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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我在彼岸》片山恭一丛书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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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人在心内深处总是渴望孤单的。再表面乐观开朗的人,也许也一直强颜欢笑,内心仍处于阴霾、困顿之中,被深蓝而飘忽的巨大水滴包裹着飘在彼岸的上空——毫无目的地追求孤独和不悦,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因为存在着那些希冀着这些的人,尽管理性上明知是错误的,却还在感性上享受着不悦,摆出无可奈何的态度也不思悔改。
至于结果,那并不是他们所追求的,只是在享受这样的时光而已。做出诸多令常人费解的幼稚行为,他们也只是想要逃避现实。浸泡在这巨大水滴的温床之中飘向彼岸寻求一丝安慰。
悲伤的事实只要存在就一定要接受,我认为这是置身事外者的妄自尊大。
我拒绝参加亲属的葬礼,只是不想即时地接受事实却被比作是冷血。
人总是揣着一个或者多个与现实互不妥协的目的或者想法活着,那不分好坏、高低贵贱,这种偏执无论如何也不愿妥协。也不是世人所说的无理取闹,除那些事情外,他们也会磨合妥协,因为那些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是无关痛痒的。
换句话说,无法妥协的想法,便是那些半身在彼岸的人漂浮于此的理由。她一旦显露出来,便如此地不被世人理解,才是最为感到可悲,无可奈何的地方。
半身于彼岸之中的人,是互相无法知晓的,互不妥协的地方不同,便也无法沟通。除己之外均都被视作是了「世人」的存在。或许彼岸之中存在着互不妥协的目的或者想法的人,但毕竟是少数,况且能相遇相识,能谈及此处,互相确认彼此的人也更是沧海一粟。几乎是全数半身游于彼岸的人,只得在这窄小的水滴泡膜之内发声,发响,再回响,再发响,他们臆想出这么个半身,懂得自己的幼稚,能体谅自己的全部任性,追求着绿子一般的自我。
活在只有自己但是却从不孤寂的世界里,任仍这半身在彼岸沉浮。
在太阳尚未升起前,一日最接近太阳升起之时,我的兼职也正式才开始。
趁着夜色尚未完全褪去,我拉开闸门弯下腰钻进昏暗的店里,直至摸索到电灯开关的地方,扣下。
——啪。
随着电流传导到灯管的蜂鸣,眼前也明亮不少。花店的日常是从白天开始的,外面的夜灯还没来得及关闭,即便这样对这个季节来说也已经是清晨。只要再过三四十分钟,从漆黑到明亮的转变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虽然白天基本没客人,但照顾花也不该刻意区分昼夜。说清晨的印象和花朵更契合,大概会被花店主人指责是刻板印象。
我姑且算是这间花店的店员,本职工作并不是这个。花店兼职只是出于兴趣,外加这里的主人提供住宿,所以周末会代替外出游玩的她在店里打理,虽说是打理,也只是在早上开店门,摆置花朵后再不定时的洒水,静候客人上门客人,基本上就是这些。
说起来清闲,但是实际上工作却远没描述得轻松。
毕竟,有那样的主人在,花店稀奇古怪的客人还真有不少。


IP属地:福建1楼2021-03-04 15:45回复
    Chapter1:
    满月之夜白鲸现
    1.
    如果不是又看见那身白色表布带暗纹的长衣出现在店里,我几乎都快忘记了白京小姐。
    那个比记忆里又瘦小了的淡青色身影推开店门,她右手拿捏着下巴微微颔首,看着前台的磨砂玻璃稍加思索以后又用更飘渺的嗓音示意了素白色的花。我接待过许多客人,似乎只有白京小姐平静的声音从没有打算提上调。
    虽然她不是店里的常客,但这个时候终于又到了。祭奠亡者的节日,像是在日历上特意圈出的日期,她总是在这个季节固定的出现。
    如果天气不那么恶劣的话,接下来的清晨白京小姐都会为了祭奠故人来到店里买花。
    素白色的花包装完成以后,我将白百合和马蹄莲递在白京小姐面前,在她准备掏出钱包准备付钱时,我递上了简单包装的单支白菊,「堇说带上这支,代她祭奠。」
    「有劳她费心了。」
    她道谢时没有抬起头,而是手捧白菊端详着卷曲的白色花瓣。
    凡是愿意送出礼物,就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够被接受,而不是搪塞推辞。在这点上我们一致没有推诿。
    我对白京小姐知之甚少,但每年总被堇叮嘱好生接待她,想问些端倪也始止步于此。毕竟堇如此叮嘱过,「再久之前的事情,不是外人所能触及的部分」。像这样独自在店里招待她也是第一次,其中的沉重溢于言表。祭奠的对象也许是友人或者亲人,爱人,我不得而知。
    我稍微斜眼看向白京小姐。她正专心致志于整理包装上的褶皱,身上看不见年轻女性精于打扮的部分,只有鱼骨辫发梢上的鲸鱼发饰悬在空中,喷溅出水花。


    IP属地:福建4楼2021-03-04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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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大抵是在店里的风信子陆续开出花的阴雨季节。进入三月份之后,商业街打着为了关怀癌症患者而展开的非政府组织活动的名头举办了一次活动。
      堇向来充满正义感,也报名了这次活动。
      「既然都参加了,就顺便承包活动用的花。这就是所谓的双赢呀!搞不好我其实是天才。」她这么说道。
      之后我把采购清单和预约订单堆在她的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接下个棘手的活,打哈哈说着「老家那里好像有什么事情呢,活动的事情就拜托你」。
      她第二天就临阵脱逃了。
      好在这不是第一回,我也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来面对这种状况,向上司请假两天来打理店里需要准备的花接着又要与活动的策划方磋商。直到开幕前的凌晨才睡下。
      翌日清晨在淋浴后,我听了一曲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就下楼打开店门。
      开门的时候,附近的商家已经陆续开张了,街上也有不少慕名前来的客人。等街道旁边的广播大声地播放着绿洲乐队的《伴我同行》。活动就差不多开始了。游行队伍的尽头,是供应免费饮料和表演的舞台,上面已经站着表演者正在让人难以理解的歌词。
      「店员。」
      大概四五十岁的男子拍了我的肩膀,大概是因为我沉浸在协奏曲与现代乐之间徘徊的缘由。这位客人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耐烦。
      「不好意思。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想买株多肉。」
      虽然还没到正式开店的时间,拜活动的开幕,尽管不情愿,我也只能提前接待客人。虽然这是关爱癌症患者的商业活动,但我却不切实际地认为所有人都早就明白无论冠上怎样的噱头,商业活动始终是钱本位,人到头来只会关心自己。
      就算明知活动时先提高价格再优惠是商家的惯用伎俩,客人们还是愿意消费满足自己的善心,即便商家们赚得盆丰钵满,客人们也并不忌讳。我必须承认这也是双赢的一种。
      像堇这样真心实意贴钱做生意的,倒显得过于单纯了。
      我领着客人的时候,店里正播到《Your love is a drug》。这首由米歇尔·金士顿发表的曲子,被收录在她的首张专辑里作封面使用,爵士乐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曾作为钢琴师和自己的爵士乐队演出,每个星期都有演奏会,还在爵士酒吧打零工,直到单飞做偶像。写这首曲子时,她因为将自己投入到事业中过多,正患有严重的自我认知障碍,至于忘记了原本的自己——在成为其拉·米琪之前是什么?曾喜欢过什么?哪一部分属于米歇尔•金士顿?哪一部分属于其拉·米琪?
