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姬，河南平皋人。太平三年，以良家子选充掖廷。次月，封长使。四年为良人。生景王岇，阳关公主寄。
郦父世代务农，元妻早亡，无子，老而跛足，以资购一女于市。亦未尝得子，竟生五女，长曰衍，次娣，次姯，次曼，次少夫。凡四年，复购一姬，生子少君，夺其妻。
中州遭饥，数载，民难为生。母以忧疾死。父与假母议，欲与邑人易其女相食。少夫闻之惧，乃引幼弟登高，搡而堕之。弟既死，父母大恸。举家烹其肉而得存。姊姯知其所为，缄口不言。
仓无余粮，饿殍四野。同乡有浪荡无行者，窃邻人车而逃，少夫及姯私随奔难，贩入长安。赎为薄太主府觕婢，彼十龄。主察姊妹敏觉，容色秾丽，遂厚养，除婢籍，以公侯子礼教之。
郦氏腰骨纤细，柔韧异于常人。怜情绰态，媚于语言。擅软舞，极擅鼓瑟。

七子 ————70帖 6天，约吗？

（今日特地起个大早，去梅林折了新梅，带回临江仙找了个特别好看的瓶子插上，抱着瓶子去了十二红。昨天的书法作业把夫子气着了，不知道有没有差人告诉阿娘。）
（折腾了一大早，已是巳时，还没吃上早膳，估摸着阿娘应该已经起来了，跨进殿门，甜腻腻地唤。）
阿娘——
（小步疾行，进了殿内，将花瓶递与竹青，规矩行礼。）
阿娘长乐未央。
@郦少夫°

（寄儿一步一蹦，来到我面前。）
（我还在看侍女所呈、筹备送往大长公主府的寿筵礼单，目光凝在蚕头燕尾的“䋤”字上，将移未移。我想不起这是个甚么字了。在公主府谋生的年月，我学到的头一茬，就是不懂的事，断不能开口下问。）
（她就席而坐，茜似捣胭的襦裙浮在地衣上，褶间茱萸已开到我足边。我闻到她身上携的清寒香气，才转开眼。看了她一会，忽记起昨日里一桩事。）
看累了，来得正好，你给我念念。
（似笑非笑，我把竹简一推，斜倚着木几。）

（周围有些安静，阿娘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心里抖了抖，听她说“来的正好”，刚准备凑上去卖乖，听到紧接着的后半句，有些头皮发麻。）
（直起身道了声“喏”，接过阿娘手里的竹简，看了一会，期期艾艾地开口）
寿…寿…礼…玉…
（挑着自己认识的字跳着读，读了几个字后索性破罐破摔，开始即兴创作。）
玉和公主母少夫，姿容秀美，鬓若流云，眉如远山，眸似夜里星辰，玉和心慕之，只盼能得母之三分神韵……
（眼睛却还凝在竹简上，煞有其事，仿佛念地十分认真。）

（竹青怀抱青釉花瓶搁置在案头，嫣云掩着她一张吃吃笑开的脸。花是收满朝露才到来的，是半开半蜷的幼态，一点凡水也不必，就有着一副伶俐样子。我只是翘着嘴角看她，隔着一丛繁茂的梅花。）
（刘寄来自于一个精心布置的意外，是我从郦姯的荣幸里分得的。这倒不妨碍她拥有最尊贵的相貌，比方说，此时舌灿莲花的小嘴，人中攀上鼻梁的曲线，都像似她的阿翁。眼睛……眼睛像谁，我说不上来。）
（待到她终于掏光了词，我又不紧不慢地倾身，朝向案旁的累牍。）
嗯？怎么不说了？别停呀，接着编。看看这个——
（从底端抽出片竹牍，摊平在案中，指尖点着那圈杂乱墨迹，含在唇角的笑这时才漾开了。）
你写的甚么字，顺道儿也给编一编罢。

阿娘。
（仰着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心里却暗道夫子不厚道，都已经罚了我再抄十遍，还要差人告诉阿娘。把手里的竹简放在案上，手指指着自己的作业，刚好露出今早被梅枝扎红的一道道痕迹。十，小，申，雨，挨个解释过去，十是一棵树，小是两人抱树…）
阿娘你看，虽然写的不好，但是不是画的很形象。
（解释完了，再蹭到她身边，抓住一片衣袖，甜腻腻地说。）
今晨好凉噢，梅花上的雪都香香的。我就想呀，这么好看的梅，一定要让阿娘看看——都没来得及吃早膳呢。
（轻轻晃了晃拉着的衣袖。）
漂亮娘亲能不能赏寄一碗甜羹呀。

