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沙海雪山
    “你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墨色的眼睛。
     高舒夜支撑着坐起身来，哑声道：“我.....这是哪？”
     面前的人冲他笑笑，递给他半个馒头，道：“这里是黄沙瀚海，我们正在前往昆仑绝顶的途中。”
     顾不上食物有多么粗糙，饥饿的高舒夜抓过馒头就啃了起来。他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那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一头及肩的黑色长发，英气逼人的剑眉，墨色的眼中隐者看不透的深邃。即使是脸上淌着鲜血的伤痕，也无法掩盖他的俊美。
     高舒夜吃力地抬起手，想为他擦擦脸上的血迹。
    “你的脸.....流血了.........”“我没事。”
     那个少年挡开了他的手，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高舒夜。”
    “高舒夜...”少年喃喃道，“真是好听的名字..”
     高舒夜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称赞他的名字好听。“是吗？我倒不觉得...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怔，缓缓低下头去。良久，从他口中才挤出几个字来：“我没有名字。”
    “我是可汗献给明教教主的奴隶.....哪来的名字？”他自我嘲讽道，“我这条贱命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但是，舒夜.....你和我不一样。看你这身打扮，定是一位贵公子。被送到大光明宫，只会害了你。”
     高舒夜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记忆。忽然，他猛地咆哮道：“瑶华你这个jian人！你竟然敢这样对我...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愤怒而绝望的声音在大漠中回荡，久久不绝。
     少年只是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阵阵冷风袭来，高舒夜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嘶啦——”
     高舒夜回头看去，只见少年撕开了自己唯一的一件破棉袄，扯了一半的棉絮出来。
    “冷吧？这个给你，塞进衣服里就不冷了。”他不由分说把棉絮塞到高舒夜的衣襟里。
     漫天的飞雪，随风飘扬。凝重的霜落到他的脸上，流着血的伤口顿时凝结了。
    “这里是昆仑雪山，万年冰封，不见一丝阳光。黑暗得......就如大光明宫。”“既然是大光明宫，为什么又说它黑暗呢？”高舒夜打断了少年的话。
  
     少年眯起眼睛，看着远方的大光明宫。
    “名曰‘光明’，未必真的是光明。光明并不一定代表着正义，黑暗也不一定代表着邪恶。正义最终会战胜邪恶.....但黑暗，有时却能胜过光明。”
     高舒夜微微颦眉。他参不透少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深碧色的眼珠转动着，思索着为什么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会对自己这么好。
     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前面，就是大光明宫。


                          二、杀手
    依照惯例，新手都会被投入六畜界。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倘若你不杀人，就会被杀。你杀的人越多，你活下来的机会也就越大。
    朝夕相对的同伴，竟然被逼到如此地步，拔刃相向。
    高舒夜苦笑。那个少年说得不错，大光明宫果然是个黑暗的地方。而自己的双手，不也是沾满了鲜血吗？
    少年和高舒夜一样，都是剑不离身，随时保持着高度警惕。少年提防着每一个人，却惟独不提防高舒夜。每当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他手中的剑就会无声地放下。
    高舒夜知道，每杀一个人，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就又多了一分。看见同伴对自己如此放松，他几次悄悄举起的剑却始终刺不下去。
    他对我这么好，我又因何缘故对他下手？
    夜晚，是最危险的时刻。夜愈深，危机愈重。
    一道寒光闪过，黒暗中响起两剑交锋的声音。
    随着“砰”的一阵声响，被一剑刺穿心脏的褐衣少年倒下了。
    黑衣的少年舒了口气，提起剑躺回榻上。
   “这是今夜第六个袭击我们的人了。”榻上的高舒夜叹道，“难道就不能让我们安稳地睡一晚吗？哪怕只有一晚也好。”
    少年望着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北辰星，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等我们杀入光明界后，一定会迎来这样的一天.....我在此对着北辰星起誓！”
    一年后，他们杀入了生死界。
    这一年，看似短暂，却漫长得让人无法忍受——每天都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同伴，每天都要擦拭那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血迹的剑！
    高舒夜轻轻松松就赢得了生死界的第一场对决。
    一年的残酷杀戮，换来“五明子”的几句赞赏，以及一件护身的天蚕衣和圣火令武功。
    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高舒夜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也许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衡量价值的天平。经过一年的严酷训练，这座天平早已支离破碎。生与死的价值，也渐渐在他心中模糊........