      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不得不应对大量充满压力的事,工作、债务、疾病、不安,每个满月之夜都会从下水道中涌出的黑色粘液。每天清晨,没人能料到自己在这一天将面临何种威胁,也没有人能有把握在当天夜晚能活着回到床上。细心权衡的话,不难意识到人生的痛苦多于快乐。
      我在心里奇思怪想着,我做着贩售人类情感寄托的工作,居然是个消极的人。
      为客人推荐能让女儿看起来能开心些的熊童子之后,我因为忙碌略感有些疲惫,趴在靠椅背靠上懒散地放松自己。
      在以秒为单位的往睡眠中一点一点坠落的同时,有种力量在驱使自己不断地仰起头,透过玻璃传来的人潮声与心脏不协调的跳动声错落着,就像是遇见白鲸那晚,听到的也是这种声音吗?
      我趴在椅靠背上仰望着门外天空,蔚蓝清澈的天空远方淡淡的雾霭挂在空中。
      「人会想变成鸟吗?」
      我视线里的蓝色背景在被人影逐渐占据之后,白京小姐再次出现在店里。她低下头望着我,眯起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之间扑朔似的。
      「会吗?」
      「拿出全部的勇气站在高处的话,总觉得纵身一跃就能成了飞鸟抓住云彩。这很让人向往不是吗?」
      「那不就成了自杀?」
      「…不尽然?感觉肉身虽然存在着,但实际上灵魂并不在此而游离于之外,她牵引看不见的线引导着身体做些什么。虽然没法舍弃,却永远存在着,即使肉体不存在,原本的我还是在那里,这是与肉体无关的东西。这样想就会踏出一步去证实,是不是这样?」
      如果没有被升学、工作、社交这些世间的事情束缚,把物质的一切都置之度外,自己的存在真正属于何处?在脱离肉身以后我该去哪里?作为置身于孤独之中孤零零的人,这个「我」是什么?一个沉溺于憾事的人,像个在淡灰色月光下追逐萤火的幽灵。
      世界上一定有人蛮不讲理地相信天国的存在,如果信仰者们确实去了天国,那里恐怕拥挤得容不下孤独的幽灵。白京小姐的说法没有让我感觉到绝望,相反或许变成鸟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还呆在这儿吗?」
      她的视线落在花盆里的禊萩,试着邀请我。
      「不了。」
      或许是堇那句接近威胁地让我特意关照白京小姐,也许单纯是我放不下心她。尽管今天还有不少客人的预约订单,我仍把打烊的牌子挂上,接受了白京小姐的邀请。
      「顺便再带上它吧。」


      IP属地:福建8楼2021-03-04 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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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这一天的月光很微弱,车窗就像是要渗出水般冰凉。我坐在白京小姐天蓝色大众牌甲壳虫轿车的副驾驶上,车窗上映着路灯的灯光规律地摇曳。汽车行驶在内脏般蜿蜒泥泞的公路上,头顶悬挂着橘色顶灯低沉地压迫氛围。
        「抱歉,突然把你拉出来。」
        我以为白京小姐是那种不轻易开口的类型,甚至直到她开口前我还在心里排练该怎么向她搭话比较正常。意料之外的道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好。
        尽管她诚心诚意的抱歉对于我被堇抱怨的可能性丝毫没有降低——毕竟我在开店黄金时间翘班。
        不过,先临阵脱逃的堇和我是半斤八两,就不必再深究。
        「没那回事。不如说我找到了不用对付麻烦客人的藉口。」
        我回答地真假参半。
        在我和白京小姐对视时,她迷离阴郁的眼神再加上她口中的那些话。我回忆起自己曾经从二楼跌落时,突然想到小路绫的事。那时我突然觉得,如果我没有跟着白京小姐来,她会像我一样做出追悔莫及的事。
        所以我跟来了。
        但我也不打算具体做些什么。说安慰人的话简单但不符合我的性格,那向来是乐天的自我主义者们才做的事。信口开河地说今后会好起来,没有踏不过去的坎之类的。自视甚高的同时,他们不了解消极者的遭遇空口无凭地安慰也让人恼火。
        我不希望被轻浮的人安慰。
        「我不也是“麻烦”么?」
        她指了指自己。
        「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推开店门提出奇怪要求的客人,白京小姐算是准时的了。」
        我并不打算否定麻烦这个说辞。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当然谈不上尊敬。毕竟所谓的尊敬,就是把对方当傻瓜糊弄。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
        「泪真的是,很让人惊讶。」
        白京小姐耸耸肩感叹着,「这种时候男性不应该体谅一下女性说些安慰的话吗?」
        穿梭隧道的光暗交替数十次后,视线终于开阔许多。搭载着我的甲虫车伴着刹车声停在城外公路通道的紧急停车位上。
        白京小姐拉了手刹。她前倾身体地双臂盘在方向盘上,调整自己的坐姿后看向我。对于我的不解风情,她本该颇有怨言,语气里却始终少那丝意味。
        「白京小姐希望我这么做吗?可惜我不是那种随便就能拍着女性的肩膀或者是拥抱着安慰异性的男人。不如说那种人跟着白京小姐来才比较危险。」
        「噗嗤。」
        她难得笑了。
        也许我说的这些实在过于有趣,在她听来就像自我推销是安全交谈的绝佳人选。但我只是觉得在他人精神脆弱,尤其是夜深时人更容易陷入感性,他人的言辞多有乘虚而入的嫌疑。
        即便把前车之鉴和自矜放下,我也没有任何理由过度亲近白京小姐。她是店里定时出现的稀客,我和她谈不上熟络,只是简单寒暄过就把对方邀请到荒郊野岭。按理说我该觉得可疑,但她低落的眼神像是曾经的我,说是万念俱灰也不为过。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多余的语言和动作,她在最初就说得很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问。
        像是窗外淡灰色月光下的幽灵,悄悄凝视着一切。
        这是很简单的愿望。但把自己置之事外,大多数人反而做不到。
        多数人无法明白,白京如此阴郁不善言辞,明明沉溺于憾事却只字不提。只是在简单的宽慰后,依旧愁眉不展就反过来指责她不愿意自揭伤口。
        不过事实相反,她正因为被泛滥的同理心淹没,才至于对自己的往事只字不提。没有人亲自深入了解过她亲身经历时的立场和心理,而往事背后各种脉络的错综复杂和晦暗难解,也不是简单的同理心能再现的。那是对对方经历过苦难的蔑视以及妄自尊大。
        我们下车走了二十分钟,通过小径就到达了墓地。墓地面朝着大海、四下有海浪拍打的声音,有低处时不时地传来车子驶过的声音。我嗅到潮湿沙子的气味,环境很开阔,不像是印象里阴森压抑的墓园。
        天空中满月高悬。
        在这样的地方沏茶想来也是惬意的事。
        看着白京小姐站在墓前,我蒙生了这个怪蠢的感想。
        「这里比我想象中的要漂亮好多啊。」
        白京小姐听完笑了。看着白京的样子,我意识到这是第一次看见她发自内心的在他人面前笑。即便扫墓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但她现在却比在店里自在许多,于是我也跟着笑了,虽然有些不礼貌,不过会跟着陌生人扫墓的也大概只有我了。这时候再讲究礼节就显得有些本末倒置。
        时节还是清明,外面还冷。但是天气很好。
        这座墓园就在那片沙滩上方,我以前就知道。白京小姐取出野餐布,把布铺在地上,我们两个人坐在上面。然后,她从腰间的包里拿出水壶,倒出两杯热茶,其中一杯递在我面前。
        「以前有个人和我说过差不多的话。」
        「说是死后想被安葬在这地方,这样还能吹吹海风。你说哪儿有人还活着就考虑死了以后的事情,再说埋在墓里也吹不到海风。」
        堇至今也没有和我讲过白京小姐的事情。
        一方面我对这件事没有过问的资格,另一方面我感觉白京小姐的境遇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条理清晰地说出来。但将死之人会想着去享受自己的墓地,是有多奇怪的事情。
        「是你的熟人吗?」
        「嗯。」
        「是嘛。」
        我不再详细问下去。
        「应该是个不错的人。」
        我这样说道。白京看着我笑了,轻声说:「是挺不错的。」
        我饮尽热茶,驱走寒意,起身拿出禊萩,摆在墓旁,上了一炷香。
