梗叁。
——“我昨夜梦见鬼魅了，她说她不愿吃我，因为我没有心。”

（并不需要奚女的催床，突兀的雨早已夺了她的活儿，便如还周中年岁尚小的兄弟，佯装大人却不得其形，闹哄哄地让我醒了。）
（三冬本不惹人怜爱，徒增并不爽利的闹雨，恼了我，失了卧床的心思，气闷的一声哼罢，索性起了身，不太愉快得迎了新日。）
（不愉是一桩接一桩的，低眉望去——是昨夜里颐把玩后随手放置的灯台。柳叶簇聚，倾倒在地的灯台闹脾气般横亘在我眼前，取笑一般拦住我的去路。嗳，冬不安生，雨不宁醒，连你这小小的灯台也要找我不快？脚尖一动，它便晃悠着朝着壁撞去，不服气地“锵”了一声，同我质擂。）

前来围观

灯台：
（眼见小小的美人儿将离，总想着捉弄她看她柳眉峰聚，微微一歪便倒在地，拦住了她的去路。说拦住，却也拦不住。身躯细小，碍不住她。却也足够调动她情绪，我故意笑起来。不等得意一瞬，美人便动了玉足，将我踢开。我便不由自主朝墙壁撞去，发出响声，带着我佯装与她赌气的声音，一并由风送入她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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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宵见雨，淅沥入梦至三更，搅碎了清梦，遂是起得甚早，想趁回姊醒前折一枝梅赠她，摆着也添点生气，这便指了奚女随去御苑。御苑有一林素心腊梅，花口微阖，似金钟吊挂，类女工捻蜡所成，应称是轻黄缀雪，冻梅含霜。颐寻来观去，得一枝如意，令奚女替我折下，便欢喜得捧着归往还周。）
（推门入殿，畅快卸下氅衣，将支开的一扇牅窗往回敛了许多，嘉平甚寒，回姊本就孱弱些，总要多加留心。又顾不上掸去湿露，见她颦态，顺其视线，原是个瞧着眼熟的灯台，拾起打量一番，笑着拥她去落座。）
看不顺眼便唤媵人丢了，拿这灯台撒气，反倒气坏自己。
（这时献宝似的将腊梅凑上去。）
是今日御苑最好的一枝腊梅，给你摆着玩。

：“你怎起这般早？”
（玄英的冷雨是随著颐簇拥进来的，凉风倏忽一吹，猝不及防地颤了一颤，偏靥睇去，已然簇了眉头——这不是你昨日丢下的么？）
（腊梅似是承了冬雨的恩，凝着一枝水泽，冒失著突兀在我眼前了，我不多爱腊梅的香，也不爱眼下这雨的帮凶。）
：“这梅湿答答的，你自个儿留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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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苑折梅兴尽罢，这会子暖香浸着，倦意一气涌上，闻此更是蹙了眉，信手将灯台递给个奚女，得一手空闲，抬手至眉梢作抚，似是平息倦意，终垂蔫着声作应。）
许是雨声扰得，做了个不甚好的梦，再无睡意，这便起了。你是也教雨声闹了？
（腊梅不得意，她本就恼着，我且只轻哼一声，顾自栽入案上的玉瘦瓶，尚置了形，使其观之生雅，是一番自得其乐。）
由它这厢温着，你且委屈几日，待回春了我们一道去折，可有得挑。

：“这雨恁恼人，谁得待见它？”
（业已坐住，便也懒于拦她，轻哼一声，任她将这不甚得意的腊梅塞入瓶中。腊梅一朝得了势，便理所当然地摆起了座上宾的架子，堂而皇之地股著深幽的香味儿。）
：“我可不挑，由著我去，早没了我可挑的花儿了。”
（奚女适时端上一杯热茶，一向只做暖手的行当，今日却因持杯人的焦闷不已，不得不添了润口的责，小啄一口，微不可查得蹙了蹙眉）
：“可巧，我昨个儿也做了个荒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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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孱而不弱的柳，依在宫河畔，行止间自有风骨，意图呵怜这株柳的心，是谁也无法苛责的。适时热茶氤雾，我方觉出寒意，殿外的冷雨，腊梅的凝露，皆是元凶。她以荒诞来饰，闻言挑眉，噙冷轻问。）
是如何个荒诞法？
（我往奚女处点一眼，便支颐待我的茶来，回姊捧着她那盏暖手，我有心伸手去，探了探她手背的温度。）
嘶——怎的这么凉，今日的药喝过了吗？

：“此间方起，哪儿来得及喝药。”
（茶杯在手中转了转，杯中是并无茶叶的，奚女一概知晓我不爱茶叶的稀碎，便回回都替我将它挑出，——是么，反正也不是饮茶之举，怪也无法苛责。）
：“夜里梦见了鬼魅，端爱食人，但她不愿吃我——她说我没有心，吃起来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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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忆起，屈指点了点额头，想着确是我糊涂了，一壁又笑着应她。）
这就教她们去煎着药，过会子就能喝上了。
（适时奚女奉茶，我捧着那盏茶，轻吹热气，复浅呷一口，那股子熨帖的茶香，霎时荡清了满腔寒意。正是垂眸，被她惊得险些翻了茶水，这梦何其荒诞，也难怪她先前这般形容。我将茶一置，凑近去，视她的寸心处，似乎想要透过绫罗肌骨看清那里。）
这梦原就荒诞，倘若真是如此，那往后颐的心匀捧给你，便是回的心了。

（见她此番作态，笑骂著将人推远了。）
：“精怪的话最不可信，凭何她说我没心便没心了？我堂堂天家贵胄，岂是一介梦中魂能置喙的？”
（纵我那短命的娘亲曾与我们短促的相见而致使颐同我幼哀，但避不可认的，是我与颐流的血已是最贵，——人活一世，总也有舍有得。）
：“说不准是她吃不了我，故而不得不编些酸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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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容她推我，笑闹一番，又拘回原处，拢着半壁的梅香，原就是唬人却荒唐的梦，作正经模样，替她寻分趣茬。）
区区鬼魅，只敢在梦魇中现身，我们的命，她怎么敢收。
（明宫里再无根的花，永也是贵于万般人事，天子明珠，断不是说笑的。但话无全假，实则半真半假，我果真是愿意，遗心给她的。我与她，本当是再真不过的姊妹同脉，除去明堂上人不谈，所剩惟她。恰是奚女端来药，我捧过玉碗，盈盈递给她。）
倒还是喝药实在些，就只盼着何时开春呀——