    白纱般的水雾升腾着，温暖之中带着一丝迷离。   
    看着高舒夜白璧无瑕的身体在白雾中若隐若现，少年竟微微有些脸红。
   “生死界和六畜界的待遇就是不同，连沐浴的水都是暖的。真是舒服。”高舒夜自顾自地洗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神色变化。
    少年不语，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高舒夜看见他不说话，便道“我昨天得到五明子赏赐的天蚕衣了，他还传授给我圣火令上的武功。”他的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之色。
   “.....其实，我也获赐了天蚕衣.......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修习圣火令上的武功了.....”少年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只是不想打击你的信心，才没有说出来........”
    高舒夜愣住了。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输给你这个家伙？
    真是岂有此理！本来还打算好好向他炫耀一番，没想到竟然........
   “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超过你的！”高舒夜气冲冲地扔下木桶，穿好衣衫离开了浴室。
    只留下那名少年，独自在蒙胧的水雾中叹息。  
       高舒夜不愿输给自己的同伴，于是拼命地修炼武学，武功与日俱增。而那位少年，似乎是为了配合高舒夜的争强好胜，也在努力地修习着，没有一刻松懈。
    最终，二人的勤奋使他们在生死界中得以扬名。
    教王以慈父的名义向他们赐下了两柄剑。墨魂剑，赐予那名少年。承影剑，则赐予高舒夜。
    无名的少年，也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墨香。


   高舒夜和墨香对视了一眼，随即灿烂地笑了。
    他们的笑容温暖而明亮，明亮得就像那天上的北辰星。
    在生死界的最后一场对决即将到来。对于两个身经百战的顶尖杀手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听见教王的命令后，两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最后一场，高舒夜对墨香。”
    比武场上。墨香握着墨魂剑的手渐渐沁出了冷汗。
    开什么玩笑！赐给我这样一把好剑，竟然是要我去杀舒夜！杀那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不，我不能杀他。我绝对不会杀他的。
    如果进入比武场的每一对杀手，只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如果墨魂一定要染上鲜血的话......
    那就以我的血来祭墨魂吧！
    蓦地，墨香看见高舒夜朝他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监场的长老妙风。
    墨香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个人的剑同时出鞘，一步一步向比武场中央走去，装作要拔剑交战的模样。
    一刹那间，两道凌厉的剑气交错而过，直逼长老妙风。
    妙风大惊，忙侧身闪过那骇人的戾气。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伴随着一明一暗两重剑光，行云流水一般在比武场中肆意挥舞着。
    明剑锋利如芒，若白虹贯日；暗剑漆黑如夜，似狂雷破天。
    血战过后，门打开了。
    高舒夜与墨香并肩走出比武场。墨香把妙风沾满血污的头颅扔到了王座下。
   “我们可以为教王去刺杀任何人，可绝不杀自己的兄弟！”
    两人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肃杀的气息顿时弥漫遍了整个大光明宫。
    千钧一发之际，多亏星圣女替他们向教王求情，才救了两人一命。
    在光明界，负责为他们讲授武学，正是那位星圣女——沙曼华。
    墨香看出来了，高舒夜喜欢沙曼华，却又不敢向她表白。
    舒夜有喜欢的人了，自己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莫名其妙地隐隐作痛？
    夜深了。那颗明亮的北辰星依然高挂在夜空中。
    只是，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天上的繁星闪烁着光芒，但比起北辰星来说，那些暗淡的光又算得了什么呢？
    缥缈的云轻轻飘过，那暗淡的光芒转眼而逝。就连散发着金光的明月，也被云层所吞噬。
    但是，为什么那颗已经被云所吞没的北辰星，依然倔强地不肯屈服，在密密的云层中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芒呢？
