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闻说采茶，只觉颇有意趣，到了当日，早早便收拾妥当，带着福禄寿喜一同出发。——若问我今日为何将她们整捣齐了呢？很简单，人多力量大，换言之，我不想做了还有她们）
（然而，尽管最初便抱着个甩手掌柜的主意，可真到地方了，心里头难免还是有一股韧劲儿漂浮不下，这股劲儿令我紧皱眉头、紧抿嘴巴地立在原地折腾了活活差不离一个时辰，可是好像还是没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纵是铁打的人，此刻面对这些也该有脾气了啊！——我这么想。于是一位宗室贵女，就很理所当然的把手边活计一丢，耷拉着如丧考妣的一席脸儿，张口一通不快）
不弄了！我看它们（指着茶叶愤愤）同我就是过不去，（收手攥拳）摆明的！

【杪春，遍是猝不及防的骤寒与循序渐进的融暖。此消彼长大打出手，只为这颅顶一笼方寸之地。细柳分花、软芽吐翠，分明是最要教这莫测的青天连累——却又最为坚韧、烂漫地遍洒着绿意。我并不能十分理解生灵间莫测的使命感，执拗地萌芽、生长，需带来些感人肺腑、催人泪下春的消息。只在熏风过境时曳动起轻薄的裙纱，没有哪个女孩儿不期待着——逃离寒瑟、寡味的闺阁吧，赴哪里，山水画意，哪里都好。】
【偶抵茶山，与伊携行。罩一顶垂系纱幔的竹编斗笠，又一臂挎起簪花小篮，行头满当煞有介事地偏颊轻劝着她。】
乌兰，再采一行吧。【素手点处，辗然而笑】你瞧它半秃不秃的，好生……好生难看。

（清亮亮一声呼唤，柔细又温和，带着融了这茶山与乡的爽利飘入我耳中。“咦”了一声，侧首望去，却只瞧见藏在薄纱后难辨五官的一张人脸儿）
（尽管我听那声音似确是耳熟，可我又不是什么天才，哪能闻声识人！）
（给自己找了个自认十分稳妥的借口，果断不接她茬儿，只上下拍拍手掌，饶有兴致地绕着她走上两步；自幼所受教导令我做不出主动去撩她垂纱之事，遂笑盈盈地催促道）
你快把面纱摘了，摘了同我一道采。我辨不清你是谁，心里痒痒得慌！

【尾指勾挑薄纱，隐露一罅。纤睫扑闪扑闪对上她那晖丽面庞，四目相交领会似的，将纱翻入檐下。尚有一抹疏风顽劣，趁势将青丝叨扰，寥以丝缕清凉告慰——此般“略施小惠”伎俩，俨然未放在心上，没头没脑又努了唇，亟亟将之归于耳后，复将乌丸轻扫，觑向指尖玉蕊、凤草龙芽。】
是我【略略扬起下巴颏儿，抱怨似的】你要晓得，烟景金乌或比温酒，初时不显如何厉害，却惧它起了后劲儿，将人炙得红彤彤、黑黝黝……那便什么都晚啦！
【一本正经地劝诫着，桃蹊柳陌九十春光，然顾忌良多，终究是矫情了。】

……行行，行行行行。（没听上两句就已“缴械投降”，具体双手含糊其辞地打岔，嘴上不住说着“怕它作甚”，目光却泥鳅似的，时不时往她那斗笠上瞅）
（这是我在京中识得的姊妹、尹斋一族的姑娘，平素她便是个极讲究的人，与她相比，我这宗室格格当得倒堪比江湖当中那不拘小节的绿林好汉一般。可说到底，我毕竟同她一样是个女孩子，先前不曾放在心上的小事经她一提，便犹如一只猫爪不安分地抓心挠肺，轻，但是磨人。）
（思及此，视线在福禄寿喜四个丫鬟身上打了个滴溜儿，乐呵呵地凑过去，亲亲热热一把挽住小徵的臂弯，还殷切地又替她放了放那被山间清风略略“捣蛋”的薄纱，坦荡荡开口）
好姐姐好姐姐，你还有没有再带这样一顶斗笠了？借我一借，行吗？

自然有的。只是欲将骄阳尽数遮下，尚需多多费些力气。
【旋首指向窄长埂道顽石一隅，垒作小山的一打笠帽，虽不似己之精巧，编作花样、面纱遮垂。尖尖饿角儿娇憨尽露，亦衬得些别样滋味儿。】
前些日里，长姊吩咐茶农备置于此的新物件儿，未曾想今时便派上了用场。
【矜贵如钟，愈难耐这风吹日晒。记忆中梅坞茶山方寸小园，经年累月，业已悄然作了惦念。繁绪及兹骤止，倏尔生笑，从容觑向乌兰，于一双明丽的眸中不动声色窥探着自己。】
巧得两家茶田毗邻，不若你我各采一列，一则赛先竞巧，二则也好尽些家务，免却付予采茶女的那一把碎银。