        我和白京小姐两人在墓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香火顶端的火光渐渐褪去,化成一缕淡白的轻烟,带着微弱的光芒从松柏木牌前升起。那一缕烟在月光下,化作一束光,升上天空,在万里无云的夜空中,发出淡灰色的光芒。
        看到这一幕,与小路绫的往事很快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又消失,我甚至不敢相信,这就是现实。虽然这可能是一个非常轻率的想法,但此时此刻,我觉得这束光远比极光、彩虹等五彩缤纷的东西美丽得多,这是一种几乎让人震撼的美。
        都说唯独人对死有认识。也许人在认识到死的时候发明了类似爱的情感。为什么呢?因为人死了,甚至为自身境遇悲伤都无从谈起,所以由她代悲伤。可以说,她是替他悲伤,这样才让他活起来。若将意识到自己所爱之人是唯一的、无可替代的存在这点视为对一个人的爱的本质,那么我们大概还能通过继续代替他活下去来感受到他还活着。
        目睹着烛光在黑夜中融化,我心想。
        这副光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挚爱之人死去之时,自己也非陪葬不可。
        (愛するものが死んだ時には、自殺しなきゃあなりません。)
        看着身旁的白京小姐在墓前擦拭刻有「一黛」的灵牌,我突然想起了中原中也的春日狂想。
        只是那时候,我还没有仔细读这首诗,但现在我继续读下去,才发现诗里还有其他的东西。
        后面是这样的。
        但是,我的罪业太过深重,
        (けれどもそれでも、業(?)が深くて,)
        只好继续苟活下去/以至于黄泉容不下我,
        (なおもながらうことともなったら,)
        那么,诸位,按照正确的拍子,来握手吧。
        (ではみなさん、御一緒に――テンポ正しく、握手をしましょう。)
        那是什么意思?我思考了许久。后来我意识到这不是值得深思的事。被遗留在世上的人,要与同样境遇的人友好相处——大抵是这个意思吧。


        IP属地:福建9楼2021-03-04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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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2.
          世界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运转
          1.
          一月末的雪国被粉末状的大雪所覆盖。在清晨太阳的照耀下,到处都白得耀眼。
          乘坐接近半小时的地铁后,从拥挤的车站出来,我不容易喘了口气,视线远方的火电站蒸腾着热气扭曲视线,没来得及站稳脚跟,我就被拽着卷进了另一团拥挤的人群。
          大城市相当忙碌,互相接踵的人络绎不绝但没有视线交汇。在狭长的地铁通道中每个人都向着既定的目的地行走,像远洋上数不尽的孤岛,恍如隔世之间就被拉开上万公里。
          玄派诗人说过,没有人是座孤岛。
          尽管不清楚原作,但对这句话我早已耳濡目染。恐怕那位诗人也没有想到过三百年后的人们都化作手持移动设施的孤岛。就氛围看来,甚至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怀疑,因为人生的孤岛实在是太难过于经营,至于顾及不暇的社群文化最终就像肤浅的浮萍,在水面沉浮着。
          此刻抓着吊环的我对这句话在相反的层面上有了相当地透彻的理解。
          话虽如此,在校时期我就不讳于这个道理,但说出口就会被误会是自命清高的人。比起步入成人社会后才发现只出于生计考虑,深交的确是件劳心费神且鲜有益处的行为。我早别人提前适应两年。
          尽管这不是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我总得是在花店兼职的日子里学会了不少和人相处的技巧,虽然我意识到在待客方面远不如堇那样得心应手。在兴趣激起的欲望驱使下开始干起这份工作,那个样子的我简直就和初来乍到这座城市打拼没什么区别,热血上头的结果只会是被狠狠教训一顿再度变得温顺下来。
          现在的生活得过且过,也算是过得滋润。
          再这样的基础上再去发掘些新的故事成了我短期的乐趣。
          「这么说,前辈也是爱偷懒的类型咯。」
          回到店里碰见较早时认识的美术系学生,后来她成了店里的常客。如果不稍加注意,话题便会不知不觉间被她牵着走,她看起来是天真无邪,可内在却是爱捉弄人的恶劣性格,若是毫无警惕,我恐怕会在不知不觉间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
          客人是正在附近大学雕刻专业学习的大学生。
          只看她娇小的身材,的确难以将她和沉重刻板的石膏像联系起来。
          但现在世芥正架着速写板,把笔撅在樱唇上,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我。我对待这样的客人不必太认真,如果把她当顾客的话,将妨碍营业的顾客赶出店才是正确。
          我换了安静的音乐,享受着刚入手的书籍。世芥则拿起炭笔眯起眼对我估摸比划,这场面与一般艺术家无甚差别,不过是选错地方。
          「虽然偷懒是人之常情。但我还不能被称得上偷懒,不如说我很勤勉。」
          我收回坐在世芥身上的视线,尝试把关于兴趣爱好的话题往回收拢,否则她就会扯到不如让我来教你画画这类的话题上。乐于助人固然不是坏事,但我对自己学习能力低有自知之明,也不想被嘲笑幼稚的画技。
          「每次看到你都在店里发呆?」
          她歪过脑袋在速写板边上露出质疑的神情,披肩乌黑秀发随着她环顾店里的动作飘动。
          「如果你能在工作日里过来的话……」
          「看见你在认真工作?」
          「不,我不会在。」
          说来我没和世芥提过兼职这回事。因为大学生没理由常往花店跑,毕竟不是每天都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只是恰好世芥周末无聊,也是我看店的时候。
          花店受众的客人,多半也是慕名堇而来。相比之下,明明是周末,我营业时就冷清许多。又一来二去地撞上世芥,就成了现在这么个情况。
          「……哈啊,哎?」
          「在这里可是兼职,是下班回到店里才要帮堇的忙。」
          我把书签放在书页之间合上,走出柜台在饮水机前给喷壶添水。
          认真工作对我来说并无实感。我只是在维持最低限度的收入,却时常被堇称为勤勉,久而久之我也这么揶揄自己。只是鲜有客人上门,这种勤勉让我觉得空虚,甚至陷入苦恼。虽然不知道我不讨喜的理由出在何处,但比起周末闲来无事在花店里虚度光阴的世芥而言,光是在肯工作这点上我就相当勤勉。
          「如果这位客人能消费,我工作的时间也不会发呆了。」
          我如实回答。
          「别那么小气嘛,我可是事先征求过同意了。」
          世芥鼓起脸向我投来认真的眼神表达不满。她手中的笔仍未停下。
          「其实我也不关心客人的消费,堇也不在乎,您自便。」
          年轻少女醉心于绘画的场景倒是十分美好。只提及上面的字词,就能凭空想象出的美妙场景摆我眼前,其实我也没有好抱怨的。
          世芥摆弄着稍长些的侧刘海,不经意地移开视线,面颊微微泛红,仿佛用被风一吹就散的声音,轻轻说道。
          「如果某人能识趣点,我就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这句抱怨还挺耳熟。
          世芥和家人关系不和睦似乎是她离家就读的原因。原生家庭关系复杂也是社会性问题,年长者们的烦恼影响到下一代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事。在长辈眼里,大概以学生身份的子女对双亲的矛盾提出看法是荒唐透顶的事情。
          这样,我对世芥愿意来花店消遣的原因下了简单的判断。
          「那也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委屈?」
          「不…不没有这回事。我还是挺乐在其中的。」
          世芥晃了晃笔刷否定我的说法,理由却相当乖僻。
          春假剩下不了几天。这段时间我们见面的次数也比开学期间多些。由于疫情的原因,花店生意冷清不少,但我的空闲时间也基本上是和世芥在店里打发。按照计划我已经将《伊势物语》结束,现在正在翻阅《枕草子》。
          因为不想在阅读的时候又翻古语辞典徒增烦恼的缘故,其实我对古典书籍兴致乏乏,对我来说阅读的仪式感大于作者想表达的东西。只是藏青色的封皮看上去格调高雅,其中讲得是赤裸裸的交媾,这种不协调倒是让我饶有兴致。