    即使只有一丝一缕，也不愿放弃吗？
    忽然间，墨香什么都明白了。
    不为什么，只因为它是北辰星——天空中独一无二的北辰星。
   “舒夜？舒夜？”墨香唤了两声，高舒夜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你最近是怎么了？整天跟元神出窍似的，也不好好练习圣火令上的武功。”
    高舒夜勉强笑笑。“有吗？可能是太累了吧。”
    太累？哼，我看你一天到晚想的都是沙曼华，做梦都是她，不累才怪呢！
    墨香心里醋意顿生，表面上却笑道：“小子，这次行动危险异常，你给我小心点！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救你的。”
   “恩。”高舒夜漫不经心地应着，脑子里想着的还是沙曼华。
    墨香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主动承担起“明杀”的责任，将“暗刺”的工作交给高舒夜。


三、承诺
    眼前一片黑暗。黑暗得.....就如昆仑雪山，大光明宫。
    墨香在黒暗中奔跑着，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却步入了一片更深的黑暗。
    这里的黑暗与刚才的截然不同。没有那种重重的杀气，更没有那种性命被人玩弄于指尖的感觉。
    柔和神秘的黑暗....就如墨魂剑。
    忽然，墨香感觉掌心处传来一股暖意。他抬起头，望着无尽的黑夜。
    他看见了！在无边无际的黒暗中，闪耀着一缕北辰星的光芒！
    墨香睁开了眼。他看见高舒夜正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深碧色的眼眸里尽是惊喜。
    他说了什么？墨香没有听清楚。此刻，他心中只是想着：我竟然没死？
    替高舒夜挡下那一剑，他就抱了必死的决心。
    我竟然没死？——这是墨香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
    为什么我没死？——这是墨香醒来后的第二个念头。
    是啊，为什么我没死？为什么我注定要痛苦地活下来，看着舒夜去追求他所爱的沙曼华，然后长相厮守？
   “墨香，墨香。”
    听见高舒夜的唤声，墨香笑了笑，道：“我还真是命大，舒夜你说是不是？”
    高舒夜急道：“那是当然的，我才不许你死！你要是敢死，我就下十八层地狱把你小子给拉回来！”
    墨香收敛了笑容。“你想我死的话简直易如反掌。如果在这样下去，你很快就足以害死我了。”
   “.......墨香，你先把药喝了。”
    墨香翻过身去，不再看高舒夜一眼。
    五脏六腑顿时疼得翻江倒海一般。墨香攥紧了被单，不肯发出一丝呻吟。
   “墨香！”“我不喝。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人了，与其让你害死还不如现在就了结了它。”
    高舒夜放下药碗，轻轻扳过墨香的肩膀。
   “墨香，你在生我的气，对吗？”“.............”<br />    墨香沉默不语。盖在棉被下的双手悄悄地摸索着他的墨魂剑，但马上就被另一双手按住了。
   “......墨香。”“.............”<br />    墨香的手拼命地挣扎，而那双手却握得更紧了。
   “......墨香....对不起。”高舒夜心里很是后悔。要不是因为自己整天惦记着沙曼华，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
    墨香停止了挣扎，但仍然不肯转过身来。
    高舒夜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墨香，我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为沙曼华分心了...我会尽量不去看她，不去想她....相信我，好不好？”
    墨香没有说话。高舒夜知道他是默认了，便端起桌上的药碗，喂他喝起药来。 

第五章发不上来....大家要看就去鼎剑侯吧或者晋江吧

又发不上来了....我超级无语

第七章还是发不上来...

高连城伫立在城楼之上，眺望着夜空中的北辰星。
    记得在帝都时，墨大哥曾经说过，我的兄长高舒夜，就是他的北辰星。当时自己还不明白他的话，现在明白了，却又更添了几分惘然。
    那我呢？我的北辰星又是什么呢？是敦煌城主的位子吗？
    为什么在帝都经历了十年之后，我却还是找不到自己的目标，甚至不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无力地倚在城墙上，高连城从内心的最深处涌出了一丝彷徨无助的感觉。
    墨大哥，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是直接杀了高舒夜然后夺取敦煌城主之位，还是努力化解兄弟之间的仇恨呢？
    不，我不会原谅他的。即使是当年我的母亲那样对他，他也不能杀了她。
    都是因为他，我才会落到如此地步......
