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殷——近情情怯』
【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
“我要遍览山河,做一个治事安民的能臣!”
我记得那个上元夜,皓月千里、星月皎洁。我拢了拢肩上的小坎袄,却因吃了冰,又受了风,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抬手擦了擦鼻涕,旋即偏靥一笑,极真诚的同那鲲鹏幼雏道
:哥哥一定要心想事成呀!
——替我去瞧一瞧咱们觉罗家的大好山河、替我踏遍绿水青山、替我喝一碗林涧溪泉的水,替我尝一尝那书上说的甘冽、究竟是什么滋味。
【我怀念的,是无言感动】
自我领受敕封宣康主的明黄卷的那刻,我便懵懂的意识到,我的人生已然被割裂成截然不同的两份:不可追的前者属于睿王长女式殷,其后漫漫人生,皆与宣康主休戚与共。承皇父锡命,万民见我皆敬而伏之。然堆笑的千百张面庞上,却未见有一点真心。我当真是不安极了、惶恐极了,我不怕世人的假心假意,却怕故人业因这锡衔而与我愈行愈远。
暮春的风已然裹挟了夏的炽烈,抚在面上暖融融的。见书卷倾来,亟蜷缩了脖颈,仍未逃过一劫。却浑不在意,甚至有些享受的,扬首冁然。靥笑春桃,是要比那煦风吹红的春花更烂漫
:十四弟还小,且要读一阵子书呢。最好呀,他永远不要长大、永远都要念书,那样你就可以永远在宫里……
陪我了
:听朱老夫子授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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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云二字甫一出口,便有数不清的懊悔涌上心头。罥烟眉皱成怒其不争的小川,羽睫一阖,掩下眸中一片自怨。
脚踝上蓦地一凉,膝上正折磨着襦裙的十指春纤登时松了,抬首来紧张的瞧他,生生怕方才没头没脑的一问,正戳了他心窝最辛密的角落——掖云,他的侍女。
实则至今我也不晓得他与掖云究竟有何纠葛,惟知且深知,他与掖云,绝非轻易可用“主仆”二字概之。
沉默是惶恐最好的催生剂。这一段不长不短的阒静,直叫我慌乱的心跌入深渊里去,溅起的忧惧一圈儿一圈儿萦绕周身,在禁锢窒息前,终算听到了他开口——强装淡然的一个好字,平叙的两句敷衍,而后便顾旁言他。
他仍是不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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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尊常常将人拖着,把爱都走曲折】
就像我至今无从得知那日的九州清晏里的起承转合,我亦无法窥知正观三年那一桩“神童”落榜的始末原委。但我笃定这桩旁人至今都津津乐道的笑柄,就是他固步自封的根由——我想替他解了这副镣铐,我想看他在烈日晴空下大展拳脚,我想告诉他:你从不需那顶冠胸花,也能在庙堂之上被人看到。
因为你有万丈光芒。
:听闻你在兵部干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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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上咿咿呀呀传来的唱词,提前戳破了沉默。孝昭公主下尚新科文状元,那是最近阡陌巷尾流传的佳话。世人皆道状元郎得配鸾凤,是乘状元的东风。可他们不晓得,玉鸾儿姐姐早就心属这位表哥,穆大人得摘金桂不过是锦上添花。若要论说是状元郎得万岁青眼赉赏,不若说是我、是大公主凭自己本事,从皇父那处为玉鸾儿姐姐求来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恩赏。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其实只要你想、只要你说、只要你愿意,那我们也可以。
“兵部下了调令,让我下月往福州绿营任千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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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殷,你喜欢我,是吗?我也喜欢你。”
“式殷,你真的喜欢我吗?”
“你喜欢的,只是那个自小在宠誉褒扬中长大的定襄公长孙,是冠盖满京的'神童'应玺,却不是现在的我——一个落魄、陨落的仲永。你明白了吗?”
那是旁人觊觎已久的宣康公主的真心。数年来我小心翼翼的护着不让他人玷污,笃信总有一天我的少年会来摘采。而今,我的少年却将我视若掌珍的真心肆意摔掼进泥沼里......这一刻,三年里我曾赖以为生的那些过去都像是一场梦——他亲手为我编织,又亲手打碎。我恨他无情,又心疼他痴傻,原来无语凝噎的一刻,只有无声的眼泪最沉重
:那你又是真的喜欢我吗?
:你喜欢的是睿王长女,还是宣康公主?抑或是......额尔赫?
:觉禅应玺,你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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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许你嫁给别人。”
:为什么?
他的言语像是一把刀,拥有世上最利的尖和最钝的刃,深深刺进我的心脏又慢慢的转碾,任血浆涓涓细淌。我痛的无以复加,却无声可泣。许是痛极了反倒不觉得难受,这一刻我竟还能自如地笑出来,带有一些痴地,我问他
:冠盖满京华的定襄公长孙也罢,还是如今我眼前失魂落魄的觉禅大人也行——觉禅应玺,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对我说这种话?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我是谁?
“你知道为什么。”
【狼狈比失去难受】
这终归是一场离别。嘎吱响的楼梯声儿渐悄,我斜倚在栏边,欲目送那背影隐入人群,道一句一厢情愿的再见。不料顶上的宫灯忽猛烈摇曳乱撞起来,子夜的穿堂风呼啸而起,下意识地抬手用袖掩面挡风,侧靥的视线正恰捉住地上仓皇逃窜的影子——柔弱、无助、狰狞、狼狈。
不忍再看,遂阖眼不见为净。逃避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情,你看,我也会。
思绪再回神时,已然不知过了多久。抬眼间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月亮仍在漆夜悬着,宫灯在顶上平静地铺着光,楼下戏台上又唱起喜闻乐见的小曲,街末巷口的嘈杂不绝于耳,偶还能听到那冰粉摊主嘶哑却欢快的叫卖声……时光总是在这样的寻常与不寻常里平静地走着,一切仍未变,一切也都变了。
我平静极了。但我知道,我将一颗丹心与满腔情衷尽数留在了这一夜的喧嚣鼎沸里,随马车而去的不过一副空空的躯壳。
并非我狠心无情。是它们太美好了,疾厄之躯大抵生来便不配与它们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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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错过就不在】
后来的后来,我不时能从旁人口中听得一些关于他的消息,言觉禅大人燕尔新婚、左迁三品、弄瓦之喜……积劳成疾,逝于任中。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他幼时常言的信仰。我知道,他一定拼尽了全力。
照例往觉禅府送去丧仪,此事便就像天边的浮云消弭。
——我早将有关于他的一切留在了那个夜晚,遂而眼下没有泪,亦不敢有喜悲。
只可惜,人生从此只有相遇,没有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