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