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北京城中，无论男女老少，多都是爱听戏的。有多少娃娃年岁，便跟着父辈祖辈，耳濡目染的，养的这样到哪都吃的开的谈得上的兴趣。可关妙屿偏是不爱的，非但无有兴致，连为多了解也不曾。不过邻家小姐，别府递帖来邀，自然都是赏光去陪。
今也有邀观戏，应承往来，及待园中，拣着视野尚可的位置坐了，未多时入者鱼贯，才闻有呼。

“恰便是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台上唱词正唱到憨头傻脑的书呆子张生与崔莺莺一眼万年的初见，被小林子拐了手腕子，顺他眼风望去——关十二。酒楼小别，应有三月未见。猎兔之诺犹记，缺个攒局作陪的由头。不得亲见的飒爽，于关十二这样的小姑娘而言，也只是猎了对兔儿罢了。】
【我要的，可不止是记忆尤深，年岁不减。】
【小林子家中生意有出渔远游的机缘，总能寻些西洋玩意儿回来。冷不防地，我冲他袖兜里一掏，掏出个万花筒来。小林子一撇嘴，只好承他几拳，赔他一顿酒。万花筒收进袖管里，冲关十二招了招手。】
小十二。

唱念做打，粉墨登台。虽不属意，也足以将人眼光勾去，流转于唱词几人之间，确实演的十分入戏的。适有顿歇，闻熟声名唤，侧目望去，同来人热络回以相承，倒不好大动作扰旁人听戏的，也摆一摆手。
“唐公子久见了”
实说我确不好就着戏来岔话题，免得一个反问，落得全数不知，只说尴尬二字。然而人在此处，言旁事难免刻意，也只能拣这一件顺理成章的说。
“今特意来听戏吗”

确实久未见了，我念着给你猎兔子，但你又不与我讲你几时有空与我出猎——毕竟是猎与你的。
【听戏是个极为奢侈的习惯，市井莽夫品不出雅，江流渔者尝不到鲜，仕途初起之人更是咂摸不到真味。故而多半都是致仕赋闲、大腹便便者，端着学究的模样，捧着一壶茶就能在戏园子里耗上整天。三不五时能见上几家娇滴滴的花骨朵儿伴着老祖宗身边来听戏，想也晓得听戏是假、架戏台子才是真——假借品戏由头，对着门第相当的公子们评头论足，择选夫婿。】
【小林子便是如是，做了被人择选的靶子，拉我作陪。】
倒也不是，这不是有人台上架戏台，有人台下被人架上戏台么，我被拉来作陪罢了。
【我鲜少逛戏园子，一是不爱，二是我不愿做被人择选的鸟雀，三便是觉得那些泰半与我年岁相距甚远的戏友大多聒噪：台上人假模假式地唱念做打，台下人却真情实感地喝彩或涕零——我不能与之感同身受，故而深觉吵闹。】
你倒是有兴致了。

恰正唱罢一个段落，续上一张念白，倒也未到中场歇停的时候。闻之诘问，责意未有，反很是无奈的，适才恍然，是我久未择定时候，不曾想其人在候，是叫人好等。略生赧意，歉笑来答。
“这却是十二的不是了，该记得托兄长同公子捎句话”
噢，听这一二句倒是将言外之意捏个九成九了，原他是同我一样，并不乐听戏的。而人是与同行暂别有距，赴来对谈，我所作陪适还近在身前二座，并不好说的，只摆首耸了耸肩作示意。
“可不是呢”

小十二这就见外了，你我还分什么是与不是呢？
【话中深意，引得拉她作陪的清丽女伴侧目，递来一记讳莫如深的眼——我便在这位女伴的眼风里，若有似无地将小十二揽在怀里，将语未语地抿了抿唇，女伴便稍达人情一般，许了小十二自由身。再顺着女伴右上首的座儿，同攒局做东的长辈告了罪。矮了半身，也与她女伴做别。】
【都是人情练达的通透人，眼风斡旋之中，成人之美——亦是我乐见。】
莺燕的唱词只消多听几遍，左右是个乏善可陈、要叫人瞌睡的。就像我沉迷玉醪久了，时不时也还要往外尝尝别的。不过——今次倒是没甚么稀罕物什给你顺顺胃口，临了揣了个叫万花筒的西洋玩意儿，给你解解闷。
【她的女伴在局中，小林子亦在被择选的戏台上。我与小十二却又不能往旁处去，只好另寻个雅间，远离靡靡之音，留待各自的散场。】