          「我也喜欢《枕草子》。」
          只是被她发现时候的尴尬非常实在。
          「不如说清少纳言这个人很有意思。」
          我接过她的话头。
          对事物发表评论时,清少纳言使用最多的一个词汇是「很有意思」,这代表她对一切自然事物的瞬间之美的全部的体验。应该说,这样的对自然之美的感叹,从清少纳言笔下写出确实很有意思。
          一生婚姻不幸,两度出嫁,最后不知所终——她应该常常忧郁才对。但提及自己爱情和婚姻不辛,清少纳言她却置身事外。当作是他人事情,轻描淡写地说是有趣的风花雪月。难免让人产生怀疑的念头。我最终只能是停留在「夜不能寐」和「悄然出逃」上。
          「工作的时候还看这书可真够从容。」
          「被你指出也释然不少。」
          我想世芥是没打算讨取我的欢心,而且对我窘迫的样子颇有兴致。
          这或许是不合时宜的书。但是我作为成年男性也不必过于忌讳。如果她除了《枕草子》没看过别的,我就会正正经经回答是福楼拜的《包法利的夫人》。兴之所至,很可能讲一下农家女爱玛梦想着传奇式的爱情的大致经过。并且辩解说不过消磨时间罢了,言外之意是:一个人看何种类型的书不取决于其道德水准,并不有多少干系。
          尽管我还是在意「夜不能寐」和「悄然出逃」,但终究没有和世芥讨论。


          IP属地:福建13楼2021-03-04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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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在和世芥熟络起来之前的几年时间里,我也曾见过她寥寥数次,起初也只是觉得可爱,和她亲近却是后话了。
            夏天的室女座α星下,黏热的惹人生厌。即使自己把头埋进被子里也摆脱不了的飞虫嗡鸣声,和皮肤上渗出的汗液就这样掺和搅拌着成为我学生时代的夏天印象。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夏天的印象,我估摸也不过只是飞虫和汗液。好事的人也会加上青春或者阳光,而好食的人也许再多上冰饮之类的。总而言之,在大致相同的人类躯干上,为了区别个体不同,我们就只能在个性的枝叶上愈发发散开来。
            国中时期的我,为了彰显个性甚至到了乖僻的地步。在黏热的夏夜里,我打着自习的借口散步时第一次遇见世芥。
            那时她正醉心于古典书籍以至于无暇顾及到我这位不速之客。
            初夏夜,我无法具体形容出是什么样。能遇见世芥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可后山飞虫也让人生厌,所以喜爱与否,我只有暧昧的态度。但是凭经验论断,世芥确是十分喜欢的,毕竟一年也只有这样的季节,我才得见过世芥身着白裙。
            她藏在黑夜里深红色的眼瞳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印象深刻,现在再问我喜欢哪种类型的女性,我的回答应该也是她这种主动的类型。即使她的思绪时刻都安分不下来,还爱说些没来由的话,也难以捉摸让人,这都不妨碍我隔三差五地去后山和她会面,一知半解地跟她看些艰深晦涩的古典文学。
            我们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自己的经历,在其中总能找到让人欣喜的共通之处。
            如果没有遇见世芥,我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花店里写纪实。想从客人口中的故事里去体会别人的生活,大概也是从她偏爱传记的阅读习惯里生根发芽才得到的。
            所以结识世芥是日后我重要的行动契机。
            生来的占有欲占据着大多数人的内心,尤其是会在特定的时候就会变成某件事的契机。有意无意间,当我和世芥谈起小路绫的事情,她就觉得好像内心的某部分重要的地方被玷污了似的。
            当她冲我发火,狠狠地把书砸在我的脸上,我却只有莫名的感觉。但就算再不解或者责备。我却百口莫辩。对于世芥来说,我不是她的朋友,也许仅仅是她在后山遇见许多人中的一名。我自顾地认为她理应理解我,甚至有过责备她的念头。
            我承认曾经对她怀有过期待,这是我的过失。
            我越来越少地出现在后山。而她也不再呆在那个地方。直至最后,为了追寻小路绫我背井离乡,我也没有再见过世芥。
            和她的故事到此本该告一段落,我来到新的城市,这件事情我也不曾和世芥提起。
            在堇的花店安顿下来之后,生活逐渐循规蹈矩的维持下去。又是偶然的暴雨里,只是平平常常地遇见世芥。
            在陌生的城市。
            我又遇见了世芥。
            我追着小路绫的影子,马上理解世芥出现在此处的意味。我害怕去思考这么沉重的问题。所以当她若无其事的出现在店里,我只是故作镇定地招待她。
            「怎么说呢……就是这里吧?真是冷清啊。」
            「不过和前辈倒是挺相称的。」
            她光顾花店时,我正在修剪刚进货的花。
            听了世芥的话,我停下了剪裁的手。看着被暴雨浇透湿漉漉的她,我露出惊讶的表情。
            接着她转向我,有些难为情地对我说:
            「那个,能不能让我们两人单独待会儿?因为我要做一些过分的事情。」
            「啊……我知道了。」
            我老老实实地半掩下卷帘门。局促不安地望着世芥。昏暗泥泞的白昼,商业街的行道上,还能看见几支鞋匆忙地来来去去。
            她向后确认了一眼,就不再按耐住情绪,猛地靠近过来用拳头锤在我的胸口。沉闷感撞进我的胸腔,她死咬着嘴唇的表情变得很痛苦。
            我想世芥正在宣泄情绪吧。
            我没有阻止她这么做的资格。只能不吭声地忍过她的拳头。
            咒骂声也渐渐地从她的嗓子里传出,拳头的攻势和之前相比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你这家伙——」
            她的拳击猛击在我的胸腔上。
            即使如此,我心里还是无法抵去对过去行径的苦涩。
            这是什么呢?愧疚?我不由得苦笑,自己心里还隐藏着这种丑陋的感情。
            世芥咕哝着。正如她所说,我那时候的身边太过于冷清。因为这里主人过于慵懒的缘故,那时花店并没有什么客人。门外摆放着蓝色雏菊小小的花束孤单地立着,而且招牌风化得很严重,上面爬满了霉和青苔,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人打理花店。那是我刚从堇手里接下这里的工作不久。很难想象这家孤单冷清的花店属于一名还有些名气的小说家。
            据说世芥来的时候,和我一样也是孤身一人。
            「我是很生你气来着,恨不得再踢你几脚。我和你相处了这么久,你却呆愣愣地只想着小路绫,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另一方面我也在思考,如果我遇上这种事,大概也会像你做出这样的决定。」
            暴风雨般的拳击渐渐减弱,她斥责的声音慢慢变为了低语。
            「即便会遭人怨恨,我也会这么做吧。」
            她是像在镜子前自言自语。
            「真让人火大。」
            「对我来说,我才不需要朋友恋人那种肤浅的东西。我需要的和你一样,是能毫无顾忌的任性对象。以前和你呆在一起说些胡话,我感觉再称心不过。我信赖你,依靠你,不愿离开你,我也理解你,体谅你。我觉得我们只有在一起才是完整的。这样,我就去思考你和小路绫的关系,发现和我对你没有区别,甚至更沉重。我没法再对你生气,可也不想认输,就来了。」
            「认输?」
            「像你脱身来这,利利索索的。」
            「为什么?」
            「为什么?」世芥吼道,「你脑袋是不是不正常?懂得察言观色,对别人又能做到八面玲珑,为什么一遇上自己的事情就没了主意?你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蠢事吗,我居然还跟你来了。换做别人就算了,但我能怎么办,偏偏是你。」
            我想说句什么,但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时未能出口。
            世芥放开箱包拉杆,甩在一边。
            「可别阴沉着脸。我不是来让你为难的,我什么都不指望。不过抱一抱我总可以吧?」
