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为何开始，你和我
就这样，恶贯满盈的前领主一家的人生画上了句点。
可这罪过似乎还不被上天饶恕。
连执行了赎罪中最大的惩罚——死亡后，我也无法得到彻底的解放，反而还要带着被砍头的记忆重生。
已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起一切的。只是自懂事起，我便一直记得前世头身分离的感觉。
　这一世，父母从未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惩罚的一部分。这附近孤儿很多，但我还是时常在想，即使是在这样孤儿聚集的场所，我真的就和这里其他的孤儿一样吗？
至少其他孤儿没有前世的记忆。如果说无法挽回生命就是对我的惩罚，那么，我这辈子的父母，会不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呢。不是因为不想承认自己是被父母遗弃的才这么说。如果我真的有父母，即使真的被抛弃也能接受。可是，他们真的存在吗？我真的，是从一个人类的女人身体里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吗？
只是接受惩罚死了一次，我就能被上天所宽恕了吗？
是不是在领民们的恨意和憎恶中重生的呢？我真的这么想。
我是个不爱笑，也不爱哭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有点令人毛骨悚然吧。我要是真有父母的话，他们也一定会因此舍弃我，然后将我扔到雨天还漏水的破房子里去。
我和我的家族在这片我们曾经为虎作伥的土地上重生，也是惩罚的一环吗？在被遗弃的地方重生本是不一定的，但最终却还是在这里重生了，并且我还要继续听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如何如何唾弃过去领主的恶行，然后赞扬他们新的领主之类的话，生存下去。
领地上一个既不可爱，也不惹人厌的女生，是不可能出名的。
但是请不要责备我靠着院长老师的妹妹的女儿的婆家的三家隔壁的亲戚朋友的认识的老师的哥哥的一个无精打采的邻居的出货的妻子的老家常去的店的常客喝茶的朋友的弟弟的同事的喜欢的人的工作岗位上的花店的路过的阿姨的八卦里知道了妻子的丈夫的对手的母亲的关系在现领主的房子里找到了工作，因为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陌路人，话说，这些人到底是如何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谈及一个和他们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的？各位，你们可变得真爱多管陌生人的闲事。就这么在生活和心情上悠闲地过着自己的人生真是太好了哈哈哈现领主大人万岁。
不过，你们这圈子兜的实在有点大，要是能稍微收敛一点点就好了。
面前的镜子里，有一个丑女，她身材干瘦的像一块枯木，还有一双浑浊又阴沉的双眼。
这具躯壳只有十五岁，正是花样年华，正是笑的时候。
于是镜中的脸露出滑稽的笑容。但我的嘴角却一动也没动。
现领主的家就在被烧毁的旧址上建成，新领主家与往昔完全不同。如果说以前的领主家像城堡的话，现在的简直就像一个箱子。不过我倒觉得现在这样子更可爱些。
和母亲一起种花的庭院如今变成了士兵的训练场；骑在父亲肩上绕着跑的喷泉变成了给马喝水的饮水槽；坐在祖父膝上，听祖父读画本给我听的椅子也没了；连靠着祖母练习勾花的树荫也没了。只有光秃秃的树桩尚且残存着。
可不知怎的，初次重回旧地之时，胸中竟连一丝痛楚也没有。或许是因为，一切都早已结束了。
我和我的家人被恨着。在人们的憎恶中，以正义之名定了罪。那肯定是正确的。因为正义是属于你们的，而我们则是罪恶本身。
我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你是不起眼的。
不会享受任何事。也不会期待任何事。更不会交朋友。院长先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我说，至少该等我长到十六岁。只要再在这里多待一年，我就可以成为修女，并以此为业过完自己的一生。
之所以要成为修女，是想尽到这个令领地逐渐缩减，领民痛不欲生的家族仅剩最后一人的责任。
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隐藏在阴影中的男人，小声的叹了口气。
黑发金眸。听说他明年就满三十了，果然如此。他连年龄都是假的。当初还说什么比十六岁的我小一岁，还因为自己的个子不够高装的很失落的样子，但如果他当时本来就才十四岁的话，那样的身高也就很正常了。
也就是说，我那时被一个不是小我一岁，而是三岁的少年玩弄于鼓掌之中。