   “听说敦煌来的那个小子昨日已经回去了。”白六郎道，“侯爷还让我们暗中保护他，真是..我看那个叫连城的小子，心肠太软，手段也不够狠毒，回去之后肯定会让高舒夜给杀掉的。你说对不对，黑九郎？”
    黑九郎曼声道：“我看不见得...连城虽然善良，却并不懦弱。侯爷费尽心思培育了他十年，不可能一点长进都没有。再说了，高舒夜也不一定会杀他。”
    一位绯衣女子乘着马飞驰而至，白六郎与黑九郎都停了下来。
   “十三娘？你怎么来了？”“连城已经顺利返回敦煌，而且敦煌城主也没有要杀他的意思，白九郎便先让我回来了。”绯衣女子微微喘着气，道。
    黑九郎道：“看看，我猜对了吧？”
    白六郎不吭声了。他拽紧缰绳，扬起马鞭往帝都的方向行去。黑九郎与十三娘对视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莺巢内传出高舒夜愤怒的叫骂声，其中夹杂着剑刃交锋的响声，还有什么东西掉落到地上摔碎了的声音。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一位玄衣男子从莺巢中走出。他的脚步由快渐慢，在走出好远之后，才会过首来，望向高楼上那一袭白衣。
    那袭白衣仍旧放声高歌，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对自己的凝视，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萧萧的寒风孤独地在大漠中徘徊着，带来了漫天的黄沙，也带走了玄衣男子眼中的泪水... 

八、探丸郎
   “那也不能杀我亲哥哥啊！把舒夜掳到昆仑去当奴隶，又在伤重的时候刺杀他？——你们怎么连这种事都做得出？”连城愤怒的喊声在瑶华楼内回荡，紧接着就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
     暗阁内。两位身着劲装，腰佩长剑的少年侠客正凝神屏息，把耳朵贴在暗道的墙壁上，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声音。直到听见绿姬离去的脚步声，二人才长舒了口气。
     待过了片刻，白六郎道：“黑九郎，看来侯爷所料不错——他把连城培育成这样的人，自是有他的道理....”“原来，想要谋害公子舒夜的，竟是这个女人。”黑九郎怒道，“看我这怎么收拾她！居然连侯爷惟一的朋友也不放过....”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公子舒夜和监视那个女人。”白六郎道，“上次明教的星圣女沙曼华已经来过敦煌城一趟了，若是她再来的话...就连城那个样子，我看是受不住敦煌城吧。”
    “......”黑九郎没有答话。说真的，他对连城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可万一公子舒夜离开了敦煌....
     自己在瞎想什么呢！他不是好好地留在这里吗？
     黑九郎猛地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好了，我们先出去再说吧。”
     一道惊雷般的声音传了过来——二人立刻屏住了气息，藏到城墙后。
     重楼之上，一袭白衣的高舒夜指尖夹着一支金箭，正看着箭上缚着的帛书出神。
     白六郎和黑九郎颇为疑惑，但任凭心底如何猜想，也不敢有半丝松懈。
     过了许久，他才用剑锋割破手指，用血在帛书上写了什么。随后，他屈指一弹，那支闪电般的金箭便射出百里之外。
     白六郎和黑九郎连忙赶回帝都，欲将此事向鼎剑侯禀报——但是，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却仍是不见他返回帝都。
    “......会不会是出事了？”十三娘想了良久，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别说得这么难听！侯爷的武艺如此高强，是不可能会出事的！”黑九郎低声骂了一句，道：“应该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所以才耽误了.....”
     白九郎苦笑道：“黑九郎，你要想也得想个好一点的理由吧？听你那语气，恐怕是连你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话。”
     十九娘叹了口气。“没有侯爷的命令，我们又不能擅自行动。不然，我早就出去接应侯爷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白六郎道，“我们能做的，仅仅只是等待而已。”  


   九、敦煌之战
    来的....竟然不是公子舒夜？
    长老妙水看着疾奔而来的那袭玄衣，大吃一惊。
    墨香也看见了远处的二人，冲白狮上的女子微微一笑。
    沙曼华，来的不是舒夜...你很失望吧？
    骑于白狮之上的女子仍旧面无表情，在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惊讶之色。
    她这是怎么了.......