            我们在卷帘门后身体紧紧贴抱在一起。她的长发、她白皙光滑的锁骨都散发出风尘仆仆的气味。
            「谁都不知道你去哪。我就猜你大概是来见小路绫了。」世芥说,「看你这副狼狈样,想来是没有好结果。」
            「毕竟人都不愿接受沉重的事情。」
            我想象着她是如何拖着脚步走来,心头的沉重感就增加许多。
            「这可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话题。不过现在我撒完了气,事情也已经解决,你想怎么样都可以。要是你不愿见我,我也不会自讨没趣,打道回家就是了。」
            「我需要世芥你。」我坦然,「比任何人都需要,不想再撒手。问题是现在毫无办法,进退两难。」
            「因为小路绫?」
            我点点头。
            「那又是为什么?她不是讨厌你么?」
            「被所爱之人厌恶,该有多伤心、多痛苦啊,一辈子都没法释怀,你想要继续这样?我尝试去想象,觉得活下去都很痛苦,你是不是放弃比较好。」
            不能放弃,是一件不幸的事情,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但有的东西是想舍弃也舍弃不了的。虽然不需要了,但是又不能一下子丢掉,这种心情不是自己的感觉好像是存在于自身的,但实际上,它并不存在于自身,而是由另外一个什么别的世界来的东西。
            「你说得自然有理。但我不认为我的过去是错误的,我不想否定它。背负它是对过去的必要责任,并且我现在不能放弃这种责任。起码我是这样感觉的,纵使她并不爱我。」
            我说。
            「我需要有个机会,让我去泰然接受这些,即便郁郁,即便恼怒,再那之前我都不甘心放下。我也觉得对不起你,你有权利拒绝我。但我认为这是对我、小路绫还是你都负责的方式。」
            「但你是需要我的吧?」
            「是的。」
            「那好,这样就够了,因为我也需要你。」她盯住我的眼睛,「只是,和我见面的时候就只许想我,我任性的要求也要答应。」
            「明白。」
            「回答的不错。那么再靠近些。」
            她看着我的脸,踮起了脚尖。
            我手中握着的花束落下,把世芥紧紧搂在怀中。惟门外鸣笛辗转反侧的沉闷回响在雨季里仿佛缥缈的雾霭笼罩着花店。雨鞋们川流不息、执着地踱个不停,从远方迢迢归来。


            IP属地:福建15楼2021-03-04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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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后日谈
              花店晚间营业结束以后,我为了缓解节日客流量陡增的压力,开始漫无目的的散心,直到看见熟悉的红白瓦楼,想来才意识到后山离世芥不远,就约了她在楼顶见面。
              那时候她刚安置好醉酒后的室友,赖在宅院的阁楼观赏圣诞节之前所剩不多的安静夜晚。
              我见到世芥时,她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手里的烟花棒出神。
              「人是不能够同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恋爱和结婚不是为同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在一起设置的,而是为世上第二或第三喜欢的人预备的退路。如果你想继续喜欢她,那就必须寻找其他方式,而不是在一起浪费好感。」
              烟火闪耀时的烟雾遮拦在我们之间,烟花的火光在黑暗中就像昏黄的瓦斯灯泡般,忽明忽暗地随着呼吸闪烁。她虽然说着往日风格完全不同的话,但烟火下照亮了她的表情依旧很认真。
              说这话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腿上放着本淡青色封皮的书。我想她莫名其妙的感叹大抵也是出自于此。
              「用一般人也能理解的语言来说可好?」
              「人是不能同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就是这个意思啊。」
              她将书腰封夹入书中合上,责备我似的重复一遍自己的话。
              「这个,是谁说的?」
              「这是定理。任何人都不可能同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可真不幸。」
              十二月中旬,气温在几阵冷雨之后变得格外凛冽。城市里的路人如果不能找到温暖自己的地方,那孤零零地走在街上就显得格外不幸。
              「真的。和你一起生活,一起吃饭,一起听音乐,一起洗澡,一起睡觉的,是世界上你第二或第三喜欢的人。这种说法让我颇有同感。根据?大概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吧。」
              她思索片刻说道。夜里迟到的北风终于涌动起来,释放出阁楼储存许久的闷气。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又因为琐事讨厌起对方,要么是说明不过如此,要么是好感被浪费殆尽,哪种结论都谈不上好。」
              在这点上,我们的态度相当一致。爱情终究还是生活的附属物,干柴烈火归终于柴火炉灶,只剩下让人遗憾的炉渣。
              「为什么多数的夫妇都要小孩?原因你想过吗?」
              「这应该是因人而异的。」
              我无法说出她期待的答案,就含糊地回答。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含蓄说法,因为这是不该由外人来作出的具体答案。
              「道理很简单——因为一起生活的对象实际上已经不是自己最喜欢的人了。你想,既然同最喜欢的人一起生活,那么为什么还必须要孩子?既然仅两个人即已彻底充实,那么岂不应该没有第三者加入的余地才对。孩子与情人无异,都是感情失败的证明。」
              「我不打算否认他们相爱过的事实。但后来发生些什么,才导致之间的欠缺。」
              这个时代和社会为爱情准备的早已不是被冰山撞沉的泰坦尼克号,在截流直下之前,爱情面对的首先是方寸之间的套间、无中生有的节日……遗憾的是比起生离死别的风云突变,多数人挺不过日常琐事。
              「正因为欠缺,才要用孩子维系。我不过是证明他们结婚是失误的确凿证据。越是看见他们争吵不休的样子,就愈发坚定我不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念头。」
              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想为他做什么、想让他喜欢上自己、想被他温柔相待、想要他眼里只有自己——这种期待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如果能一直单相思下去的话,你不觉得比两情相悦还幸福吗?」
              只是在期待被实现剥尽以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只剩下对当初喜欢上对方而感到的懊悔,这作为结果主义者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哪怕最后只剩下极简单的想法——单纯喜欢对方这件事。她害怕自己连这种简单的事都没法再做到。
              「所以,我并没有和最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想法。」
              害怕变得不再喜欢对方,索性将他置于自己高岭,始终敬而远之,自己的世界才能够运转下去。
              「我更喜欢现在的日子。」
              「这样就好。」
              世芥看向充满喧闹节日氛围的街道尽头,熄灭了手里的烟花棒。
              她靠在护栏边上,将手进深不见底的夜空里,仿佛那里应该是有一种把苦涩、不幸和悲伤像降落人间的雪粒一样溶入人海的什么巨大东西在飘荡。
              她想对这种巨大的东西进行祈祷,将自己包裹在这巨大水滴的泡囊之中飘向彼岸,寻求一丝安慰。
              这样就好吗?