真是愚蠢至极。
执事和女仆在我们藏匿的草丛附近碰面了。
“你知道老爷上哪儿去了吗？”
“老爷？不知道，我这边没看到他。对了，你看到雪莉没？”
“雪莉？”
领主大人就在这里哦，我在心里这么回答。不过，要是真回答了，岂不是连我自己也会被发现，于是我仍旧保持着沉默。
执事挑了挑眉。
“雪莉是谁？”
“是最近刚来的孩子。她头发是茶色，看起来瘦瘦的。”
“啊，那个阴沉的……唔！”
女仆将手中的抹布扔在了执事脸上。
“你干什么！”
“她脸色不好是因为晚上不怎么睡觉，瘦是因为她不怎么吃饭，连零食都不吃！”
“我是没说对话，可你也不该用抹布扔我脸上吧！”
“这抹布是用过的！”
“那不是更糟糕吗！”
“追雪莉之前我正用抹布清理灰尘，所以这抹

布当然脏的不行啊！”
“给我洗了！话说回来你干嘛要追她！是那个新来的干活不认真吗！？”
“别瞎说！雪莉的工作是做的太完美了，完美到不像是第一次当女仆！ 只是她完美的完成所有工作后，休息的茶会也不参加，人也没影了，所以我才找她的！她连早饭都没吃多少！”
两人边吵边走远了。即使吵架也不忘找人，真是优秀的执事和女仆。不过真希望他们的优秀能用到别的地方去。
同寝室的茉莉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总是很关心我的事，但我一年后就不在这儿了，所以反而希望她不要管我。
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确认那两个人的声音完全消失才站起离开，只走了五步……六步、七步，头便低了下去。
让我低下头的自然就是之前同我一起藏起来的旁边那人。
“请恕我失礼。”
这个黑发金瞳，锐利脸庞如狼般的男人。往昔他假意叹息的身高如今已让人甚是满意，曾被嘲笑的像女孩子一样的身体像是没有存在过，孩子时稚嫩的肤色蜕变成了男人的颜色。这就是拉伊俄斯领地暂时的领主，凯德·华鲁尔。
比起前领主那使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暴政，现领主帮助人民提高了他们的生活水平，扫清了一堆吸血虫，仅仅十五年，就让领地成为了在王国中不论经济还是治安都屈指可数的地方。他就是拥有这样手腕的年轻领主。
从前些日子开始，他就是我的老爷了。对女仆的工作我倒是没什么不满，但唯独老爷是他这件事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凯德直接坐在地上，因为我又走了两步，所以我们两人现在的距离是九步。他的举动不是领主该有的仪态，但是一个看起来不像领主的人可能是一个世纪才出现一次的智者，而教我礼仪的父亲却是最坏最邪恶的领主，所以礼仪可能并不重要。
“你看着很面生，我知道了，你就是雪莉·希斯吗。”
“……是的。我前几天才到这房子里工作。”
他竟记得我的全名。
我想就这样溜走。不过话说，他不仅能把新来的女仆和老资格的女仆区分开来，而且还知道新来的那个人的名字。一个多么可敬的领主大人啊。你简直就是领主中的楷模。
尽管这对我一点帮助都没有。
“多亏了主人。虽然我只是一个孤儿，但我真的很高兴能在这么宏伟的建筑物里工作。”
“那就好……但是，我的政策失败了吗?”
“啥?”
我本来想谢过他就走。但没想到他却说了些奇怪的话，连带着让我也脱口而出了些奇怪的话。
凯德盯着我上下打量，目光锐利。
“你说你之前一直在孤儿院？”
“是的。”
“你太瘦了。孤儿院是在一个食物匮乏的地方吗？”
手和脚像棍子一样，头发干枯，嘴唇干裂。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孩，只有她干涩的眼睛引人注目。
想起我今天照镜子的样子，我赶紧纠正了他。
“不，那不是真的。事实上，我在一个偏远地区的小孤儿院，但我不仅没有挨饿，在冬天还有足够的柴火和毯子给每个人。我过着舒适的生活。“”
不仅是政府关心，村民们，当然还有孤儿院院长，都在关心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上学，不用在寒冷中挨饿或发抖。大家都有足够的钱，即使是孤儿也能生活得很舒服。分配物品或资金落入某些官员口袋的故事，是父亲当上主时的遗物。我不能让那些对我好的人仅仅因为我瘦就错了。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瘦呢?能把原因告诉我吗？”
这只是一种选择，如果他忽略掉这种事就好了。我在心里咂嘴。
以前，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所以我甚至不知道咂嘴是什么意思，但在这一生中，我知道了这是在贬低别人。
我叹了口气，抓住食指和中指。金色的瞳孔似乎睁大了些。
“那是因为，我拥有前世的记忆。”
这一次，我的双眼肯定漆黑又浑浊，不像那双肯定瞪得大大的金色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