    在墨香失神之际，一支箭毫无征兆地破风而来。
    墨香勉强闪过了那支箭。暗算我....这可不像沙曼华的风格。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她看上去，竟如傀儡一般....
   “...我还是出去看看吧。”黑九郎最终还是按捺不住，起身道。
   “我和你一起去。”白六郎道。
    二人刚迈出大门，便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敦煌城的方向，漫起了滚滚的黄沙！
    闻声而出的探丸郎看见这般景象，都不由得慌了心神。
   “敦煌...”十三娘喃喃道，“敦煌要沦陷了吗....”
   “我去你的！胜负还没定呢，沦陷沦陷，你以为这是说着好听的吗？”黑九郎翻身上马，“我们快赶去敦煌！”
    其余的人愣了愣，也赶紧随黑九郎赶赴敦煌。
   “墨香！”如约赶到昆仑雪山的高舒夜一眼望见雪地上斑斑的血迹和一连串兽类的足迹，顷刻之间便明白了一切。
   “墨香！”高舒夜扶起倒在雪地上的玄衣人，“墨香你这只疯狗！他吗的又多管闲事！”
    骂归骂，气归气，高舒夜还是先替他止了血，包扎好伤口，做了一系列急救措施——就像当年，墨香为他所做的一切。
    敦煌城的那方，已经是飞砂走石，刻不容缓。但是高舒夜无暇去顾及这些。他只知道，他要救活墨香。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那一箭，已经足以把从前失去的所有都弥补回来。
    过了半晌，玄衣人终于幽幽转醒。调息片刻后，他望了望漫天的尘烟，道：“敦煌城....已经开始了战争....舒夜，你不知道么？”
    高舒夜顺着墨香的视线看去，也是一惊。
    末了，墨香又补充道：“她被带往南方苗疆去了...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你要去哪边？还是..咳咳..留下来？没有时间了....”
    高舒夜顿时怔住了。是啊，我要去哪边？
    眼前，是为自己赴约而受重伤的生死之交...这边，是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女子...那边，却是烽烟四起的家园。
    犹豫间，高舒夜还是不知不觉向着敦煌城的方向挪了一小步。
    仅仅是那一小步，就已经使他下定了决心。
   “世事艰难啊...舒夜，你总算也体会到了..莫怪我当年对你不起。”墨香笑得明亮而坦荡，一如当年在昆仑雪山上的那个无名少年。“快点上马吧！”
    说罢，他跃上那匹黑马，扬鞭而去。
    高舒夜定了定神，也骑上白马跟了上去。
    墨香他...为什么能够恢复得这么快？
    高舒夜压下心中的疑惑，直视着敦煌城的方向。
    墨香趁高舒夜不留神时，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服了下去。
    战火，仍在燃烧着...... 

城楼之上，高连城看着兵败如山倒的神武军，不由得长叹一声。果然，敦煌城还是不能没有哥哥啊.....
   “与君今生为兄弟，更结他生未了因。”
    兄长留给自己的话至今还清晰地映在脑海中...原来，这十年来兄长他一直和墨大哥保持着联系...原来，是受他的委托，墨大哥才会帮助我...原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是我自己.....