啊……（当即垮下小脸儿——我从不曾想过，不过是一顶斗笠，要戴上却这般麻烦）
（然而东西在她手、听她发令，我又如何不从呢？只得顶着一脸的老大不情愿，扭头望向眼前的茶树。那一丛丛矮翠模样是漂亮，可也仅仅瞧着漂亮罢了，来动下手试试？保准儿让你觉得，这就是天下最折磨人不过的东西了！）
（指尖不知不觉地重新拂上那枝叶顶端，抚了一枝又一枝，扁扁嘴）平素在家谁做过家务呢，今日只是想来玩耍一遭，谁知还要……
（到底是娇生惯养的贵女，一旦有事情不大如自己的意，少不得哼哼唧唧极尽一切去埋怨嘟囔。经了须臾，瞄一瞄不远处放着的斗笠，却委实是再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自是听之任之地低下头去，老老实实准备采茶。）
（采茶讲究不得用指甲掐，然我圆润的十甲或多或少都有些冒尖儿，方才便是因此，才将那一行行茶树采得“支离破碎、苦不堪言”。遂忙活了一阵儿，就已叫道）
好姐姐，我若采好一列，那斗笠再戴也是白搭了呀！不若先给我，这才能好好儿地采嘛。

那是自然，快去。
【玉腕轻摆，示意姜姜去取，迨奉至，垫足扬臂戴正扶齐。良久，方才心满意足啄起头来——那是率尔操觚未加思索的自我肯定，眼尾蕴挟一抹柔软，驻留着将她细细打量。】
这样好看，精致、富贵……却也平易近人。【操持着老学究般刻板端正的口吻，笃定又戏谑似的，将梨涡抿得更深】府中事宜繁琐杂乱，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若叫你上手揽却大半，底下那些可怜人儿便该跟着吃瓜落了！
【是以，从未苛求自己做个十全十美的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分明那样的不像话，却幸于不曾与人添乱，小小方寸，从容宽和。】
这里倒是没有那么多拘束，青箬闲耕雨，且作采茶人罢。

（斗笠就摞在发顶那要平不平的小髻上，不知小徵如何一旋，便将整个儿挡檐中那一处小圆，正正好儿卡在了辫子与发髻之间。我特地伸手去推了推，竟是稳固的很咧！）
（我这个人从来坦率分明，喜欢便是喜欢，不喜便是不喜，眼下她厉害，我自是要毫不吝啬地夸她一通。当然啦，谁人又不爱听好话儿呢？直等她抿着嘴儿、言笑晏晏地拿玉指一抵我后肩，作势催我快快好生采茶，我才笑嘻嘻地拎着小篮，松快地往一旁去了。）
（竹帽四面垂纱，教我瞧人都是朦胧一片。我一壁学着采茶，一壁想，若在这儿摘叶便如同往日府内的家务，那似乎倒也是个清闲的活计？但转念一想——唔，我倒也不是那扮勤快的人儿，还是罢了。）
（途中遇上这茶山中娇灵灵的采茶少女，也不扭捏，大方请她过来教一教我，但……）
（半晌后，我捏着手里一株脆叶，寻到小徵边儿上去，一面在手中慢腾腾把玩，一面有些闷声地问她：为什么将才那采茶女开初儿还是笑着的，等教了我一会儿，便连笑也挂不住了呢？更别提走得多么匆忙了！手里那叶子朝小徵一举，语气迷茫）
喏，你瞧，我采得明明还不错呀？

是她失礼了。
【万分笃定地回应着少女心头烂漫的疑窦。无从揣摩茶女仓惶离去的缘由，是怒其不争、恼其懈怠，怪罪于平白耗却的闳识孤怀。又或困于旁事羁绊，不得不的留下诸多无奈。无究因果，皆不必皮里阳秋甩了脸子，乌兰无辜，教谁瞧着都不痛快。】
【自然，我与茶女今时初见，理所应当并不心意相通。极偏地顾念于乌兰，杏眸低垂，落向白玉指尖盛开的一芽清翠。并不规整、也不娇小——症结所在一目了然，可终究难启齿些，于是伸臂覆上她的柔荑，恰多探出半指，煞有介事切得一芽，一壁引她仔细瞧来，一壁偏过玉颊，辗然生笑】
芽叶新梢嫩不露骨，提采技法机妙诸多，你我一时习不透彻——情理之中，无需这般记挂心上。
【闻道先后、术业专攻，潦草宽劝几句罢，迨采得绿梢入篓，意兴阑珊，随手将之交于姜姜，继携乌兰往山巅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