颔首轻点，只道是其人如不介怀，屿再说一二分隔，倒是我小家之气了。这厢台上搬置已然就位，待不多时便要续唱，正犹豫是同人三两结语，还是暂别闺友，却是肩背一拢，不待抬首侧目，先往同伴处递眼。倒是见人眼光一瞟，送来一段可堪读懂的眼波，故也承情，起身欠过，又递去稍候便回的意，才循步与人觅一处便宜说话。
“诶，唐公子给这样重的还礼，十二却不知该不该接了”
远离戏台些，就能清净许多，对谈终也晰明。嘴上如此说道，递到手中的直筒却没有往回送的架势，到底是难为见的物什，踟躇有甚，心头好奇是按捺不住的。持在途中一刻，也就在人注目下，拿起所谓不稀罕的物件翻看起来，佯作品鉴，实是寻着玩法。是见一端有半透着光的镜口，凑近来看。
“只这确是新奇的，十二倒未把玩过……噢，得这样瞧吗，倒真有几分如其名的味道，能见万朵花呢”

【不过是趁着小林子的东风，得了一两件京中不常见的物什就哄的小十二开心，如一贯以来摘得美人芳心的伎俩，用的多了，尚能猜中她下一句话是如何表达新奇。就像小十二不曾出现之前，那些从我手中拿到诸如西洋表，小八音，放大镜之类的莺燕，不曾假饰的欢喜挂在眼角眉梢上——看多了，就忒没成就感。】
何谈重礼一说，就是千金买你一笑，我也做的千金散尽。哎——你左右转一转镜头，可以看到更多。
【她与我隔桌相对而坐，未待她动，我覆手将镜头拧转——小林子同我演示过，虽则身为男儿也有一刻惊异于西洋玩意的巧夺天工。故而此刻有十成十的把握，她将折服于这样的机巧。】
现在是不是有趣多了？
【应我的是一声惊叹。】
【无趣至极——我将小十二捧上云梢，带她领略京中淑媛们不常见的另一面，见惯不怪地将她所有反应了然于胸。也正如过往那些最终与我生死不见的莺燕，在所有试图谋掠小十二芳心的腌臜手腕里，我开始策划始乱终弃的局。】
【万花丛中与莺燕辗转，终有腻的一天。流连风月场的公子，怎么可能倾心交付一人呢。于是我被著进许多人爱恨风月的故事里，成为一个与不可磨灭的恨意共生的纨绔、或与不能弥补的遗憾长伴的深情、再或是与不可替代的回忆相辅相成的情衷难诉。】
【但不论哪般，都是全身而退。】
好十二，乖十二，那你礼尚往来送我些什么呢？

本见人时，神思故缥缈，待新物在手，翻看之际，将什么尝别口缥酒的说辞左耳进来右耳出了。掌中的直筒算不得规则，亦颇有些分量的，不得不叫人小心拿捏。眸光穿过这页，虽能见些模糊花色，倒实在不如口中所言。这才想来该是甚么地方有了差错，却也不知如何不突兀的改，未待应言拧动，先手为人翻转，才窥得全貌。
“嗐，果是如此”
暗吁一气，尽力要惊讶的语调并不那样明显，却不过是自认为而已。西洋物件，虽说京城之中，已不是头一回现世了，但终究来的也算不上多，自然是物稀则贵的。且不说价钱，不是应需之物，终究不是人人趋往的。故而到底也算一世面，指尖小心，并不敢施力太多，旋动尾端镜头，这才是方才所谓万花新天地。流连其中，闻言置下腕，才来对桌相谈。
“千金难来，唐公子临这当口的问，十二此时是答不上的，容……再思忖几日，喔，是公子有心，不好随意胡弄的——不如，待出猎时罢”

【万花宝镜精巧绝伦，我领她看了一遍，她便自顾自沉进去找乐子，无暇招应旁的闲话，对我的话语并不过于当真，应我也应得懒散万分——直至她说出猎。】
那便议定了，下月初一出猎。
【我没有未雨绸缪，不曾提前找占师相看天气。急急敲定日期，只是怕她再驳我面子，抢先想要定一个看上去不可推脱的理由，从而确定到下月初一前，她只念着与我的约定，无心分看别人一眼。】
【做到这里就足够了，不必再追，逼得太紧，小兔是溜的。】
希望届时，【笑的狡黠，眉眼也佯装挂起了几分期颐。】小十二不要叫我失望。
【小林子先寻我来，意下即是散场，与她颔首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