              我想她是羡慕行人才期待我给出否定的答案。世上总有人蛮不讲理地深信,一旦暴露出真实的自己,就不会有人爱她。因为不再找到别人爱自己的理由,就会认为别人会离开自己。因为害怕暴露真实的自己,总想演戏。
              为了找到不爱人的借口封闭自己。
              害怕伤害到如此程度,不被爱却渴望被爱。
              为了保护自己,结果又不可避免地伤害自己。
              但这终归只是她人之事,即便我明白世芥想要成为灯火通明中的一点。至于我是否有义务和有责任回应她的期待却是另外回事。但明白世芥意有所指,我即便开口也只能浅尝辄止,但我担心敷衍的态度只能起反效果。况且我本来就没有资格和觉悟去回应世芥的期待。归根到底,是我对小路绫的恋旧情结在作祟。
              在面对过去残酷的截流时,现实有趣而滑稽,人和人心中位列顺序像拼图一样契合,以至于放下些微的尊严,大家都能迎来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这并不正确。
              她内心充满矛盾和不满,是因为嫉妒那个孩子的缘故。世芥是我那段陡然泻下过往的承受者,要是我再加之否定,我们迄今为止的努力恐怕都化为虚幻。
              可毕竟我知道她现在究竟在犹豫着什么。
              嫉妒着小路绫,却因为我没办法发作,只能以因噎废食的想法安慰自己。
              「恋爱是种浪费吧。」
              世芥终于回过头来注视着我,因为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开玩笑,可惜这不是玩笑话。
              为了不落入关系的下流,世芥才自甘寂寞,事到如今不能因为我前功尽弃。何况她也不该成为第二个小路绫。
              「我也在努力不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世芥沉默了很久。我在夜里也不知道持续了几秒钟还是几分钟,我们沉默无言。
              因为郊区没有灯光,晚风过后天空变得清澈,繁星看起来就像在眼前。世芥身后的星空像是被几千张以分秒为单位薄而透明的玻璃纸重叠在一起形成的,从她开始闭口不语为止的时间全都被拓印在了玻璃纸之上,既不停止也不流动,而是在远离我。
              谈话中断时,世芥一直看向我。
              只是沉默着盯着我看。
              我们就这样相视良久。
              我觉得自己不能移开视线。要真这么做了,我怕会失去什么。
              世芥看着我,眼神里隐约带着不甘的怒气。
              她的眼睛清澈动人。
              即便如此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很久之后,她才小声嘀咕了一句。
              「圣诞节也没什么特别的。」
              世芥把视线撇开,转身背向我像是要躲进漆黑的夜幕里。
              我在她的身后,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见闪耀的繁星降落在漆黑的街道上,就好像是遥远宇宙的尽头。凝视着那片星空时,有种无法被孤独、失落之类具体符号定义的低落感堵住了我的喉头,像这样今天过去明天到来,人类和宇宙尽头无论何时始终无法缩短距离,和世芥此消彼长的你来我往也将会持续下去。
              我们都没能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的悲伤我完全明白。尽管这样,我还是认为人活着不错,人生是美好的。美好这个说法或许跟我们现在的实际感受不相吻合,但我的确是这样觉得的。
              我觉得人生是美好的。


              IP属地:福建23楼2021-03-04 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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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泪。」
                「泪?」
                「喂喂——」
                耳廓传来剧烈的痛感,足以把人从深渊里扯醒。听说疼痛分成五级,这大概有第六级别的感觉。
                「疼——疼——疼疼——」
                我回到现实。这位淡栗色短发的女性正瞪着我。
                「抱歉。」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方的,道歉总觉得有点不甘心。但我还是低头对她抱歉。
                「老毛病又犯了。」
                「唉,毕竟是你啊。」
                她无奈地耸肩表示理解。尽管这并不是加害者应该有的姿态,但我也不能追究这位顶头上司的责任。有可能是习以为常了的缘故。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习以为常比较好。
                「在想小路绫的事?」
                她微微弯下腰看着我时,发梢略过我的额前,有种薄荷的清香散发出来。让我有些安心。
                我的确是在考虑小路绫的事,但现在的我既不该想念也不该关心她,按理说只该有反感的情绪。这点堇也是非常明白。
                「别开玩笑了。」
                「但是你露出只有在考虑她的时候才有的表情?」
                「哪种?」
                「失魂落魄?——抱歉。开玩笑的。」
                笑说着拿捏恰到好处的玩笑话大概是堇的长处之一,这是该夸奖的事吗?但这并不妨碍她是位优秀的女性,性格温柔善良也懂得适度地关心别人,边做着花店的业务兼顾着复数的兴趣爱好都是职业级别。其中最为突出的当然是我眼前这对呼之欲出的丰满——
                听说女性能感受到异性目光在看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的说法,看来确有其事。总觉得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说。
                总而言之她的确是十分优秀的女性。即使她的所有地方都比我优秀,我也并不太会责备自己或者是嫉妒她。
                相反作为友人关系交往的我们相处的还算愉快。
                「她近来如何?」
                堇将手指交叉架在丰腴之上,代替我思考小路绫的事。
                「怎样都无所谓。」
                我无法直言我是因为知道小路绫遭遇了不顺心的事情才感同身受的担心起她,因为这种行径被社会统称为跟踪狂,我不愿启齿,就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搪塞。
                「不过泪现在很优秀,所以一定能做到些什么。」
                「机遇之神只有前刘海,不好好抓住是会错失良机的。」
                堇看透我的心思,怂恿我道。
                难道我是在期待小路绫主动吗?在萌生这样想法的时我也感到相当可笑。
                即便明白遗忘就不会难过,为什么还要自讨没趣去地回忆?这种青涩的烦恼,用想虽然解决不了,但去行动只会让事态更糟。两者皆否的下场实在让我无奈。
                「说到底神到长什么样?我本来就是优秀的无神论者,但如果非要让我来想象的话,应该是比丘那样的。」
                就我这种情况来说,被小路绫厌恶的我做什么都不正确,就算拼尽全力得到的只会是「恶心」「变态」之类的回复。所以就算真的有机遇之神,大概也只会是个秃子。
                「真是——又在说这种话。不过,你还是想要为她做点什么吧?」
                她把手放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抚着。这算是奖励吗?虽然我更希望是加薪之类。
                「泪果然很温柔啊~真是个好孩子啊~」
                「怎么可能!」
                就是因为这样,置身事外的善人才令人不爽。
                「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一个人,我也不再会把温柔泛滥到她身上。」
                人这种矛盾生物,既可笑又可悲。我们希望有人来理解体谅我们,所以对陌生人施以宽容、善良。但是对本就亲近自己的人,我们有恃无恐,变得没法去温柔对待。
                我强硬地拨开堇的手,对她确认道。
                「对我来说,这种家伙,还不如直接消失掉算了。」
