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与烛照换过班,静静守在娘娘床前。帘外点着一支遥遥的火烛,晚风里极细微地颤抖着,影子也萧索,将孤独的我慢慢、慢慢地吞噬,偏首望去,近又远、实而虚的光,像景阳宫不可再得的寻常朝夕。娘娘初病下时,只以为是太劳累,或受了风凉,小病小灾而已,待开春时候,她定然会闲坐在和光与熏风里,刻一座绣户文窗的碧楼,庭下有白丝绢作雪堆,不凋的绿梅会开到下一个冬至。然而仿佛只一夜,一切都成蜃景,娘娘愈灰败的容色、太医愈深的眉川俱是凶兆,草药味道在暖阁中徒劳地游荡,正殿正无声无息地坍塌,而佛祖金像注视着我们,他目色慈悲,他无动于衷。】
【我实在是个很怯懦的人,屏息坐在无边黑暗里,每一点响动都教人心惊,风的轻诉,檐下夜露的点滴,还有遥远的、人吃醉酒而意犹未尽的、新岁的笑语,我唯恐死亡的跫音藏匿其中,悄然潜伏入低垂的苍白帷幔里。我没有剑,没有火把,唯有竖起耳朵,挺直单薄背脊,凭借渺茫的祈祷对抗那千古的阴谋和诅咒,生老病死,世事无常。】
【忽而感知床笫间气息的变化,也许冥冥中真的有福佑呢,绸帘缓撩开一线,俯下身,小声儿探问,喜悦地,也小心翼翼地,语气中的雀跃像一朵微小的水花。】
娘娘,您醒了。【便要去倒水,以慰劳漫长的昏睡,却又被止住了,想了一想,乖顺地伏在病榻边,头侧枕在臂弯,微笑与眨眼都隐没在阴影里,只闻得定定地说。】那我在这儿陪着您。
【想起不很久前,我和娘娘在月河胡同的宝帐之中,被纱,被荣光与辉煌的灯海簇拥着,谈论思念,谈论满足,也谈论天心满月般的未来,那仿佛是隔世的旧忆了。静默了一会儿,晓得她还没有睡,轻覆住她细瘦的手,安心合上眼睛,絮絮夜谈有如梦呓。】
那天还有个愿望没有和您说呢。我一点儿也不信守承诺,还不敢、不好意思告诉您,其实,我想好了以后要怎样。【张目望向她,夜晚没有轮廓、没有颜色,而呼吸心跳却听得那样清。】您记得庄妃娘娘的儿子吗……我好喜欢他。【第一次毫不畏惧吐露心声,一贯过剩的自尊、羞赧、不坦率,甚至先前委屈失落编织的心结,在这个没有星星的时刻已轻得可笑,只想让她放心,让她分享我偷偷酿造好久的快乐,那会是万灵的良药吗?我不知道,我害怕有答案。察觉到她顾虑,宫中无有私事,所有消息都自长出蝉似的透明翅膀,手握得紧些,稍缩起肩膀,低若气音。】我知道。【我和她一样,怀抱不到乌江心不死的执拗。】
可是他一问我,【摇摇头。】他还没有问我,我心里就已经答应了。
【这是两三日来最为安宁的一刻,我偎在娘娘身畔,喃喃说些女儿家痴求的话,四壁极清寂,幽深又很温柔,时间也踌躇不前了,滴漏须悯然停滞,像竭力噙住一滴不肯落的泪。笑着抬起头,下颌抵在腕上,撒娇撒痴来恳求她,每个字都咬得轻而促急。】
娘娘,您要快点好起来。我从小在您身边长大,您教导我,是我的师长,也像另一个额娘,从来都待我那么好……所以我想,等以后我出宫、嫁人,您一定要看着我,这就是最大的帮我了,好吗?
【尾音徐止在一丝哽咽里,分明都是幸福的事,太明亮了,单想象便令我战栗着。忍住鼻尖酸涩,笑得更深了,再很脸红地把头埋回袖间,垂下长睫,荫庇一个薄脆如糯米糖纸的幻梦,瓮声续道。】再以后……再以后我就带小阿哥小格格来看您,好不好啊。
【长夜将尽,太阳会照常升起,我想——我对所有神明祈愿,而我们会平安地走入很多个春天,很多个春天。】
【我实在是个很怯懦的人,屏息坐在无边黑暗里,每一点响动都教人心惊,风的轻诉,檐下夜露的点滴,还有遥远的、人吃醉酒而意犹未尽的、新岁的笑语,我唯恐死亡的跫音藏匿其中,悄然潜伏入低垂的苍白帷幔里。我没有剑,没有火把,唯有竖起耳朵,挺直单薄背脊,凭借渺茫的祈祷对抗那千古的阴谋和诅咒,生老病死,世事无常。】
【忽而感知床笫间气息的变化,也许冥冥中真的有福佑呢,绸帘缓撩开一线,俯下身,小声儿探问,喜悦地,也小心翼翼地,语气中的雀跃像一朵微小的水花。】
娘娘,您醒了。【便要去倒水,以慰劳漫长的昏睡,却又被止住了,想了一想,乖顺地伏在病榻边,头侧枕在臂弯,微笑与眨眼都隐没在阴影里,只闻得定定地说。】那我在这儿陪着您。
【想起不很久前,我和娘娘在月河胡同的宝帐之中,被纱,被荣光与辉煌的灯海簇拥着,谈论思念,谈论满足,也谈论天心满月般的未来,那仿佛是隔世的旧忆了。静默了一会儿,晓得她还没有睡,轻覆住她细瘦的手,安心合上眼睛,絮絮夜谈有如梦呓。】
那天还有个愿望没有和您说呢。我一点儿也不信守承诺,还不敢、不好意思告诉您,其实,我想好了以后要怎样。【张目望向她,夜晚没有轮廓、没有颜色,而呼吸心跳却听得那样清。】您记得庄妃娘娘的儿子吗……我好喜欢他。【第一次毫不畏惧吐露心声,一贯过剩的自尊、羞赧、不坦率,甚至先前委屈失落编织的心结,在这个没有星星的时刻已轻得可笑,只想让她放心,让她分享我偷偷酿造好久的快乐,那会是万灵的良药吗?我不知道,我害怕有答案。察觉到她顾虑,宫中无有私事,所有消息都自长出蝉似的透明翅膀,手握得紧些,稍缩起肩膀,低若气音。】我知道。【我和她一样,怀抱不到乌江心不死的执拗。】
可是他一问我,【摇摇头。】他还没有问我,我心里就已经答应了。
【这是两三日来最为安宁的一刻,我偎在娘娘身畔,喃喃说些女儿家痴求的话,四壁极清寂,幽深又很温柔,时间也踌躇不前了,滴漏须悯然停滞,像竭力噙住一滴不肯落的泪。笑着抬起头,下颌抵在腕上,撒娇撒痴来恳求她,每个字都咬得轻而促急。】
娘娘,您要快点好起来。我从小在您身边长大,您教导我,是我的师长,也像另一个额娘,从来都待我那么好……所以我想,等以后我出宫、嫁人,您一定要看着我,这就是最大的帮我了,好吗?
【尾音徐止在一丝哽咽里,分明都是幸福的事,太明亮了,单想象便令我战栗着。忍住鼻尖酸涩,笑得更深了,再很脸红地把头埋回袖间,垂下长睫,荫庇一个薄脆如糯米糖纸的幻梦,瓮声续道。】再以后……再以后我就带小阿哥小格格来看您,好不好啊。
【长夜将尽,太阳会照常升起,我想——我对所有神明祈愿,而我们会平安地走入很多个春天,很多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