    高连城强忍着眸中的泪水，一遍遍地读着高舒夜与墨香十年来从未间断过的书信。
    一眼瞥见金柜内侧的那顶黑豹紫金冠和玉玺，高连城忽然心生一计。
   “看！是公子连城！”黑九郎指向那高高的城楼，道。
    十三娘秀眉微颦。“他怎么穿着公子舒夜的服饰？难不成他已经继任敦煌城主之位？”
   “不，我想...这应该是他的计策吧。”白六郎已猜到了七八分。他一勒缰绳，高声呼道：“你们看！公子舒夜回来了！敦煌有救了！”
    城下的士兵纷纷仰首望去，只见一位身著白袍战甲，头戴黑豹紫金冠的男子伫立于城楼之上，一边大喝杀敌，一边一连三箭射到了回纥的三面大纛。
    由于看不真切，士兵们都误以为公子舒夜真的已经返回敦煌指挥战斗，便军心大振，竟一下子扭转了局势。
    约一两刻钟后，黑白两骑飞驰而至，从马上跃下两个身影。
   “舒夜！”在高舒夜失神的刹那，脸色苍白、额上沁出冷汗的墨香轻唤一声。他抬手指了指城头，再比了一个“杀”的姿势。
    联手刺杀回纥番将额图罕？
    马上的高舒夜微微一怔。他们两人虽出身修罗场，昔日纵横西域，但依然从未直入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墨香重伤在身，居然还敢提出这般大胆的建议？
    墨香忽地大笑起来。“十年来你养尊处优，到底还行不行啊？或是不敢？...如果不敢，这次我来‘明杀’，你做‘暗刺’便是！”
   “他吗的见鬼去吧！”高舒夜扬声大笑，瞳中透着多年未见的豪情与杀气，“纵横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明杀’这么出风头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小子来做！”
    长笑声中，高舒夜策马扬鞭，冲入了混乱的战团之中。
    连斩了十余人后，他干脆收了剑，劈手从一名步卒手中夺下一柄近一丈长、六十斤重的斩马刀来，每一击都取去数人的性命。
    墨香探手入怀，又拿出了那个小瓶子，看也不看便将里面的药丸悉数倒入口中。
    他的眼神转瞬又有些恍惚。然而只过了一瞬，疼痛仿佛便减弱下去。他一声低喝，反手一剑杀了一个回纥番兵，并剥下他身上的紫羊皮战袄和铁盔，穿到自己身上。
   “高舒夜！是高舒夜！”城头上的回纥公主、明教的月圣女梅霓雅一眼认出了战阵中的白衣男子，脱口惊呼起来，“来的是他？！难道他竟杀了沙曼华？”
   “公主，你说此人是高舒夜？”额图罕霍然转身，皮鞭指向内城上甲胄鲜明的白袍年轻人：“那么如今，在内城指挥战事的又是谁？”
   “一定是高连城。”梅霓雅的眼色阴郁下去，暗自咬牙——倒真是小瞧了这个刚从帝都归来的质子。从正午打到晚上，内城久攻不下。那冒牌城主用兵之出色，居然不在高舒夜之下...
  


高舒夜挥动着沉重的斩马刀，接连突破了回纥弓箭手的几轮箭雨，顷刻之间便杀到了城下。他蓦地扔下手中的刀，手支城墙，借力凌空跃起。对上他冷冽的眼神，额图罕不由得心中一凛，随后又大笑起来。
“拿弓来！拿弓来！看我射下这小子！”
额图罕身旁，一名身着紫羊皮战袄、头戴铁盔的军士应声上前，低头捧上一把玄铁长弓。在额图罕接过长弓的刹那，那人的唇角扬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一柄玄色短匕无声地剜入额图罕的心脏，直透三重铁甲。
一击得手，那人扬头冷睨，眸如寒星，直逼回纥的五万大军。
“墨香？！”月圣女认出了这名久已不知下落的杀手，顿时一惊。“十二黑衣，全力捕杀！”
与此同时，在城墙那边，一袭带血的白衣被箭雨射落。而墨香却径自掠向城头，夺过士兵手中的弓，一箭射向虚空。
“舒夜，快！”
高舒夜足尖一点，将半空中的箭杆踩断，手指一搭城头便跃了上来。
“好险，差点成刺猬。”墨香喘着气，笑道：“今蝉蜕壳，亏你反应快，半空就把衣服脱了。”
高舒夜调侃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脱衣，倒还是第一次。”
从来都是这样......在多年来的联手行动里，越是危险的关头，他们便越是平静放松。
“是修罗场新培养出的十二黑衣。”看着那一列逼过来的黑衣人，墨香迅速作出判断，“算是我们的晚辈了——可二对十二，打不过。”
高舒夜提剑与墨香背向而立，怒道：“打不过，那就快逃！”
墨香目测好方位，低声道：“离内城城门三十丈，需连过十二人，我们一人负责六个，有把握没？”
高舒夜冷笑。“我们哪次出手时有过把握？”
一语未毕，两人心有灵犀般同时扑出。承影和墨魂分取两路，凌厉的剑气如刀刃般锋利，所向披靡。两人相视一笑，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联手击杀监场妙风的时候。
高舒夜和墨香一旦联手，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挡住吧？ 他们杀退最后一名黑衣杀手，冲到内城下。然而高舒夜在看到城头上那个白袍少将时，眼神却骤然一变。
那一瞬间，他的心情极其复杂，不知道是欣慰，还是绝望。他一直期待这个二弟能独当一面，如今却惊觉自己被高连城重新逼入绝境。
