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众人簇拥着的文魁生就一双多情的眼，即便遥在烛火下一望，也不逊于君泽往我府上送的那匣合浦明珠。可我不喜欢——被他盯着，总觉被人揣摩透了心中所想，那些好的坏的想法，或光风霁月、或肮脏不堪，全被照鉴分明】
状元公好气派。【他带来的熙攘喧嚣过去，我自如地走到其身旁，霁蓝釉白瓷杯盛着七分天门青，是我二人这场对谈的开始】皇父赐的御酒很好，却不知你肯不肯赏脸，也同我吃一杯？
【话里是问，可酒盏已递到他面前，不容人推拒】请。

【北京的人与北京的月亮一样，是冷得，一点都不好。皇//帝的儿子与皇//帝一样，都是其中翘楚，一杯酒共月色淌过庙宇千重，说的舌灿金莲头头是道，比前两日殿上对策更精彩。倘若有人辜负这番心意，大概天地祖宗都会在殿前降下一道雷，为此番不解风情的拒绝降罪。】
【周遭尽是他们旗人在问肃贝勒好，那些缀着汉人的姓氏的举子，在这一刻与我划开一道泾渭分明的线，他们都是八旗麾下的好儿郎，状元不是。】
肃贝勒好。
【我学着旗人的语气问他好，将奴//才两个字隐去。一双手接过那杯隐隐温热的酒，目光从他腰间缨配的金玉开始，最后目不转睛的看到一双眼睛。他与皇//帝很像，眼神都是如出一辙的强势。】
臣有些醉了，不好再饮，若是酒后失态，恐会冒犯贵人。
【相比他故作天真的兄弟，我更不喜欢他的强势。】

【初入仕时，我几乎如滴水落入镜湖，毫无声息地融进官场，其后又以弄潮者的姿态俯视众生，无人敢拂违，南悯春是第一个。他是被天子亲自选中欲加雕琢的璞玉不假，可另一重身份仍是觉罗氏的臣】
你说的贵人是谁，是他么？【随意点了一位近前的子弟，又以此方式连唤几人名姓，得到的是南悯春似是而非的喃语、怔愣为难的神色。他两手接去杯盏，我的指尖却还堪堪拢着未全然交出，两相对峙了半晌，方才施恩一般喟道】不会是我吧？
【周遭有一霎噤声，殿中有了片刻诡谲的沉默，末了仍是我笑着先饮半杯，轻轻巧巧予他台阶】
这些酒都不醉人，悯春，你是自己醉了。

【殿外数盏宫灯，想是因宴乐之故，早早点了火，代替泛起余晖的赤乌送光。地面上是玲珑镂空的影子，共他纡尊降贵的姿态一般的暧昧不清。】
【乡野间多是黑白分明的恩怨，头一回知道绵里藏针，既不见明也难说暗，很难不讨厌。老师很喜欢用京中多饿虎吓唬小孩，我就是被吓大的那个倒霉蛋，早早就知道读书人若要入仕最应该学的是审时度势，京中的老虎吃人，骨头渣子都不吐。】
臣家里穷，逢年过节才随长辈喝一杯三文钱一斤的口子窖，没什么酒量。臣不愿骗人，更不会说谎，醉是真的，没有假。
【坦坦荡荡的承认】您是臣的贵人，【比老虎还禽//兽】殿上许多人，都要称您是贵人。

【那盏可怜的酒盏被推来搡去，悬在半空中，好似宴中无数个人的心脏】
是了，十年寒窗方得今朝夺魁，悯春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我听了都要掉泪，你说，是也不是？【待那位近前的笔帖式舔着脸应声，方才收回冰冷迫人的视线，虽不打算轻飘飘将其放过，眼前这桩却算他应得巧妙】那你替状元公喝了这酒罢，不必谢恩。
【被围拢簇拥的滋味如在釜上煎烤，可我惯来是被捧着、被逢迎的角色，自然受之无愧，但南悯春不同，挥手示意众人各自退去，眼下便只是我同他的恩怨了】
这话讲得很中听，你同多少人说过了？万岁那里少不得叩谢天恩，还有穆中堂……我是第几个？

爱新觉罗卓阳怎么还没被人打死？

【那你为什么不哭，我看着他，试图从他眼中寻找哪怕一丝的悲悯。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假做慈悲的君子，在铺陈的酒气里镀一身伪善的须弥佛光。】
酒好喝吗？
【退后一步，我问肃贝勒，也问应声而受迁怒的旗人，他低着头退走，背上的骨头似被铁水永驻般总也挺不直。酒气粘着人声，是迫于威势而勉做平静的沸水，低弱的人声就像细小的气泡，汩汩的总也不停休。寡淡的气愤与叛逆在悄然滋生】
殿上您在几人之下，您就是第几个。

【我手中有一柄高丽折纸扇，用的檀骨，熏的白麝，贵重又奢靡，在他退出一步后，我执扇点了点他的额头，力道很轻，好像明王普渡世人的沾露柳枝】
文****笔还利，不过你很聪明。【就像他有意无意提及的我的处境，我亦在他同见渊之间划下泾渭分明的天堑】你赠扬佳见渊桂花酥糖，以为是把你的珍藏送给并肩的友人，可你们从来不是同道，你的礼物于他，毫无作用。或者说，这糖更像毒，会害了他。
【收回扇子，顺着模糊的光影同帘帷，被我们谈到的少年正同其父立在殿堂中心，一个松风水月、一个光风霁月】你说的，糖不好、是贱物，我深以为然。

世间人有万万，倘若同道而行与上下嘴唇一碰这般轻易，想必世间再无知己难得的喟叹。【两根指拨开扇，香味贵重也太浓，我不喜欢】您很霸道，兴许您与扬佳之间有更为深厚的渊源，自以为是的认为这就是为他好。可我喜欢扬佳，尽管我们之间只有一颗糖。
【仰着颚，徐徐陈道】您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只有扬佳见渊自己说了才算。
【掌心抵住扇骨，眉眼也恭顺】我赠扬佳见渊一颗糖，是因为倾我所有，仅也只能赠他一颗糖。他不嫌弃，我很感激。糖贱，不值钱，我知道，您不必多想，它只是一颗糖，不会是穿肠的毒药，也不会是别的什么。
【一顿，复道】只是一颗糖。

我怎么能这么贫穷啊！！！

【不知从何处来的湿润雍风拂散了靡靡香气，应酬的心思早在同他三言两语中消散，每逢倦怠的时候，说话便愈发刻毒且无奈】
朝中许多人赞你二人日月同辉，须知日月从来无共耀同辉一说，一起、一落，此生不见。【外间星河斗转，俨然夜色深沉，可宫中的宴饮达旦、笙箫舞乐才刚开始，将扇柄又握在手中，一下下轻敲掌心】这屈意逢迎的话倒像是谶言。
【蓦地一停，视线仍长久地停留在这张干净、秀致的面上，算是宽恕】
你在取灯胡同的宅邸很简薄，衬不起状元公身份，在外也不好看，我会着人去添置些金玉。内造的桂花糖酥比徽州的好吃些，不腻人，你现在吃得起，也别忘记日后分给扬佳见渊。

【什么日什么月，谁是日谁是月，天可怜见的，殿上坐着的那是他皇帝亲爹，那才是天上的太阳，谁稀罕给他当小娘？扬佳见渊稀罕吗？不见得，他们武举人又不是没有骨头。】
【好似所有人都好将状元的穷困潦倒提到嘴边，恨不得国子监门前立道碑，表彰一下山沟沟里爬出来的典范。我是穷，但是我——】
您真是个好人！
【骨气又不能当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