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每个人都比自己想象中的强大，但同时，也比自己想象中的脆弱。
所以当森带着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惊讶于我的平静。
“若薇，我的……女朋友。”森牵着她的手对我们说。
他把我们叫出来，原来只是为了向我们介绍他的女朋友。
他们几个都有些傻眼，看着他默不作声。
我突然就笑了出来，那个声音回荡在灯光暗淡的包厢里，轰隆隆的，震得我耳朵生疼。
他拉着她坐下，他说：“你不能喝酒，还是喝果汁吧。”然后细心地帮她倒了果汁。
他对她，小心翼翼，照顾周全。
那样的森，突然让我觉得好陌生。一直对我拳打脚踢恶言恶语的森，他居然那么温柔地对待一个人，一个女人，他的女人。
“森，”我伸出手，对着他笑。
“恭喜你。”我说。
那个牵起嘴角的动作，几乎要花去我全身的力气。
他看着我愣了愣，面无表情了3秒之后，扬起异常明媚的笑脸。
“谢谢。”他握了握我的手。
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光线突然暗下来，于是那一刻，他的脸晃了我的眼睛。
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
喝了太多，记不太清楚了。一直笑着，我说，森，TMD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珉宇和JIN不知道在大吵大闹地说些什么，东万坐到我旁边，他低声在我耳边说：“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可是，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又是什么样的？
屋子里的空调也许打得太高了，闷热地令人喘不过气来，脱了外套才发现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
这个冬天，其实一点也不冷。
森和她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们笑得很开心，似乎，很幸福。说着说着，若薇突然吻了他。
他还是那么害羞，脸马上红了起来，甚至低着头不敢看我们。
那个画面顷刻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周围嘈杂的喧嚣安静下去。我想走过去帮他理顺那缕结在耳后的乱发，我也很想若无其事地拍他的肩膀取笑他。可是那时候，我的脚下生出缭乱的根系，将我钉在地上无法动弹。
我拿起桌上大杯的啤酒来喝，装作没有看见。低下头的一瞬间，一滴泪落进杯子里。
我想我是应该生气或者伤心的，可是我依旧微笑，眼里的泪水忍着没有再掉下来。我是ERIC啊，再多的痛苦都应该不带任何表情地承受不是吗？
手中的杯子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清脆锐利的声音被音乐的吵闹声掩盖。
“怎么了？”东万关切地问我。
“没事。”我朝他笑笑，弯下腰去捡。
“阿姨说过几个月就订婚……”若薇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我的耳朵。
所有人突然间安静下来，他们看着我不说话。怎么了这是？用这种悲哀的眼神。
“呵，那恭喜了。”最后还是我先开的口。
那样一句话，却看到他的表情急剧地变化，他看着我脸色慌张起来。
“ERIC，你没事吧？”东万扶上我的肩。


“没事。”摇了摇头，给他一个安慰的笑。
手上用力，那尖锐的疼痛似乎要通过伤口渗透到血液里。抬起手才看到那道很深的口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连喉咙也哽咽起来，头也疼。
“啊！哥你受伤了！”ANDY在我耳边叫起来。
“吵死了。”我挥了挥手，站起来想去洗手间，眼前突然一阵晕眩，倒下去的时候我看到森惊慌失措的脸。我想一定是我喝多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在酒吧的包厢里，只是，只剩下我和森。他在帮我包扎，蹲在旁边握着我的手。
“森。”我叫他，看着他温柔的侧脸我却莫名地想哭。
他仍旧垂着头，不说话。
“他们呢？”我想我还是应该说些什么的。
“回去了。”他冷冷地扔给我三个字。
彼此都不说话了。
我眨了眨眼，神志依然有点不太清楚，却突然想起来，我似乎真的要失去他了。
“今天你怎么了？”森沉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有点模糊。
“高兴呗，还能怎么了？”很累，胸口被什么压得难受。
手上突然一阵刺痛，忍不住缩了一下。
“怎么了？弄疼你了？”森急切地问我。
“没。”闭上眼睛，真的很想睡。
迷迷糊糊地，我闻到他衬衣上散发出干净的古龙水的味道，那么熟悉，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夏天的气息。
“那个……若薇……是我妈介绍给我的。”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落落地传来，像是火车在铁轨上，又血肉模糊地从我身上撕扯开去。
“可是森，你说过……”开了口，却怎么也说不下去，眼睛凄厉地疼起来，森在我眼前变得面目模糊。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那一句话，哽在喉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原来我也这么不堪一击。
是灯光太刺眼了吧？要不然眼前的世界为什么会突然晃动起来。
我居然找不出什么可以留下他的理由。
他的家庭，一定比我来得重要吧？
“我爱你。”恍恍惚惚将要睡去的瞬间，我听见自己浅小微薄的声音振荡在喉咙里。
“嗯？”森靠过来，显然没有听清我刚才的话。