“墨香...你算漏了一点。”高舒夜微微苦笑着，击退了几个回纥士兵。“什么三十丈啊...有连城在，这个内城我是死也进不去的。这回怎么办？再一起梯云纵掠上内城去？这回可真的要成活靶子了！”
身后的墨香许久没有回答。高舒夜回过身，忽地觉得背上温热一片。反手摸去，竟然摸了一手的血！
“墨香？墨香！”高舒夜连忙转身扶住眼神开始溃散的墨香，一扶之下，又是满手的血。墨香玄色的衣衫早已被血浸透，只是不显血色罢了。
墨香勉力拄剑，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苍白。方才的激斗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再也装不下去了。
“连城！开门！”高舒夜忍不住对着城上的兄弟大喊起来，“快开门！我求求你，快开门！我可以不入城，但你要让墨香他进去！”
那是他桀骜半生，第一次出口哀求。然而，城头上的人却掉头离去了。
面对着身后紧逼的回纥大军，高舒夜只觉心里一点点地冷透。他将墨香护在身后，拔剑回头对着缓缓围上来的回纥士兵。
还有什么比救墨香的命更重要？再也顾不上保守什么秘密，高舒夜豁出去了，一边杀敌一边大喊：“连城你听着！城下这人，就是帝都十年来照顾你旗的旗人！便是鼎剑侯！你快开门，快开门啊！”
“什么呀...”耳畔有人低喃，高舒夜感觉腰中一紧，下意识地挥剑砍去，却看到墨香毫无血色的脸。墨香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把他从乱兵中拉了回来。
“内城的门已经开了......你、你还鬼叫什么呀......”
高舒夜抬眼望去，只见高连城站在打开的城门后，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高舒夜又惊又喜，急忙扶着墨香掠入内城。生死逆转之下，感觉恍如隔世。
看着欲言又止的高连城，高舒夜微微颔首：“二弟，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放心，这次你有本事守住敦煌，这套盔甲穿上了就不用再脱下来！——只要你照顾好鼎剑侯，要我退出敦煌回到外城乱兵里去都可以。”
高连城沉默了一会，忽然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低声唤道：“大哥！”
那一句爆发的哽咽宛如惊雷击下，让出生入死面不改色的高舒夜愣在了当场。他看到高连城踉跄着冲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语不成声地叫着他大哥。高舒夜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记忆中，二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叫过自己大哥吧?
“大哥。”方才指挥大军血战守住敦煌的高连城，此刻蓦地像孩子一样哭出声来。“我都知道了......绿姨、绿姨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信笺，上面有着斑斑墨迹：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他生未了因。
“我想去找你回来的......可你不在，回纥又忽然来袭...我、我只好穿了你的盔甲上阵。”高连城眸中泛起水雾，胡乱解下旗身上的戎装，“还给你！我不是想夺城主的位置！我只是...只是怕敦煌落入回纥手里......”
那一刻，高舒夜看着痛哭出声的二弟，忽然间百感交集。
真是个傻孩子啊......
“现在...你知道，我、我为什么要把他...教成这样了吧？”墨香的眼神逐渐溃散，却轻声笑了起来。
“只有这样的人...才可能和你、和你重新做回兄弟...我，我......”
话未说完，高舒夜只觉肩臂间突然一沉，失去了意识的墨香蓦地倒在了他的身上。一个扁平的碧玉瓶子从墨香手中掉落——
极乐丹！墨香服用的，居然是那瓶从莺巢顺手拿走的极乐丹！
原来竟是这样...墨香，你小子行啊，连我都骗过去了......
高舒夜低头看着晕倒在自己怀中的人，感觉心中阵阵作痛。


等墨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他睁开双眸，顿时感觉一阵裂痛从胸口传来。待眼前恢复清明，他才渐渐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旁边的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正静静地燃烧着。床沿伏着一名白衣青年，灯焰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与他眼下淡淡的黑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窗外，一轮金月高挂在天际，旁边有一颗璀璨夺目的北辰星。
舒夜......