                我应该也不是一个在意别人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获得自由。能够决定自身价值的归根到底只有自己,独身自好是唯一能活得出色精彩的生存方式——如果深刻明白这点的话,那无论我处于多么悲惨的环境之中,我大概都能一笑了之。
                虽然是这么说,人与人之间不存在无法逾越的鸿沟,但是那些刻板印象和成见的存在反倒是格外残酷。一个人或许成为不了我的不满对象,但是拥有着美满过往的人或者说是有些人拥有着的美好东西却可以导致我的不满。但是人终究是不能对着空气发怒,追根溯源起来,只能是那些呼吸着空气的人。于是我厌恶那些呼吸着美好空气的人。
                世间通常将此称为迁怒。
                「我出门了。」
                我自暴自弃地夺门而出。
                为了避免胡思乱想,让自己提前入眠。每天下班后我都会外出散步保持运动,告诉身体因为疲倦的缘故,所以应该尽早入眠,然后躺下睡去。而在阴雨连绵的六月傍晚,这个习惯也被自己完美遵守下来。
                「像是傻瓜一样。」
                这么无聊地打趣自己也不是什么办法。大概二十分钟后,估算着时间差不多,我也该回去。本来这种恶劣的天气也不应该呆在外面,还是应该提早些回去帮忙打理。这么盘算着,我看着数以亿计的银色雨丝从自己的眼前掠过,被雨丝打湿的镜框恍如鱼眼透镜拍摄的照片一样扭曲的景色,路上车子的车灯发出耀眼的红斑,凝固在脑海中。
                下雨天里的交通总是如此,喧闹的人群,拥挤的车流,我曾经站在公园口街角看到过这种场景。
                我和小路绫曾经在这留下了几张不多的合影。
                我的脚步随着回忆地涌入逐渐迟钝下来,甚至是一动不动。
                但是此时我注意到了什么东西。
                在街边食杂店旁的电线杆后面隐藏着什么,好像正在注视着我的方向。电线杆后深蓝色的雨衣被雨点啪嗒啪嗒地击打着极其不和谐的节奏。因为大雨而被包裹在雨衣里深棕色大衣的帽沿下,有张熟悉的脸从电线杆后侧露出来。
                「啊,被发现了。」
                如果不想被发现的话,就请不要用这么直溜溜地眼神盯着我吧。她最后还是放弃般地出现了身影,踩着积水走过来。
                站在面前的时候,我觉得眼前的女孩,她的身形和小路绫有些相仿。
                她走到我的面前。
                「你、你好。」
                然后对我打起了招呼。
                我不擅长与人交际。没什么异性缘更谈不上桃花运,这样被除了血亲以外的异性搭讪屈指可数。
                「呃——你好?」
                我不知所措地举起了手向她招呼示意。感觉这样的对话对我们来说都是件难事,但我为什么还要招呼呢?
                她的确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深蓝色的雨衣也的确让我觉得眼熟。
                「你不要紧吗,这样会感冒的。」
                她使用敬语时,紧张地把双手别在深蓝色的帽沿下,试探着把视线递给我。这让我想起曾经在电视上看到,刚离开巢穴独自觅食时的幼兔大概也是这般拘谨。
                「大雨会使人肾上腺激素分泌,这点程度淋雨是不算什么的。」
                我正对初次见面的对象瞎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而且,我也该走了。」
                「这、这样呀。」
                我回绝了她语气中关心的可能性。今天也许是个特别的日子。对我来说能和一个害羞的女孩完全没有理由地搭上话已经是种奢侈。
                如果这是平时遇到的奇怪宗教布道,我大概会很难拒绝。但毕竟连这次暴雨都在警告我适可而止,我没理由再贪心继续和她寒暄。
                「啊、啊,对不起果然还是很奇怪吧。突然搭话什么的。」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慌张地像后退了一步,把脸害羞地捂着,满脸通红地解释自己并不是奇怪的人。
                「因、因为,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而且和别人搭话,大家都好像是看不见我一样,完全没有搭理我,心里有点紧张,还以为是变成透明人了。」
                「幸好不是呢,哈啊哈哈……」
                这不是更可疑了吗?
                因为得到我回应的缘故,她松了口气。
                然后她苦笑着,安心地把手指交叉在深蓝色雨衣外。在这场夜幕降下时的雨中这深蓝色的雨衣也确实不太惹眼,难怪会不被注意到——啊,这时我注意到了。她交叉着的手好像空气一样透明,她的全身都笼罩着淡淡的薄雾。所以在阴雨的傍晚,衣服才变成了深色。
                「嗯,那真是太好了。」
                脑子意识有些朦胧。
                也许我是被阴雨淋到感冒,现在已经是高烧了。
                我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意味着什么,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就在她满脸通红地别过脸去的瞬间,时间突然继续开始流动,街上的车子重新开始晃着红灯叫嚣着些什么,世界重新开始被鸣笛和嘈杂的人声所包围。
                我还没有认清现实时,眼前的世界就开始倒立旋转,然后被朱红色的光芒浸染。
                「……太好了,吗?」
                听到了我的答复。
                她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寂寞。
                「泪。」
                这一切应该都是我在黄昏时所梦到的东西,无聊的梦境吧。


                IP属地:福建25楼2021-03-04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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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最近的天气阴晴不定的就像反复无常的少女。我勉强在雨中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来不及清洗如同混浊的调色板般的阴沉天空。
                  我吐出了肺部残留最后一丝烟雾颗粒,朦朦胧胧地在眼前的天空飘散开映出了人的轮廓。
                  「好久不见。」
                  熟悉的深蓝色宽雨衣下翻的蓝色内衬几乎和这糟糕的天气几乎要融为一体。
                  女孩就任苍白的面颊毫无掩饰地暴露在滂沱大雨下,就连她引以为傲的柔软长发都淋成了褐藻植物的质感。
                  她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大而透亮的银色眼瞳漠然地凝视我。
                  「接着——」
                  我从地上支起身,从脚跟旁拿起雨伞撑开拿着伞柄径直递到她的眼前,她才有了确切的反应,微微地愣了一下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我就放开了拿着伞柄的手。
                  她被半强迫地接过雨伞。纤薄的樱唇微微地抖动了几下,也许说的是不需要之类的。我庆幸雨水砰砰砸到伞面发出的鼓点声盖过了她的声音,我可以不在意她的回答。
                  我高烧的脑袋还没有回到平时正常状态,视线里的少女看起来相当缺乏实感。
                  感觉小路绫她在这儿迎风开心高喊着「好大的风啊」的昨天那么不真切,和眼前冷漠的她判若两人。
                  「好大的风啊。」
                  桥上如天气预报所说的那样下着大雨,她冰冷的视线夹着雨的冷风在我面颊上反复刀割。
                  好不容易才在大学毕业时候取到了证明自己深造的机会,却抱着侥幸的心理抛下机会跑到陌生城市的莽夫是我;还没有见到小路绫,但早早地被拒之门外,就打消了去见她念头的胆小鬼也是我;直到如今也抱着她会回心转意的妄想的幻想家也是我;在接受了现状之后,甘心庸庸碌碌地活着的凡人也是我。
                  可是世上没有什么能够安慰我这悲痛的独白。倾盆而降的大雨只是将我自暴自弃的心浇得透心凉。被大风扯得摇摆的旗帜,大桥桅杆熄灭的霓虹灯,以及远方悚然的高楼大厦都只是衬托出我孤独的内心而已。
                  尽管,在我脑内的一角还在妄想着。
                  ——眼前的少女,不是虚妄和幻觉就好了。