（话音未落，孔氏将蒲扇置在小几上，站在朝光里向我一礼，便要往厨下去。小婢默契地顶上位子，替她守着茶炉。）
甜粥便罢了。晨时那菰米羹若有，半碗也将就。
（只怕她过时而足，到了夕食却不肯上心。）
（我拧眉看着寄，觉得做她母亲是件为难之事。往近处找找例子，皇后教训二公主，从满腹经典里断出句读，听得人似懂非懂，听得人肃然起敬；那夫子异曲同工，也专爱引经据典，讲到口燥茶凉，话不曾听懂几句，我却领会到她的真意。）
（所有读书人里，儒生最最好哄。在这个时代，他们太需要认同。我听完他一篇牢骚，在必要的节骨眼上颔首，又适时微笑，伪装一个宽容而无奈的母亲。却暗想，他总不敢带着这副嘴脸，去登昌容华、玉美人的门！）
（书经瞧来不中用了，不妨传其以我之道。）
玉和，（自从皇帝赐她封号，我只唤这个名字。）你是不是不愿念书？（无须她答，我已了然一笑。）不念书吧，你喜好画，就去磨朱漆、拾绘笔；若不学画，就学弈。
（牵过她的手，挑起袖，一直挽到肘上，露出整段纤细羸弱的藕臂。冰雪般的肌肤，教轻浅红痕斑驳覆盖着，似新嫩的画作。）
甚么都好，但你不能一事无成吧。最起码，（我摸了摸她虚蓬蓬的鬓。）女人必须爱惜自己的容貌。这是最紧要的事业。

（拉着阿娘的衣袖，心里的忐忑在看到她眉头蹙起时变成了愧疚。阿娘应该是一直舒眉展颜的，哪怕是皱眉，也不该是因为我。）
（平时不耐烦听夫子的长篇大论，这时候却安静又专注地听进去了。我其实不是讨厌念书，只是觉得夫子讲的无趣，世上好玩的事情那么多，为什么要困在广阳看夫子唾沫四溅呢。）
阿娘。（软糯糯地唤着，手顺从递给她。）阿娘喜欢什么，寄便学什么，不要皱眉头，寄会乖的。
（旋身埋入她怀里，香香的，让人安心。阿娘最后说的我听懂了，又开始想，阿娘是怎么成为阿娘的呢，小时候跟我一样吗？）
阿娘以前念书的时候，夫子肯定很喜欢你吧。但夫子总是说我，我就更不想听她的了。

（指尖骤然一顿，梭巡她手臂的目光像踩了个空，仓促感令我微阖了眼。）
（我用无声来回答这个有关幼时的问题，使竹青取只瓷漆盏来，从中挖出一抹青篙色的兰泽，往刮痕处揉。膏有些凉，她激灵一缩，我拉着她的那只手早有防备，紧扼住腕。她的腕那么细，犹如刚刚挤破土壤的芽，好像再稍用力就能掐断，直到我揉匀了膏，抽开手，在那经脉的浅沟处还浮存着一点红。）
“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人下也。”
（瞟她作废的简，就着起头一列稚拙的字迹漫吟。她只肯写到“其”，后半句我接全了，在喉间化作一道谑笑。）
女传开篇头一句，就要教人屈膝、折腰、卑弱。夫子之学，念不念有甚么紧要。
（摘下她襟上半萼梅苞，手尖一抿，残香也搓尽。梅气那么傲，怎么肯与兰香同榻？它们焦灼着，互不相让，我索性把舍中兽炉也喊来，搅乱这茫茫混沌一场。）
你若读书就读春秋。玉和，做女人的学问，从来就不在文章里，只在成败与往事里才能窥得。（我翻看她两只手掌，丹甲轻压她关节。缓缓挨近。）告诉我，他用戒尺打过你哪只手？

（手上一凉，下意识一缩。被阿娘擒住，很快便又放松下来，刮痕处有着轻微的灼痛感，揉散后又凉凉的很舒服。）
这倒没有。（慢慢说）她不敢。
（虽是年幼，但锦衣玉食养出来的矜傲已可窥，夫子虽气我不听话，不够乖顺，却也不敢真的责罚。）
她说我愚钝，说我散漫，说我不如其他殿下听话，但气急了，也只罚我抄书。（有些疑惑地侧首）阿娘，但我不懂，愚钝散漫也就罢了，听话算什么呢。她授我知识，我予她敬重，但这不代表我需要事事听从。
（世上的难题太多了，就像我也不懂，为什么兄长弟弟学的经纶策略，而我只能学女传。抿了抿唇，终于还是没说。）

自然。你是大汉公主，世上除了东宫和你父皇，没有谁比你更尊贵。你的老师——
（脚步声打断了我，一双绣履停在案角，孔氏挡住了光，寄的头发被阴影所含，黛色更浓，眼睛却愈见清明。粥飘着烟气端到她跟前，渐渐隔开了视线，只知她两靥酡然，像傅了粉，这双眼就变作初三的月牙，藏在烟雾后那么望我，那么亮——我记起来她的眼睛像谁了，是我的阿翁。）
（我弟弟也有双如出一辙的眼睛。那天他爬到山坡旁的歪脖树上，尚不盈尺的短小手臂，堪堪够着最远的枝头。他饿坏了，要去摘别人采剩下的那颗油甘，酸得没法入口的……他一回头，也弯起眼睛这样对我笑。）
（怔了怔，很快地回神，想要替她接一接热巾的手收了回来，随意地搭在膝侧。）
他也是你的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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