墨香看着高舒夜安静的睡颜，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他原本以为受了那般重的伤，自己是再也醒不过来的了，没想到......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葛衫少年拿着白玉瓷瓶走了进来。
“墨大哥，你醒了。”
看见墨香醒来，高连城一脸的惊喜之色。“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墨香支撑着坐起身来，正欲让高连城小声一些，不料伏在床沿的人已经醒了过来。
也是，从修罗场出来的杀手，即使是在睡着的时候，也会保持高度的警惕。一点点声响，足以让高舒夜被惊醒。
“墨香......”高舒夜望着墨香恢复了少许血色的脸，咬牙切齿道：“我真想揍你。”
“呵。”墨香轻笑一声，“我这回可是助你守住了敦煌城，你还好意思恩将仇报？”
高舒夜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想用你的命来换取敦煌城。”
他不得不承认，墨香下的这一步险棋为他解决了之前那个莫大的难题。倘若真的要让他在墨香、沙曼华和敦煌城之间做出选择，无论选择了哪一方，他都会痛苦万分。
只可惜，沙曼华......我又一次错过了你。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墨香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问了出口，“去找沙曼华吗？”
高舒夜颔首。“我会去找她的。”
“......”墨香静默不语，高舒夜也没再开口。
“墨大哥，我帮你的伤口换点药吧。”高连城见二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便出言打破僵局。
墨香勉强笑了笑。“麻烦你了。”
高连城褪踯下墨香身上的玄色衣裳，小心翼翼地拆开缠绕在他胸前的绷带。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夹杂着血腥味扑鼻而来。
墨香胸前的箭伤狰狞可怖，令人触目惊心。然而当事人却像没事一样，面不改色地看着高连城为自己上药。
高连城的手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后怕。
墨香见状，不由笑出声来。“连城，不用这么紧张，死不了人的。”
“你的伤要是再拖一阵子，你就得去见阎踯王爷了。”高舒夜嘴上毫不客气地斥责墨香，心里却也颇为自责。要是他早些发现墨香的异样，情况就不会变成这样。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去休息吧。”墨香听见外面传来的更声，道。
高舒夜应了一声，转身离开。经过今天那番激战，他也确实是累了。现在看到墨香醒来，他原本不安的心也放下了大半。
高连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兄长拉了出去。“别打扰伤患休息。”
墨香望着轻轻阖上的房门，眸中渐渐流露出一丝隐晦的悲哀。 敦煌城外，即将分离的两人在斜阳下送别。
“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怎么不多休养几日？”高舒夜眉尖微蹙，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
“没办法，时局严峻，我不得不赶回帝都。”墨香无奈道，“有机会再来找你叙旧吧。”
“中原局势不稳...你自己小心。”见挽留无用，高舒夜只能叮嘱了一句。
“别婆婆妈妈了，我回帝都后一定小心就是。”墨香不耐道，“以后别再乱吃那种药了，死小子！我离开修罗场后半年内就戒掉了，你却越来越沉迷。这次刚一见你的时候，那种活死人的样子可吓了我一跳。”
高舒夜微微一笑。“你这次一口气吃了一整瓶，回去也要再戒一次了。”
“......待大局定后，就去苗疆找她吧！我知道你不愿做皇帝，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墨香拍了拍高舒夜的肩，心中一片苦涩。“即使你找不到她，你还有兄弟！——别说什么生无可欢的屁话！生无可欢？生无可欢为什么你那时候还在那儿拼命杀敌？你还不想死，是不是？”
高舒夜怔了怔，长叹了口气。的确，沙曼华是他的梦想，但除了梦想之外，他还有别的东西。故土，兄弟，都是他不能放下的重负。
“好，回帝都自己小心，我等着你做皇帝！”
看着墨香策马扬鞭离去，高舒夜缓缓回过身，在侍卫的护送下返回敦煌城。
墨香驾着乌电骓疾行了一段路，忍不住回首望向敦煌城——
身着白衣的身影已然不见，空留漫天的黄沙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