“我爱你，森。”提高了音量，几乎是用力喊出来，可是听在耳朵里仍然是那么微弱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浓厚的云层里传出来的机鸣声。
他没有说话，周围一片寂静，浸满了水一样的安静。可是那样的无声无息将我变成空虚的壳，一瞬间残破不堪，心里泛起的疼痛比手上的强烈百倍。
真的，希望只是一场虚妄的梦。梦里面他可以有女朋友，可以有未婚妻，可以跟她们拥抱接吻。可是我希望，梦醒了，森依然是我的。
我不要那个骄傲任性的森变成对别人万般温柔的好男人。
恍恍惚惚中听见他过来叫我：“ERI，ERI……回去吧……”
“嗯……”翻了个身没有理他。
他扶着我出门，外面很冷。冰凉的空气从领口处窜进身体，打了个寒战，却不肯清醒过来。我的心在这个深不可测的夜里惶惶然地坠下去。
右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的肩膀还是那么瘦，就好像还是很多年前那个瘦削的男孩子，面色清冷，骄傲，任性。
天很黑，夜很冷。
车厢里很闷热，摸索着打开窗，寒冷的风扑面而来，像无数利刃切割在脸颊上。
突然，冰冷的东西打在脸上。原来是下雪了。
首尔的第一场雪。
我记得，夏天的时候，明明说过的，要一起看首尔的初雪。
如今，这句话终于实现。可是现在，他是他，我是我。
我靠在车座上，疲累到极点。从车窗里灌进的风猎猎地吹打在脸上，心里泛起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空气里满是悲伤的味道。裂开的心，血肉模糊。
朦胧间做起梦来。
那似乎是个天光暗淡的夏天，暮色落下的时候下起雨来，那个闷热的地下练舞室里只剩下我和森。那是很多年前，他因为练不好舞而被命令留下来继续练习，我是队长也是他的舞师。
他那时候很瘦小，皮肤白白的，小鼻子小眼睛像个女孩子。这样看似娇生惯养的人却意外地倔强，练了一遍又一遍。
大汗淋漓的两个人靠着墙坐在一起，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我……”他有些哽咽的声音在沉闷的地下室突兀地响起来。
我侧过头去看他，薄得像刀一样的嘴，下巴的线条柔软地延伸到脖子里，汗水滴下来。那个画面和那个夏天的炎热一样让我喘不过气来，他的眼泪混着晶莹的汗珠一起落下来，那个时候我很想抱他，我也的确这么做了。
那是我第一次拥抱他，头顶上明亮的日光灯投下强烈而刺眼的白光，他的影子被照得很淡很淡。
我只记得他身上混合着汗水的特别的香味，胸膛深处最隐秘的角落微微地潮湿起来。
“森……”
我听见自己叫他的声音，模糊而遥远。
然后醒过来。
他的车已经停在我家楼下，车窗已经关上。我看到玻璃窗上映出森的面容，忽然发现，原来我们彼此都已经成长，曾经的那些事情也只能在梦中再次出现。
外面一片漆黑，雪还在下，并渐渐大起来。窗影中森的样子很模糊，就像梦中灯光下他的影子。
突然想起一句话，我说过的。
只要有人能让你更幸福，我愿意放你走。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说的，只是那一刻我是真心的，所以那一刻心也格外地疼，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巨大的疼痛。
可是这一刻我不想放手了。

“森，”我闭起眼睛，叫他的名字。
“什么？”依旧是不温不火的语气，可是在我听起来却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冰冷。
“你……不要离开我。”简单的句子，我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酒气氤氲的车厢里起伏不定，像是晴空万里的天突然狂风大作。
“呵……”他突然笑起来，声音清亮，如同钢琴琴键的敲击声，他俯过身来对着我笑，一瞬间天空盛开了无数的花朵，“那只是女朋友而已。”
“什么？”也许喝了太多酒，脑袋里混沌一片，他那张白净的脸散发出回忆的香气。
“若薇……只能是女朋友。”声音大了些，像是从世界的角落汹涌而至，天光从阴霾遍布的云层里直射下来。
眼前有一个黑影压过来，他的气味扑鼻而来。像是多年前的那个潮湿的夏天，又忽明忽暗地斑驳起来。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呼出的热气在耳边蒸腾。
同样的一句话，时隔多年以后再次听到，那种震撼的感觉突然被放大了几十倍，他给我的感动让我心脏的每处缝隙都填满了细碎的暖意。
“永远”这两个字我一直觉得太沉重而不敢说出口，可是森的那句话那么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的时候，我在心里许下一个永远的誓言。
我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雪大起来，夹杂着混乱的雨滴，打在车窗上，劈啪作响。
唇上有温热的感觉，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的依旧是模糊一片。可是我终于不再害怕，我在他魔法一样的声音中镇定下来。
车窗外，是这个冬天最初的雪夜。首尔最寒冷的季节已经到来，可是我的心却如盛夏般缓慢滋长。
闭上眼睛，流水过境般温柔。
我闭着眼吻他，心脏在那一刻剧烈跳动起来，缓慢而细致。淡淡的烟草味传来，我知道，那是他的味道，也是我的。
有湿热的液体落下来，滴到手背上，烫出一个洞，所有的感恩和爱都泉水一般涌出来，淹没了我的小心翼翼。
我是坚强勇敢的ERIC，所以我不会哭。我想只是眼睛流汗了。
森，谢谢你爱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