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便这样随他了——自个儿图兴儿的东西，那么较真做甚么！
【小狼毫一搁，十分不甘心地坐回梨花木椅上，面前桌案一幅未上全色彩的花鸟图很是无辜——纵画师道这已是最容易不过的笔法，我也同它相看两厌。我道其间鸟羽勾勒委实麻烦，它道我不惜白宣昂贵，生生泼墨得好似在绘一幅草书，于是徒留下个不知所措的绘月，在旁进退两难】
“小主，要不今儿个，就算了？这画画儿——也非一日两日能学得精髓的。”
【哪里肯偃旗息鼓，眼瞧宫灯即上，却未有归东六的意思】再铺一张新的！

“咦——”
【如意馆展着画，间或有匠师做引为娘娘公主们点化画工，我凑着兴来，看着娘娘甩开了狼毫，我不禁发问。因站得远些，瞧不真切，更是疑惑。】
“果真这么难嘛？有姑姑教得垒成山的规矩还要难嘛？”
【我看娘娘洒脱模样，不禁羡慕，心道娘娘果真是娘娘，纵使搁笔的样子重些、半路跑掉也不会有人指责。我无意中摩梭了手掌，在博府，我若答不上西席先生的问话总免不得掌心受苦。】
【娘娘又重整旗鼓，我更是纳罕，若是我定是立时放弃。小小身量凑前了些。】“娘娘不若画天上皎月，一个圆盘，简单些。”

规矩——
【自然也很难！末句在心里答了，臻首一侧，始与那双乌溜溜眨巴的大眼睛四目相对——何其生动的一张小脸，同入宫一载余间所惯见的按部就班格格不入。我望向她，好似见着幼年时惯不爱背书教阿玛罚的自个儿，又望望绘月才铺好的新纸，忽而燥气便降了下来。笔杆抵住腮帮，予出十分认真的神情】你说得有道理。
【便颇“听话”地按她的说法绘上个圆】
可是你瞧——便这么绘，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省得它是个月亮呢。

【娘娘的脸小而显得娇小精致，锋利的颌角也因这种小而呈现出与钝感不同的燕仪气韵。臻首稳态，先朗声入耳再侧颐偏靥，拿捏出夺人的气势。短短的音节足以令我震动纤细的身量，一弯腿又扎实地行了个贵礼——】
“......"
"娘娘吉祥”
【实在丢人，但好在“化险为夷”，温蔼地后音令小心脏上下打鼓的我渐渐安顿住了心，一展笑颜。】“娘娘说它是月亮就是月亮，管旁人做什么

紫禁城里不用管旁人的主子可不多。
【且正了身面对跟儿前的丫头——她还这样小，纵包裹着规整宫装也难免透出些童真的稚气来，说话时连髻间的流苏穗子也跟着颤颤巍巍。一手拾起白宣一角，我同她打个兴许并不好懂的比方】
你方才提到规矩，这幅画——便是娘娘的规矩。这个圆是甚么，画的好与不好，我说了不作数，要由不用管旁人的主子说了才作数。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笑意盈盈将笔搁下】你叫甚么名字？

【这句话我不甚懂。】
【我在宫中位是女官，勉勉强强沾得一个官字，上有比头发丝儿还多的娘娘们，膝盖时时都预备着弯下。可，我说喜欢紫藤花也会在喜欢芍药花的娘娘们面前直言不讳地赞颂紫藤花；我若说我写的字号，纵使太后娘娘，我也要掰扯掰扯。】
“好复杂，娘娘们都需要考虑那么多嘛？”
【我看向娘娘。】“采采，博尔君采采，才从成都进京没几个月。”【成都，真是有趣地地方，我永远怀念的故乡。】

【想来我威风凛凛打马香山时绝想不到有朝一日铁狮子胡同顽主也会困囿于红砖琉璃瓦下，小主的称谓委实不好担——权算半个主子，一旦承下便是一辈子的赌局，丝毫未有回头的退路。此间谁又肯不心怀思量，反将底牌交个干净呢。】
【幸而她眼下毋须懂。】
才进宫？你的官话儿说得不错——听闻天府之国的山水秀丽水土养人，不似京城的风沙天，总是雾蒙蒙的，入夜连月也看不真切。

【在蜀中时嬢嬢说京城楼楼画梁雕栋，户户膏腴锦衣，享不尽的泼天富贵。小小的采采尚未拟摹出如是文绣满盈的盛况，却也晓得在蜀中“坝下女娃娃”面前“信口雌黄”。我一壁绕着自尔后垂下的一绺发缕，又一壁眼稍眉角衔着倨傲地“吹牛”。】
【而如今又不可遏制的想念蜀中。】
“娘娘去过蜀中嘛！那里可漂亮了！以前可羡慕京城啦，如今只想回成都！”

【故乡总最令人留恋，只是不知她心心念念的“回成都”，究竟是为那一片土地还是辣锅子及锅盔凉粉允孩童的口腹之欲——我业是这样的年岁过来的，如何能不知？城南天桥下的糖葫芦，此刻竟也成了遥不可及的“乡愁”。一大一小立在馆中，好似两个惺惺相惜的“思乡人”，颔首同略显出些委屈的小人道】
不曾去过，可不妨那儿的大好山河总有画师描下，可教人从卷中窥得些样貌。这样短短的时候不足以让你见遍京城的好，天下诸景元是各有各的妙处，你要去寻。
【言至此处被掌灯苏拉叩门的轻声打断，适才觉暮色四合，着同她辞去伴夜归东六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