                  我反反复复地做着这场噩梦。关于自己被抛弃了的噩梦。在梦里的我变成了空气那样的存在。不论我多么声嘶力竭地嘶吼或者是咆哮都不会被注意到,堇也好,世芥也罢,熟识的人都从我身边熟视无睹地走过,她们欢声笑语地讨论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绫!」
                  现在看着她在我眼前渐行渐远,我尽力地追上她的脚步,但也只是无谓地扑空。
                  「别走。」
                  再次扑空。
                  明明只是个糟糕的梦,失落感却无比真实。先起的世界还是宽敞明亮的,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挤压缩小到我所蜷曲一隅的大小。我再也没办法向小路绫迈出一步,随之涌上心头的就只是无尽的寂寞和失落感,以及切身肉体的疼痛。
                  我活到现在都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就连杀生也不敢多看几眼。如果我死了的话,理应是可以上天堂的。
                  但是这种地方别说是天堂,感觉连地狱都不如。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过分的事情才会有这种遭遇。不被任何人注意到,变成了比蝼蚁还卑微的存在。
                  此时此刻。
                  我才想起来,小路绫早已不在我身边的事实。原来我早就身陷困境了。
                  伴随着喉咙的灼烧感,我被咳醒了,勉勉强强地回到了现实里来,身体的痛楚也没有比梦里好受。看来,我是倒在了雨里——从秽浊的阴沉天空和嘈杂的雨声中,我得到了确认。为了减轻喉咙的灼烧感我进行浅呼吸,在意识尚且朦胧的状态下思考。
                  「……」
                  自己变得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天国的边界。
                  莽撞冲出店的我的确是来到公园附近,我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女孩。在那里,我向着那个女孩追去。那时斑马线的信号灯是红色的,于是我翻过栏杆,跳到并排三辆车宽的马路中。艰难地躲过迎面驶来的私家车。可是在穿过中间的车道时,不知什么时候松开的鞋扣被踩断了。我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才以踩空的姿势重新站稳。但是左边已经有一辆车冲了过来。
                  我全力地跳了起来。但是那是不可能避开的,车子引擎盖猛地撞到了我的左脚上,我整个人在空中翻滚了起来,就像体操选手翻跟斗那样上下颠倒过来,从两腿之间我看到了从高楼长狭间飞过的鸟。
                  我想,我就要死了。
                  我突然想起白京小姐说过想变成飞鸟的事,可惜的是我飞得不如她说得那样高,只看见霓虹灯光在眼前划过,俯身下看路人诧异的表情尽收眼底,眼前是恍如鱼眼透镜拍摄的照片一样歪曲的景色。把我撞飞的那辆黑色卡罗拉轿车,车子的车尾灯发出耀眼的光芒逐渐变得遥远。
                  正上下颠倒飞在半空的我,往那蓝色雨衣风帽的深处望去。注意到我视线的女孩慌忙将脸缩了回去。就在我的头部距离落地只有半米的时候,她又战战兢兢地把头探了出来。这次我们的目光对上了。
                  上下颠倒的我们相互注视着。
                  我在临死前我看到终于见到了小路绫的走马灯,胸口满溢了走投无路的非现实感,以及被撕裂般痛苦的怀念。
                  绫——
                  可是她说道。
                  「不、不,我不是小路绫。而且我、我现在来帮你。总之会救你的。请不要这样盯着我。不要老看着我。」
                  虽然被风帽遮住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似乎她很害羞。
                  「因为稍微被看到我就会很害羞,所、所以我只是尽、尽可能藏起来而已。并不是有意躲着你。我马、马上来救你。请等一下。」
                  在缓慢流动的时间里,她双手转动我那颠倒着浮在半空的颈部,依靠重力拉扯我的头。我才得以用腹部撞击在护栏上的姿势着陆。
                  好痛。
                  胃酸感觉要吐出来了。
                  虽然很痛。但我还活着。
                  我侥幸落在了绿化带上,旁边围满打着雨伞对我指指点点的的黑色西装,他们身边是闪闪发亮的红灯——所有东西都像照片一样凝固,我的头、我的手、我的脚也僵死得无法动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移动。就连数以亿计的银色雨丝,这时也完全静止在空中了。
                  可是我却听到她站在我的身边,以战战兢兢的声音说道。
                  「你、你好。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绫?」
                  我无力地喃喃着。
                  可是她说道。
                  「不,我不是绫。非、非常抱歉,我不应该向你搭话的。」
                  她很内疚。
                  「我在这种天气把你叫住,本来应该早就离开的。都、都怪我,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但是,我、我会负起责任来好好照顾你的。」
                  「所、所以请不要担心。」
                  就这样她轻轻地握住了我的一只手,肌肤触感让我感到舒适。她的手不像常人那样包含热度,而像是仲夏夜里的空气那样凉爽,给我以安心感。明明我正在面对着死亡,却完全没有慌张。这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状况——现在已经是天国了。无论多离奇我都不会再觉得诧异了。
                  「呀!泪的手、手好冷。」
                  「血…血也止不住。」
                  我微微睁开眼睛瞄了一眼。女孩正在不安地自言自语着,视线在我身上游走,她拼命地摇晃我喊着我。大概我已经出现了幻觉、幻听还有幻触了吧,就算是天国,感官的感触未免也太过于真实。
                  「啊。」
                  看来她好像想起什么事情。
                  「回、回到店里的话就能向堇求救了。」
                  「绫?」
                  「不、不对,我不是绫。」
                  「我、我是空。是一直都躲在泪身后的空,本来不该这样出现在你的面前,但已经没有时间了……」
                  女孩含含糊糊地回答我。
                  虽然我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但剧烈的疼痛感并没打算和我的大脑达成妥协。光是稍微发出几个音节就足以让我的喉咙火烧一样疼痛。
                  我既没有当场丢了性命也没有昏厥过去,世上恐怕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体验了。
                  我趴在灌木间以至于我的视线里什么也看不清,使劲地睁开眼才勉强看到了她的轮廓。那像是雨天窗户上映出的半透明人影那般空灵。
                  「虽、虽然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请这么叫我吧。」
                  「而且还有很多事情,现、现在还不能很好的解释,因为我自己也不、不是很清楚,但是我会尽量解释清楚的。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救你,所以就请再多睡一下吧,因为我非、非常容易害羞的缘故,还请把眼睛闭上。」
                  她用她半透明的指尖蒙上我的眼睛。
                  我失去了意识。感觉有谁摇我的肩膀是做梦吧。感觉被谁背着跑到了什么地方去,这也是做梦吧。在到达屋子后,脱下了雨衣的风帽,慌乱地翻箱倒柜的她,样子虽然是小路绫的样子,但那肯定也是做梦吧。


                  IP属地:福建26楼2021-03-04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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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福建28楼2021-03-04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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